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兩三千這個數目對來說代表了什麼呢?
拿一個最簡單的辦法類比, 那就是這輩子連見都沒見過多達這個數目的現錢.
周母還沒下崗的時候, 是酈雲暖瓶廠的工, 一個月工資一百七十塊。和丈夫的收加起來可以達到四百,這在群南的偏遠小城市已經能稱得上高薪階層,但夫婦倆各有負擔, 還有個正在長的半大孩子,即便是每個月四百左右,到手後吃用, 最後也很能存下多。
但這份收依然許多國企工廠外的人羨慕有加, 90年代的酈雲,許多農民辛辛苦苦翻上一年的地, 刨除口糧後,全年都未必能賺到兩百塊錢。
周母一度以為下崗之後自己的人生已經走進了一條死衚衕, 再沒有任何轉機,林驚蟄和胡峰這看似不經意的一番話卻在心口狠狠地震了一把。
尤其胡峰, 這個明顯是燕市本地人模樣的男孩從穿打扮到行為舉止一看就是有錢人家見過世面的小爺,他語帶驚奇的那番話說得太自然了,周母很難心生質疑。
再膽小的人潛意識里也是追求進步的, 周母很心, 就此事回去和丈夫商討。
周父想也不想地否決了:「胡鬧!不像話,咱們又不是勞改犯,清清白白的人,去做什麼個戶!」
在他的概念里,最風的職業還是進國企當工人, 個戶這個詞語是這十幾年才出現的,早些年本就是不務正業的代名詞。在燕市這種大都市裡還好些,可放到酈雲,八十年代時只有坐過牢的潑皮混混這種找不到正經工作的人才會去倒騰自主經營。投機倒把罪於普通老百姓而言約束範圍本就沒那麼清晰,許多因為囤積居奇縱價格搗市場以謀取重利的不法分子鋃鐺獄登報批評之後,升鬥小民便將「生意」二字畏之如虎。
周父是絕對沒法接的,他連炒票都絕不去,這個當代典型的遵紀守法的小男人有著自己堅定的守。
周母比他更循規蹈矩,但害怕之余,卻又確實心。周海棠長到那麼大,這是第一次離開他們邊來燕市那麼遠的地方。自打兒子離開之後,留在酈雲的吃不香睡不好,時常午夜驚醒,只因為擔心兒子不在自己邊會不會出什麼事。留在燕市做生意,不說能賺到多錢,能留在兒子邊這一點對來說就是個巨大的。
母親的力量是驚人的,對丈夫順從了半輩子的周母第一次沒有被斬釘截鐵的拒絕打消念頭。
周父還在籌算什麼時候離開燕市最合適,周母已經暗地裡展開行了。
才到燕市,沒有基,但因為一手好廚藝,暫住的家門口每天快到飯點時就會聚攏上許多來取經的社區太太。周母為人老實本分,但卻也不木訥,幾天下來和這些太太關係搞得不錯。
廚房裡開著窗戶,小火咕嘟嘟咕嘟嘟,熬著一鍋恰到好的悶條。五花被煎得焦香可人,配上從酈雲帶來的自己醃的豆瓣醬和辣椒醬,炒出濃厚的後撒條,小火慢煮。平實的條吸飽了,搖一變為了糯彈牙晶瑩剔的搶手貨,香氣順著樓道鑽出去,不依不饒地縈繞在周圍幾幢樓的範圍里,還沒到飯點許多人卻生生嗅得飢腸轆轆。
不明所以的居民四張香氣的源頭在哪,也不知道從那天起,每到這個主婦們都開始做菜的時間,他們就開始經起了甜又可怕的折磨。
圍在廚房的主婦們傳遞一盞小碗,幾口就將滿滿一碗條「嘗」了個乾乾淨淨,綿的條沾飽了,就像一顆威力驚人的小炮彈,口腔後用香氣肆無忌憚地發起攻擊,再加上糯得恰到好的口,簡直絕了!
