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五月,天青日烈,幾縷細風,難驅暑意。
遠山綿延,有桃李橘杏依山而生,清流潺潺繞山而行,匯於平地,玉帶橫淌,中分禾田,垂柳傍水,蒹葭菱蓮,雜次纏,魚蝦之屬,欣欣樂水。放眼去,一片江南水鄉生機盎然的和畫卷。
沈哲子坐在水邊的卵石上,腳上的木屐浸在清涼水中,衫下擺已經盡被流水**兀自不覺,只是獃獃著河水。
水面倒映出一個頭戴細紗小帽、額發斜垂、稚氣濃厚的清秀臉龐,分外陌生,便是沈哲子當下的模樣。
像是《大話西遊》里至尊寶看到照妖鏡里自己一副猴臉那一剎,沈哲子眼下就是這樣的心。平心而論,水中那年模樣清秀,紅齒白,遠比以前的自己要漂亮得多,但他心裡就是說不出的古怪,哪怕三天前的午後醒來時已經接自己穿越這個事實。
「小郎,江水,您大病初癒……」
一個糯悅耳的聲音在後響起,沈哲子回過神來,轉頭去,一個穿翠衫、十多歲的侍右手舉著細篾蒙紗遮傘,白皙小臉上滿是糾結,言又止的模樣,似乎生怕被主人怪罪呵斥。
「知道了。」
沈哲子作勢起,很快又有兩名年紀不大的侍從後方趨行而來,作輕的左右扶住他肘臂,走向更遠的肩輿。兩名壯仆前後分立,等到沈哲子坐下,便將肩輿穩穩抬起,往後方樓臺林立的莊園行去。
沈哲子坐在肩輿上,前方是兩名挎刀莊丁前行開道,邊有侍舉傘遮,再後方又有四名侍各捧熏香羽扇湯羹之類趨行跟隨,在這鄉間土路上,很是引人注目。偶爾遇到行人,全都避在道旁伏於塵埃中,等到這一行人走遠,才敢起。
「真是萬惡的舊社會。」
沈哲子著如此尊崇待遇,心裡頗有些不自在,腦海中則回想起自己剛醒來時,因為口連喚了幾聲,侍湯的侍心沒有聽到,就被驅趕下去一頓罰,再沒見到過。世風如此,卻讓他這個現代人的靈魂充滿了罪惡。
經過對這殘留記憶和自己這幾天見聞的梳理,沈哲子已經大概理清楚自己當下的環境。
這一年是公元324年,東晉冠南渡正式立國后的第五個年頭,如今在位的是第二個皇帝晉明帝司馬紹,年號是太寧二年。而沈哲子如今所在的位置則是三吳之地的吳興,遠離中原之地,尚能維持一時茍安。
關於兩晉之的歷史,前世沈哲子略有了解。司馬家宗室弄權,八王之,搞得民不聊生不止,更直接引發了五胡華。當權者拍拍屁冠南渡,恬不知恥的繼續做著白板天子,搞出所謂的「王與馬共天下」,坐中原大地被胡虜踐踏,百姓被肆意屠戮戕害,一幕幕人間慘劇史不絕書。
後世之人,看到這段歷史,無不扼腕長嘆,此為五千年華夏傳承漢祚最暗淡悲慘之悲歌,人皆相食,白骨遍野,千里無煙?之氣,華夏無冠帶之人!但凡有一二,無不對此痛心疾首,恨不能壯志飢餐胡虜,笑談飲匈奴!
沈哲子同樣如此,在明白他所這時代之後,心澎湃很久,恨不得即刻渡江北上,手刃一二胡人以泄心中之憤。但他年不過八歲,又是大病初癒之,這些念頭也僅只在腦海里翻騰,不可能付諸現實。而在得知自己如今的份后,心裡更是覺一陣的絕。
如今沈哲子的份是江東豪族、吳興沈氏子弟,所謂江東之豪,莫強周沈。這並稱的兩家江南豪門,義興周氏有所謂「三定江南」之功,一門五侯。吳興沈家更是深刻介王朝興替,則三公,出則方伯,文武並舉,後世所謂「沈腰潘鬢」當中的沈腰,便是說吳興沈家的沈約。以沈哲子穿越來見聞以及所的尊崇待遇,可知吳興沈氏的興旺。
別的穿越者要麼寒門,要麼庶子,更可憐還有背棄祖宗的贅婿,份可謂卑微悲愴。在這樣強盛的江東豪門,又是顯支嫡系,加上穿越者先知先覺的優勢,沈哲子的本錢可謂雄厚,哪怕沒有系統隨,也註定前程遠大。
然而要命就要命在這個「顯支嫡系」,沈哲子這一世的便宜老子名沈充,乃是兩晉之吳興沈氏風頭最勁的人。以文採風流論,沈充作《前溪曲》,為吳音翹楚流傳後世。以武事位論,以豪雄聞於鄉里,拜車騎將軍。以家資財富論,沈充采銅武康,鑄幣龍溪,「家貧陶令酒,月俸沈郎錢」,其中的沈郎錢就是沈哲子這便宜老爹沈充所鑄五銖錢。
如此家世,簡直就是起點數年未有之穿越高配,要錢有錢,要人有人,天生就是要被那些穿越全方位吊打刷經驗的無腦配角!可是,現狀很好,前途很暗淡。正所謂不作死就不會死,這便宜老子做什麼不好,卻非要造反!
