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這個猜測真,去通風報信的舉無疑就了打草驚蛇,有關單位為了鏟除那條罪惡的生意網已經佈置多年,一著不慎便會讓其中許許多多的參與者陷危險當中。
即便祁老爺子跟祁凱他們的生意沒關係,憑對方過去護短那個樣,也沒人敢篤定他的應對措施究竟是約束孩子還是毀滅跡。
史南星在佛珠輕微的撞聲里已經開始煩躁了,見肖馳半晌不,似乎在神遊天外,他強地開口:「肖總,如果貴公司並沒有合作意向,那還是趕提出來,不要耽誤彼此的時間。五寶山雖然近來況不那麼好,但以我們鎮雄地產現在提出的優厚條件,迅馳地產不接手,也總會有其他公司願意要的!」
肖馳盯著他發黑的印堂看了片刻,同對面的銀行負責人換了一個眼神,終於空出手來,接過了書遞來的筆。
他在合約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卻不去看史南星,而是朝旁邊一直不說話的祁凱出右手。
「祁總。」他低沈的聲音彷彿蘊含著山雨來前的颶風,聽得祁凱一個哆嗦,抬起頭來。
但肖馳只是平靜地說:「合作愉快。」
「合作……合作……合作愉快……」祁凱站起來,磕磕了半天,才夢遊似的將那句話說全。
他像是泡在了一場幻境里,四周包裹著數不清的絢爛的泡沫,從他眼前和頭頂飛過。
史南星卻出奇地興,往後的幾天一直都在關注款項進程,合同里約定的打款日期最遲在這周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史南星便掰著手指頭數,接到迅馳地產財務打來的電話的瞬間,便等在了自家公司的財務室里。
老財務在他銳利的視中打完了電話,立刻朝他點頭:「史總,錢已經到賬了,一共四千五百萬。」
這覺不啻於一個絕癥病人被告知痊癒,史南星幾乎想要原地蹦跳歡呼,但他用自己所有的自制力克制住了這一衝。史南星旋風般刮進辦公室里,抓住祁凱的胳膊就往外扯:「趕帶上公章跟我去銀行。」
祁凱最近一直恍恍惚惚的,路上才想起問他:「怎麼回事?」
史南星的聲音從天際外飄過來那麼遙遠:「通知沙蓬,我們的資金已經到了!」
祁凱渾一震,如同跳傘那一瞬間的失重伴隨著這句話酸地湧進。耳畔「噼啪——」「噼啪——」似乎是泡沫一樣的東西破碎的聲音,他怔愣地隨著車顛簸、急剎、行駛,終於在到達銀行的臺階前蘇醒過來。
他猛然掙了史南星鐵一樣鉗著自己的手。
臺階之上的銀行大門奢華如宮殿,在下巨大的影卻時刻籠罩著他。
上像是燃起了一把火,又好像有人從領里倒進一碗冰,祁凱被激靈得連連後退。
「怎麼了?」史南星錯愕地看著他莫名其妙後退的舉,上前還想拉他,「趕上去啊,再晚點他們就要下班了。」
「舅。」祁凱惶然地開口,「咱們把這錢還給銀行吧?」
史南星盯著他,眼神一點一點銳利了起來:「你反悔了?」
「舅,咱們這樣太冒險了,沙蓬那幫人……萬一被抓住全完蛋了!到時候我爺爺,還有外婆們……」
史南星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近他詢問:「什麼意思?你是不是在外頭聽說了什麼?」