小心翼翼將自己在旁邊所見的周母做飯的步驟全部記下,包括下條之前洗一把這種無關要的小細節,主婦們生怕了什麼,一步也不敢忘。
周母大方地將條盛出幾碗來以便於新朋友們一會兒離開時能帶走,在主婦們疑前幾天照章為什麼也沒做那麼好吃的疑聲中,摘下袖套靦腆地站在那裡磋磨雙手,好一會兒才大著膽子說出了自己的念頭來:「王姐、陳姐、金姐,你們覺得我弄的這些吃的,能不能拿去賺點錢?」
主婦們意外地看向這個淳樸到一眼就能看心思的老實朋友,在周母忐忑的等待中,六樓的鄰居陳姐一拍大:「行啊!怎麼不行!?」
周母難免覺得自己有些異想天開,從丈夫那了挫,雖還堅持想要嘗試,信心卻已經沒有開始時那麼多了,做好了請求幫助但被勸說打消念頭的準備,但卻不料自己竟然能聽到如此肯定的回答。
開玩笑!燕市早在十幾年前,全國許多小城市都對「個經濟」沒概念的時候就出現了大批下海的人,做生意對他們而言算得上什麼不法活嘛!在這裡生活的主婦,思維和眼界和生活在酈雲的人那都是完全不同的,周母剛提出建議,主婦們就立刻順著這個思路發揮了起來。
陳姐道:「太可以了!就你的手藝,隨便上哪家飯館子當廚師那都是鎮店之寶,自己做生意雖然累點辛苦點,但賺得肯定比當廚師更多!」
王姐也附和:「隨便盤個附近的店面,你就賣點像今天這樣的條,絕對有門!這樣你還可以留在燕市陪兒子,就不用回群南了,多好!」
「嗨!盤什麼店面啊,咱們這一片店面的租金這幾年越漲越高,盤一年說要千把塊錢。」年紀最大的金姐想得更加深遠,「咱們不如就先弄個攤子試試水看反響,也積累一批資金,真那麼好,就大刀闊斧地乾!」
*****
燕市的人格爽朗,說乾就乾,提出建議的林驚蟄自己都還沒開始手呢,們已經大刀闊斧地替周母籌備完全了。
搞攤子比開店面容易得多,王姐在社區里幫周母跟一個老木匠借來了三車,陳姐回自家翻騰出了蜂窩煤和煤球爐,周母資金有限,金姐帶走街串巷買了一批價格便宜的鋁盆鋁鍋,這一切行迅速而又,全都是瞞著周父完的。
以至於林驚蟄在接到周海棠的電話後十分震驚,他只是說了一個提議而已,完全沒想到周母的作會那麼快,以他對這位阿姨的瞭解,做生意的事應該還有得磨才對!
周海棠卻清晰又詫異地告訴他:「我媽來我學校外頭擺攤了!就在新生宿舍這邊的小吃街上,宿舍里的人全轟了,連我捨友都去了!」
林驚蟄意外之余,有點疑:「轟什麼?怎麼就轟了?」
難不起了什麼糾紛?
「嗨呀!」周海棠一拍大道,「我媽做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宿舍跟小吃街就隔一道牆,現在整幢宿舍里都繞著香,他們聞著味道去的!」
「……」
林驚蟄回憶了一下周媽媽的手藝,他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周海棠描述的場景。
梧桐大學西門,新生宿舍後頭,有一條經營許久約定俗的小吃街,藏在社區外圍的居民樓下。從街頭到街尾,這裡幾乎可以找到全國各地的食:雜糧煎餅、炸油餅、烤串、腸、炸醬麵、灌腸兒、臭豆腐……賣的都是些價廉的小吃。
梧桐大學的幾個食堂味道都一般,離宿舍樓又遠,因此學生們有時候更願意在這裡解決伙食,地理位置之便利可見一斑。
第一次擺攤,周媽媽顯然沒有準備完全,林驚蟄從接電話到趕過來前後只不過一個來鐘頭的時間,攤位上就已經空了,只剩下殘留著一點點余料的鍋碗和一群排隊沒買到東西失而歸的學生。
和幾個專程來幫的中年人累得雙眼發直,坐在三車的橫桿上發呆,手上抱著的大餅乾盒子里全是零碎的散票。
周母震驚了,和金姐們將三車蹬來這裡才不過兩個小時!