東晉初年,南渡士族在北方雖然被胡族追殺攆得狗一樣,卻並不妨礙他們窩兒里橫,其中代表人便是王敦。王與馬共天下,瑯琊王氏一族扶植瑯琊王司馬睿在建康登基為帝,雙方雖然各取所需,但也不是全無嫌隙、親無間的好基友。
司馬睿皇位坐穩不久,就開始打主意給王家上上眼藥,啟用寒門劉隗之類以打擊王氏士族。王敦重權在握,豈肯制於這個在後世有「牛睿」之稱的白板天子,興兵宮,幽皇帝。此舉符合世家大族的利益,因此各家全都默默配合,王敦這次作簡直不要太容易,一路暢通無阻,郊遊一樣帶兵進了建康,打消了司馬睿想要重振皇權的意圖。
沈哲子的老爹沈充作為江東豪族的代表人,便是王敦作的忠實擁躉,招募鄉勇、盡起部曲以響應王敦。
此后,王敦權柄更重,而沈充也獲益匪淺。爵權柄之類不必多說,最重要是幹掉同為江東土豪的義興周氏,自此三吳地以武興家者以吳興沈氏一家獨大。周家老祖宗周有除三害的傳說,除的不太乾淨,結果後人就被沈充割了一茬。
功使人盲目,作謀反這種事大概也會令人食髓知味,得一二。首方興未艾,王敦的第二次謀便提上日程。然而這一次卻沒有了「清君側」的借口,誰都看得出王敦篡逆之心以,各自反應也與上次作大不相同,下定決心要頑抗到底。
倒不是這些士族有多忠君國,而是因為一個弱的東晉皇室是他們需要的,符合他們各自的利益,但卻絕不願意看到王氏一家獨大。有了這樣一個前提,王敦的第二次謀反結果可想而知,就連他的兄弟王導都不看好,與其劃清界限。
可是沈哲子的老爹沈充卻鐵了心一條道走到黑,再次舉兵響應王敦,最終兵敗死。而吳興沈家也因此實力大損,門庭衰落,闔家死絕只剩一個子沈勁。
明白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境后,沈哲子就一直在苦思腦海中那點歷史知識,期能夠找出一個破解之法。在這五胡華的世,如果沒有興兵北伐的願,天打雷劈!可前提是,先得保證自己的安全啊。但想要憑藉自己這樣一個穿越眾腦海中那點微薄歷史知識在這時局波詭雲譎的東晉初年化險為夷,談何容易,所以,沈哲子心很差。
肩輿行到莊園里許外,道旁已經有披甲之士執兵游弋,這都是沈哲子那便宜老爹沈充的部曲私兵,掰掰手指頭算,差不多近來幾天就將發兵西去建康,禍不遠矣!
「好日子沒幾天了……」
沈哲子看到往來的兵士,心更加惡劣,催促莊丁快行,他打定主意要在今天跟那個不知死之將至的老爹沈充攤牌,千萬別再繼續作死。
行至門前,一乘牛車自門庭迎面駛來,肩過時車中端坐一名大袖衫中年人對沈哲子招手:「哲子,可曾好轉?」
沈哲子微微錯愕,腦海中並無此人印象,不過從此人態度猜測不是宗親便應該是故舊,便停下來起回道:「已經好多了,多謝伯父關懷。」
那中年人又做關懷狀叮囑幾句便離開,沈哲子這才詢問邊此人份,擎傘侍回道那是盤溪分房的族人,名沈禎,算起來沈哲子還要稱一聲伯父。
沈禎?
沈哲子沉思著,待行到門前,腦海中才靈一閃記起此人是誰,連忙吩咐一名僕人:「快將五伯父追回來,請他稍後片刻。」
下了肩輿,沈哲子大步衝進莊園中,直奔老爹沈充居所。所過警哨眾多,全都不敢阻攔這位小郎君。一路衝進房間中,沈哲子便聽戎裝在的老爹沈充正對他這一世的娘親魏氏說道:「此行不豎豹尾,死不還鄉!」
「父親志豎豹尾,此行壯烈,請殺子祭旗!」
沈哲子衝進房中,跪伏而拜,語調悲戚。天下沈氏出吳興,後世他就姓沈,認沈充這個吳興沈氏的祖宗為老子,倒沒有什麼心理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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