?真慶道院在郡城西門的一座小山下,比葛洪的初臺道院略大,陳之與陸葳蕤在道院前下車,陳之先到三清殿上拜了拜,遵照母親的叮囑,無論佛堂道院,進去了就要布施,便讓來德取一百文五銖錢作為香火錢,然後與陸葳蕤一道在院僮引導下從後院穿過,來到後面小山下,但見半山腰上奼紫嫣紅開遍,紅、深紅、玫瑰紅、淡紫、深紫、鵝黃,約有數百株各山茶,在臨近午時的直照下,繁花似錦,不勝收。
有道院出資修建的石階通到半山,還有一個可供暫歇的松木亭。
小婢短鋤與陸葳蕤走在前面,陳之與冉盛在後面跟著,陳之抬頭看著陸葳蕤兩手提著裾,出足下青履,夾也看到了,陸葳蕤走得很輕捷,想必是經常外出尋訪花卉練出來的,頗有點腳力。
來到松木亭畔,看著那一叢叢的山茶依著山勢高低錯落地開著,陸葳蕤道:「這裏的茶花也有幾株異種,我覺得離家近,隨時可來看,道院看護這些茶花也很細心,不然」
陳之笑著介面道:「不然就全移栽到惜園去。」
陸葳蕤赧然一笑,說道:「那日我聽了你的話,也覺得很有理,花木還是任其自然生長為好,都搬到惜園去,別人就沒得看了,豈不是自私?」
陳之微笑道:「強似空山幽谷,寂寞開放。」
陸葳蕤也恬然笑道:「你看這半山茶花,只要喜歡看的都可以來欣賞」見陳之向一個小坡地上一叢紫的茶花走去,便也從後跟上。
這是一株頗為名貴的「大紫袍」山茶,但有兩空,摘痕宛然,陳之搖頭道:「看的人多了,就有煞風景之輩,生生的摘了花去!」
陸葳蕤上去看,不防陳之搖著頭直起來退後了一步,右肘在脯上頂了一下,不「啊」的一聲,急退兩步,腳下不穩,若不是後的短鋤扶著,差點就摔倒了。
陳之回過來,見陸葳蕤搖搖晃晃、滿臉通紅的樣子,而且肘后的似乎還在,心知不慎到了陸葳蕤部,他雖然不完全是十五歲青年,但也脹紅了臉,尷尬至極,這事還不大好解釋,容易越描越黑,雙方都不提,悄悄讓它過去就最好。
不料陸葳蕤定了定神,嫣然一笑,反而來安陳之道:「不要,你又不是故意的,對不對?我們繼續看花去,那邊有一株瑞雪,不知會不會被人摘去?」
陳之本來心裏無愧,但陸葳蕤這麼坦說出來,倒讓他生出一愧意,在這個純真清麗的郎面前,真是容不得半點。
這時短鋤突然說道:「小婢知道是誰摘了那兩朵紫茶花去?」
陸葳蕤瞪大眼睛問:「是誰,短鋤你怎麼知道?」
短鋤道:「就是六郎君嘛,他前日擎著兩朵紫茶花到惜園來,說要找七妹去真慶道院賞花,說真慶道院的茶花全開了,小婢一看,趕提醒他說,葳蕤小娘子看到你摘花在手上會生氣的,六郎君說這又不是惜園裏的花,小婢便說不管哪裏的花,小娘子看見你摘在手上玩就要生氣,六郎君覺得掃興,將手裏的花一丟,就走了。」
陸葳蕤氣得無語,半晌方道:「倒沒想到煞風景的也是姓陸的短鋤,吩咐園丁,以後莫讓六兄進我惜園。」
陳之道:「茶花花期很長的,比梅花早開,比桃花晚謝,摘掉了很可惜,對了,葳蕤小娘子,明年獅子山那邊的桃花開時,你要不要去看?」
陸葳蕤道:「那邊因為是顧氏莊園的地界,以前我沒去過你明年還來吳郡嗎?」
陳之道:「要來,要參加明年三月的人定品,我過了正月就會,大約二月中旬會到,到時我來府上拜訪吧,請你去看桃花,我還要畫一幅《碧溪桃花圖》。」
「啊!」陸葳蕤驚喜道:「你會畫畫嗎,畫得好不好?」
陳之道:「我是初學,不過我有名師,衛協先生教我,還有顧愷之。」
陸葳蕤道:「我也學畫,師從張墨先生,張先生與衛先生齊名的,不過他二人似乎不大和睦,不然的話我也可以去拜見衛先生陳之,休學日到我惜園裏與我一道作畫吧,我專畫花木的。」
陳之有點躊躇,陸葳蕤固然是天真無邪,不會因為他是寒門學子而輕視他,但陸氏家族其他人卻不都是這樣,尤其是陸禽,遇到了冷言冷語嘲弄,心裏總不舒服,便道:「我不能常去,學畫只是有暇時學,還是以徐博士的講學為重。」
陸葳蕤「哦」了一聲,沒說什麼,提著裾跟在陳之後面欣賞茶花,臨別時突然問:「陳之,為什麼我很願意看到你?」
陳之臉微紅,看著陸葳蕤明凈的眼神,回答不上來。
小婢短鋤十三歲,答道:「這不稀奇啊,小婢也很願意看到陳郎君,陳郎君俊,又有風儀,誰都願意看到。」
好比後世男人喜論人容貌,魏晉習氣,子說起男子也是津津樂道,當面讚,沒什麼遮掩的。
陸葳蕤點頭表示贊同:「嗯,陳郎君是俊啊,好比芝蘭玉樹,不過陳郎君更吸引人的是妙想談吐,好幾天後想起都會讓我會心微笑。」
陳之被這主婢二人當面讚著,縱然兩世為人,也覺得很考驗,說道:「是這花吧,因為花才覺得趣味相投。」
陸葳蕤道:「嗯,臭味相投。」又道:「以後每逢休學日,我在真慶道院等你,我們一起看茶花,就是這個時辰吧,我帶我畫的茶花給你看,你也空畫一幅讓我看看。」
陳之點頭答應,揮手道別,招呼來德駕車,他與冉盛步行回徐氏草堂,心想:「臭味相投,這詞很彆扭,在晉時這詞都還是不帶貶義的吧,單指志趣相同,後來怎麼就壞人壞事一拍即合了呢?」
……
吳郡人皆知花癡之名,陸葳蕤也喜遊玩,慣於拋頭面的,褚文彬自然識得陸葳蕤,見到陳之是和陸葳蕤一起賞花,驚得眼珠子要掉出來了,急急回去稟報父親褚儉。
褚儉聽罷,瞑目不語,半晌方道:「繼續讓人盯著,看這二人還會不會見面?」
褚儉小心翼翼問:「爹爹,那陳之到底想幹什麼?」
褚儉惻惻一笑:「想幹什麼?陳慶之娶了錢唐士族丁氏郎為妻,這陳之自然是想再接再厲,把江東一等士族陸氏郎娶回家。」
褚文彬兩眼狂凸,道:「爹爹,這怎麼可能,是陳之癡心妄想吧!」
褚儉道:「當然是癡心妄想,陳之年輕狂,竟打主意到陸納兒上,這回敗名裂是逃不了啦,到時陸氏聲也要大影響吧,我倒要看陸納還會不會逢人就誇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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