賣的就是那天獲得一致稱贊的燉條,因為是第一天出攤,又擔心會引起丈夫的注意,連菜都是躲在住一樓的金姐家裡做的,用兩個大鍋燉了滿滿一鋁盆的條。幾個人相互幫手將盆搬到了三車後頭燃著火的煤球爐上,蓋了個竹質的蓋子,一路蔫著火候蹬到了梧桐大學這邊。
車前頭們扯了塊紙板當招牌,金姐用筆在上頭端正地寫了——「燉,一份八。」
周母剛開始還覺得這個價格貴得太離譜了,誰知在路口就被幾個乘涼喝茶的大爺攔下賣出了好幾份。
三車蹬到到學校,條路上就賣掉了三分之一,溫火讓鋁鍋一直保持沸騰狀態,里的食材被熬煮到恰到好,條粘糯到微微融化,幾乎幾乎沒有湯,又膠又稠,濃郁的香氣本難以被鍋蓋掩住。
周母本來是打算賣完之後給兒子的寢室送去一些的,誰知道梧桐大學的學生本沒給這個機會,很長一段時間里,手上就一直在機械地重復幾個步驟——卷油紙、舀條、竹籤、收錢。
直至忙完之後,才突然想起,忘記給兒子留吃的了!
回家後抱著那一盒子錢細細地平細細地數,一塊兩塊一兩的票分門別類,摞起了厚厚的一沓!
足足八十七塊二!!
八十七塊二!!
在菜市場買的原材料總共才十四塊二!
足足七十三塊的利潤,一天……不,幾個小時就賺了回來?!
對市場經濟毫無瞭解的周媽媽在決定出攤之前堅定的決心之下還掩埋著些許對未知的惶恐和不確定,但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比錢更直白更直觀了,這幾疊散碎的鈔票給弱心靈打下了強悍的基!
晚上,去火車站看票的周父回到家後,前所未有氣了一把,點亮燈等候在客廳,將這幾疊錢直接甩在了丈夫的面前。
為了周海棠的學費和生活費,他們在酈雲借遍了所有能借錢的人,失去工作後,「還債」就為了一個莫大的難題。周家夫婦都是本純善的人,即便不敷出也不願意拖別人的欠款,為了還賬,下崗後周父好長一段時間輾轉難眠。
這一晚周父沒有睡覺,他靠在樓道里看著月了一晚上的煙,得滿眼聲音沙啞。
第二天早晨,周母去菜場賣回了比前一天多的材料,踏進家門,就聽到了一陣鍋碗撞的脆響聲。
停下腳步,提著東西看向屋裡。
廚房,周父輓著袖子正在清洗出攤用的大鋁盆,他神憔悴,上叼著一到一半的煙,時不時吸上一口。
繚繞的煙霧後頭,他瞇著眼睛朝門外掃了一眼,見是妻子,中年男人可靠的臉上並未多出什麼表,只是說話時上的煙尾微微抖:「拿來吧,我洗。」
周母仍可窺見年輕時娟秀模樣的面孔微微一,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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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大學小吃街上來了一家特別好吃的攤位!
這個消息連林驚蟄寢室里的人都知道了。
白白胖胖的呂小江是正經吃貨,沒課時就忙著在燕市四轉悠找好吃的,因此聽到這個消息後慕名去了趟梧桐大學,回來後跟捨友們毫不吝嗇稱贊:「真的很好吃!」
聽說不僅是他,附近有好幾所大學的學生都和他一樣,不辭辛苦專程遠赴,就為了嘗一口周母攤上的食。
周母的生意很好,有了周父這個男人幫忙,攤位上很多搬上搬下的力氣活都得到瞭解決。這年頭一次用品不普及,燉這種半流質食不利於售賣,因此後續周母做的都是煎炒食品,比如非常地道的酈雲口味的炒、烤餅。燉的曇花一現遭了很多學生顧客強烈的譴責,以至於後來周母還是將這個原本想要移除的產品類目添加了回去,只提出讓購買的學生們自己帶著容來盛,價格還是一大勺八,叟無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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