「沒有!」祁凱在他強烈的迫下下意識否認了,隨即臉蒼白地捂著額頭輕聲道,「舅,我頭疼……」
史南星瞇著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什麼也沒說,轉便獨自拾階而上。祁凱被一個人留在原地,呆了幾秒之後,上前想要拉住對方。
史南星揮開他的手道:「滾!」
「舅!」祁凱怎麼可能真的滾?一路拉拉扯扯又說不明白,終於還是走進了銀行。祁凱在倔強這方面從不是他的對手,史南星從他手上奪走了印章,跟隨部人員進了辦公室,祁凱只有隨其後試圖告知對方自己的惶恐,史南星坐在沙發上,卻始終只是翹著二郎回以輕蔑的視線。
祁凱的腦袋痛得快要裂開,拿著印章離開的銀行工作人員片刻後又匆匆回來了。
史南星一反對祁凱的答不理,立刻站起來,想要同對方說話。
但那位經理臉卻異常凝重,搶在他開口之前,便率先打斷:「史總,很抱歉,鎮雄地產賬面上只有八百萬資金,我們不能授理您的提現要求。」
他此言一出,就連還在喋喋不休的祁凱都愣住了,幾秒種後回過神的史南星錯愕出聲:「怎麼可能?我們公司的財務剛剛才查過,有一筆四千五百萬的資金從迅馳地產……」
「我知道您的意思,上午時確實有一筆四千五百萬的款項匯進這個賬戶。」那經理點了點頭,但隨後便拋出一個驚天巨雷,「不過這筆錢只在賬面上停留了四十分鐘,現在已經被燕市銀行劃走了。」
「……」史南星張著,在對方滿含歉意的眼神中半天說不出話,隨即猛然意識到什麼,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
祁凱被這神來一筆鎮得目瞪口呆,手足無措地看著自家舅舅:「舅,這……」
史南星不理他,只搶過他的電話,手指抖地撥出了一串數字。
是燕市銀行信貸部的負責人,同他相當有的一個老朋友,倘若不是有這層關係在裡頭,當初五寶山那塊只是轉移了開發權的一點不符合貸款規則的土地也不可能批出九千多萬這個巨大的數字了。幾天之前他還同這位老朋友親無間勾肩搭背地在外應酬吃喝,此時在電話里,對方的聲音卻冷漠得彷彿一個陌生人。
「史總,不好意思,鎮雄地產的信譽在風控那實在是不過關,劃款的決定是上面直接開口的,五寶山的貸款已經捅出一個大窟窿了,我也沒辦法左右。」
「還款日期在今年年底啊!!!!」史南星的聲音尖銳得像是一記拉響的警報,「你們提前劃款,這個流程完全是不合法的!!!」
「抱歉,史總,這塊土地是共同持有的,齊清地產現在的負責人我們始終聯繫不到,有很強的潛逃風險,我們只是在合理規避這個可能。」對方公事公辦地建議,「假如您對此有什麼異議,可以直接走法律程序。」
對方說完這話就直接掛斷了電話,留下史南星一臉空白地舉著那塊大部頭手機,祁凱聽得一知半解,方才的惶恐也忘了,只知道大概是錢出了什麼問題,還想上前詢問:「舅……」
「滾!!!!」史南星一把推開了他,拿著電話狀若瘋狂,「江恰恰呢!!!快聯繫江恰恰!!!!」
法律程序?法律程序個屁!那筆貸款剛開始就是不合法的,燕市銀行這是吃準了他不敢鬧大!
