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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十、初見孀嫂

?錢唐丁氏主要有兩宅第,一是縣城的五進大宅,另一是縣城東郊的別業,又別墅,那裏是丁氏的基,佔山據水,有良田一百五十頃,二十蔭戶、二百佃戶,有常年習武的部曲六十人,拉出去都是可以上陣廝殺的,必要時那些佃戶都可以組建家兵,這也是東漢大以來高門士族為了自保而發展的私人武裝。

錢唐士族大姓依次是全、朱、顧、范,杜、戴、丁、禇,前四姓是一等士族,丁氏在錢唐算是二等士族,但在整個江東而言,則是三等士族,也就是末等士族,但就是這樣一個末等士族,在地方上勢力也是非常強大,一般而言,錢唐縣令是管不了他們的,尤其是寒門庶族出的縣令,本不這些豪門士族的法眼,天知道丁氏當初怎麼會把兒嫁給寒門陳慶之,士庶通婚,會極大地降低該士族的聲,會被其他士族所不齒。

薄暮時分,三輛牛車緩緩駛錢唐縣東郊的丁氏別墅側門,丁氏別墅與陳家塢堡有些類似,都是高牆厚門,不同的是,陳家塢是圓形堡樓,丁氏別墅則是方型的,而且規模更宏大,地勢前低后高,房屋梯次而上,依中軸線左右對稱建造,據說有四百多個房間。

天已經黑下來,穿堂小門有一盞燈籠在亮著,燈籠后映出一張白白的臉,見牛車進來,趕迎出來問:「是小嬋、青枝嗎?」

牛車裏小嬋應道:「是我,宗之和潤兒都接來了,之小郎君也來了。」

「是嗎,那太好了,娘子剛才還在問呢。」提燈籠的侍婢名阿秀,也是丁微的四婢之一。

潤兒還沒下車就甜甜地招呼道:「阿秀姐姐,是我,潤兒,還有阿兄和丑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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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婢阿秀因等待而焦慮的心霎時間煙消雲散,只有滿心的喜悅,笑嘻嘻上前攙潤兒下車,舉著燈籠照了照,贊道:「潤兒小娘子長高了不,人又又甜,誰見了都喜歡——啊,宗之,宗子小郎君也長高了——咦,這是誰?」

小嬋在一邊笑,對青枝道:「我說得沒錯吧,阿秀肯定認不出之小郎君了。」

這時一個丁府管事出來,略問幾句,便讓來福、來德父子隨佃客去用餐歇息,來福說要先拜見主母,那管事不耐煩道:「這夜裏誰敢放你進去,明日再拜見吧。」

宗之、潤兒去院見丁微,陳之因為是未年人,好歹也算是丁氏的姻親,而且丁微又是特別吩咐過的,便一起跟進去了。

微居住的是一個單獨的小院,四四方方一個天井,一棟西南兩面連接在一起的二層木樓,後面還有個小花園。

院門半開著,裏面的人聽到腳步聲,立即提燈籠出來一個,略一張,即大喜,回頭喚道:「娘子,娘子,宗之、潤兒到了。」

潤兒抱在小嬋懷裏,掙扎著下地,喊道:「娘親——」

淡淡清香,彷彿夜風拂過五月的荷池,一個高挑綽約的白麗人出現在小院前,暈黃燈籠映照下,看到小小的潤兒奔過來,只得一聲:「潤兒——」聲音便哽咽住,俯抱著潤兒,不停地親,那雙暗夜星辰一般的眼眸還在顧盼著,看到了宗之,便出一臂招,彷彿傷的鶴:「宗之,來——」

之在侄兒后肩輕輕推了一下,宗之便略有些靦腆地上前了一聲:「娘親。」

微把一雙兒都摟在懷裏,喜極而泣,這骨分離再聚的景讓小嬋四婢都眼淚汪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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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丁微仰著臉問:「小郎呢,他沒來嗎?」魏晉婦人稱呼小叔子為小郎。

之站在小嬋和青枝中間,這時前兩步,深深施禮:「之拜見嫂嫂。」

「啊!」丁微直起腰來,睜大一雙妙目盯著陳之,又驚又喜:「之?六丑?」

之又應道:「嫂子,是我,阿丑。」

小嬋笑道:「娘子,之小郎君長高了好多對吧?方才阿秀也沒認出來。」

另一個侍婢雨燕這才驚呼:「這是之小郎君啊,我都沒敢認。」

兩盞燈籠現在一齊照著陳之,好讓丁微看仔細一些。

微走到陳前,笑意溫:「真的是之,竟然和嫂子一般高了,你還未滿十五歲,以後個子會比你兄長高。」當年的陳慶之就是高七尺的修長男子。

小嬋擔心丁微又傷起來,趕道:「娘子,先進院子吧,宗之、潤兒可都壞了,顛簸了三個時辰呢。」

微嗔怪自己糊塗,一手牽著宗之、一手牽著潤兒,轉向院門走去,卻又止步回眸,對陳之道:「阿丑,跟嫂子來——」沒等陳之應聲,又嫣然笑道:「以後不你阿丑了,你長大了,要稱呼大名之。」