誰也沒想到最終會在這個環節出現問題,原本無足輕重的江恰恰立刻為了問題關鍵所在,史南星祁凱連帶整個鎮雄地產的人都奔走尋找起來,然而彼時齊清地產早已經人去樓空,就連辦公點里的桌椅板凳都被離開的員工們變賣了。
家裡沒有人,公司里也沒有人,江恰恰彷彿憑空消失一般,人間蒸發在了這座城市。史南星拼命撥打電話,現在才突然想起幾天之前祁凱就聯絡不到對方了,原本還能打通的電話在一則響完的忙音後終於徹底無法接通,史南星繞開那群蹲守在門口的民工,找人撬進了江恰恰的家門,當即如遭雷擊。
房子整整齊齊,但幾乎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已經不翼而飛,保險箱門大開著,江恰恰停電關機的電話安靜地躺在主臥的床上,無聲地嘲諷著湧進家門的一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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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南星同沙蓬再度確定了款日期,掛斷電話後,立刻通知家裡:「我要出國。」
他不是第一次出國了,之前學也是在外頭上的,加上群南走私的案件破獲後出海躲避,史家人對此早已經輕車路,只是對這突如其來的要求也不免好奇:「你沒事兒出國幹什麼?」
「老同學給我安排了一個好項目,我出去發展發展。」史南星的聲音很平靜,「沒有意外的話,以後我可能就定居在那邊了,等你們在國退休,我就接你們出去養老。」
「好!好!好!」史家眾人喜不自勝,「你啊,終於願意認真過日子了!之前在國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有什麼勁兒?早該這樣了,就跟肖家那肖馳似的,好好做正經生意。」
聽到肖馳這個名字的瞬間,史南星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按捺住抖的牙關,電話那頭的家人問他:「什麼時候走啊?」
「越快越好,最好在這周之。」他同沙蓬約好的給錢日期就在兩周之後,史南星立刻回答,頓了頓之後又加上一句,「那項目搶手的,你們小心別洩出去,誰都別說。」
他深吸一口氣道:「祁凱家裡也別說。」
史家人雖然不明所以,但對他言聽計從慣了,並不提出任何異議,放下手機後,史南星茫然地坐在駕駛室里,抬頭著窗外燕市廣闊的天空。
突然有一種狂躁的挫敗湧上心頭,他朝著方向盤拳打腳踢了一番,無宣洩,張瘋狂地大喊了一聲。
而後他迅速平靜下來,驅車趕往祁家。
祁凱病了,躺在家裡發了兩天的高燒,史南星拎著水果登門,笑著朝出來迎接自己的祁老爺子問好,上樓探。
祁凱一見他眼睛就亮了,虛弱又開心地喊了一聲:「舅!」
史南星站在門口看了他一會兒才進的屋,難得溫和地坐在床邊了下他的額頭:「好點沒?」
「好多了。」祁凱見爺爺轉下樓,才滿含期冀地著史南星問,「舅,你跟沙蓬談好了吧?合作取消了吧?」
史南星發了幾秒鐘的呆,而後角短促地勾了一下:「嗯。」
這個回應如此的沒有分量,對方卻立即無條件相信了。著祁凱在得到回答後迅速陷沈睡的面孔,史南星長久地陷了迷茫當中。
史南星不怕執法機關,如同之前在群南的走私事件中毫髮無傷那樣,明面上的任何勢力都不敢對他太過深究。史家只有他一個獨苗苗,包括作為姻親的祁家,這勢力斐然的大家族不論到了什麼時候都會傾盡所能地維護他不傷害。但這份面也不是誰都會買的,比如沙蓬,那群亡命之徒眼睛里只有錢和珠寶,惹急了他們,天王老子他們也敢下手。
江恰恰一直找不到,銀行被劃走的那筆錢無法追回,短短兩周時間,史南星再也沒有任何可以嘗試的渠道了。
他得走,趕在沙蓬發現自己被耍之前,剛才有一個瞬間,他猶豫過是否要帶著祁凱一起走。
但人越多越容易出紕,假如被沙蓬發現行蹤,那一切就都完蛋了。
媽的!媽的!媽的!
史南星站在祁凱的臺上吹著冷風了一地的煙頭,但刺激的尼古丁並不能使他得到哪怕一刻的清醒,他反倒越發迷茫,怎麼都想不明白,事為什麼會弄到這個地步。
好像老天爺都在跟他作對似的。
手機響了起來,他趕忙接通,母親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星星啊,已經安排好了,這週五的飛機行不行?週五之前你剛好回家住兩天,媽媽和好久沒見你,想你想的不得了。」
「好。」史南星掐滅手上的煙,輕聲回答了一句。
他不知道自己離開後沙蓬是否會展開瘋狂的報復,他只知道自己這一離開,恐怕就永遠無法再踏回這塊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