潤兒問:「娘親,那潤兒和阿兄怎麼稱呼丑叔呢?」

微道:「就改叔吧。」

叔實在太彆扭,陳之趕道:「宗之、潤兒丑叔慣了,我聽著也是丑叔順耳。」

的丁微牽著一雙兒在前面走,陳之跟在後面,年記憶里的嫂子不會這麼消瘦,那弱柳似的腰肢似乎一就會折斷,臉蒼白如褪的花瓣,只有那雙眼睛依然璨璨如星——

雖然這樣,嫂子還是陳之見過的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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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罷晚餐,丁微命小嬋和雨燕備水讓陳之沐浴,自己親自挽褰挽袖,為宗之和潤兒洗浴,難得照顧兒一回,辛苦都是樂趣。

小嬋和雨燕見陳之不肯讓二人服侍,就在門外竊竊的笑,說之小郎君會臉紅了、害了,然後又嘀嘀咕咕品評陳之的容貌,回想時的陳之,對比現在,嘖嘖讚歎。

之沐浴出來,發黑如漆,紅齒白,小嬋和雨燕這兩個婢都看呆了。

之道:「小嬋姐姐,帶我去嫂嫂的書房。」

微的書房就在臥室畔,在二樓,陳之一踏進去就是一愣,一盞銅牛燈照耀下,這書房的佈置與陳家塢的那個書房一般無二,雅緻、簡潔,書案上筆墨紙硯俱在,看來嫂子依舊保持每日讀書習字的習慣。

小嬋比較心細,見陳之怔立不,想想也就明白了,低聲道:「這是娘子讓人特意佈置的,娘子思念陳家塢——」

這時,門外傳來潤兒的笑聲:「丑叔,快把柯亭笛給娘親看,娘親不信丑叔會吹豎笛,不信會有人送柯亭笛給丑叔。」

又傳來丁微輕聽的聲音:「不是不信,是太驚訝了,兩年不見,之這麼高超了嗎?誰教你的?」

之答道:「嫂子,我只是信口吹幾聲,不知為何偏就合了那江上過客的心意,解笛相贈,說是柯亭笛。」

新浴后的丁微牽著宗之和潤兒進到書房,母子三人都象是玉雕琢的一般,如雪,眉目如畫,丁微雖然纖瘦,但理依然細,在燈下瑩瑩明,因為瘦,眼睛尤其大,下顯得尖,舉止毫不做作,卻風致楚楚。

之看嫂子時,嫂子也在含笑端詳著他,兩年不見,這個原先有些木訥的小郎,如今不僅人清爽俊秀,而且靈智似乎也開了竅,變得聰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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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點頭道:「潤兒說得沒錯,小郎果真格強健了許多,嗯,每日攀登九曜山,很好。」一面命青枝和阿秀去把陳之的行囊搬到二樓西樓的那個房間,房間早幾日就已佈置好,就是給陳之準備的,潤兒和宗之自然是和一起睡。

潤兒看到筆墨紙硯,記起丑叔對說過的話了,說道:「娘親,潤兒和阿兄給娘親帶禮來了。」

「是嗎?」丁微喜道:「帶了什麼禮來,快讓娘親看看?」

潤兒便道:「阿兄,你先。」

八歲的陳宗之看了丑叔一眼,從丑叔的眼裏得到了鼓勵,便走到書案前,獨自研墨,小嬋想要上前代勞,被陳之阻止,陳之道:「練習書法必須自己研墨,這也是鍛煉腕力、指力的好方法——兄長當年也是這麼教我的。」

微微微點頭,心裏著酸楚的喜悅。

陳宗之用了半刻鐘時間,濃濃的磨了一硯墨,小手,跪坐著懸腕執筆,憑記憶臨摹了一遍鍾繇的《宣示表》,足足用了兩刻多鐘時間,將十八行計三百零八字的《宣示表》工工整整寫在了紙上,雖然用筆稚,但已初鍾繇書法那雍容清新的氣象。

微跪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宗之寫字,八歲的孩子如此專註,一筆不茍,丁麗的大眼睛蓄滿了歡喜的眼淚。

宗之寫罷,擱下筆,執筆的指節都紅了,看了看丑叔,又看看母親,低聲道:「娘親,這是孩兒送娘親的禮。」

微眼淚大滴大滴流下來,將宗之摟在前,歡喜得聲音微:「這是娘親收到的最好的禮,娘親從來沒有這麼快樂過!」

潤兒見阿兄得了誇獎,急表現自己,脆聲道:「娘親,潤兒也有禮——」

微跪坐在葦席上,半抱著宗之,用帕拭了拭眼淚,含笑道:「好,娘親要驗看潤兒的禮。」

潤兒道:「潤兒也會寫《宣示表》,不過寫得沒有阿兄好,潤兒就背誦《論語》吧。」說著,從《學而篇》、《為政篇》一路背誦下來,一直背到《鄉黨篇》,這才停下來,小著氣道:「口好——」

小嬋趕端水給潤兒喝,一邊的宗之悄聲道:「娘親,這後面的潤兒不會背誦了。」

微真是心花怒放,把潤兒也抱到膝上,臉挨著的小臉,聲道:「潤兒,娘親在你這麼大的時候還不識字呢,潤兒比娘親強多了,你二人的禮太讓娘親欣了——這些都是誰教你們的?」

潤兒道:「以前是祖母教,後來是丑叔教,丑叔教得更好。」

微抬起臉,帶淚的臉龐宛若白玉蘭花瓣凝朝,綻開一個絕的笑容:「阿丑,謝謝你,這也是你給嫂子帶來的最珍貴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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