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抬手摘下脖子上那串不短的佛珠,小顆粒的木球上每一刻都鐫刻了細若寒螞蟻大小的經卷,林驚蟄看不太懂,卻能從木頭散髮出的和肖馳相似的沈靜香氣以及上頭被把玩多年才會生出的油潤包漿到當中的價值不菲。
他喊了一聲:「你東西忘了!」
肖馳並不搭理,他生氣了!
出來後他格外嫌棄地看著扶著方文浩正背靠車門煙的胡峰。
胡峰趕忙把煙熄滅,又小心將死沈死沈的方文浩扛上高底盤越野車後座,讓他側躺著,自己繞了一圈跑到副駕駛。
肖馳探將他才打開的車門關上:「坐後頭去。」
胡峰有點害怕方文浩又吐他一,卻也心知自家發小的各種怪癖,只好聽從,上車後他把坐得不舒服到挪的方文浩的腦袋搬自己上,從車里的鏡子里小心打量肖馳越發冷的神。
他不敢多話,琢磨著對方這是不是真生氣了,剛才好像還沒有啊,還特有耐心地要送林驚蟄進校區呢,莫非是兩人起矛盾了?
這一晚上的破事兒全都是他給攪合出來的,胡峰十分心虛,不敢求證,一雙賊眼晃悠了半天才找到突破口。他盯著老友見空曠的手腕,錯愕出聲:「你那串珠子哪兒去了?」
莫非是掉了?這就能解釋對方的一邪火了,肖馳跟著他信佛,從小就念珠不離,最近帶著的這串是他的心頭好,頂級海黃,雖稱不上多麼貴重,但卻是家裡老人留下的東西,因為嫌棄他煙,肖馳連都沒讓他過。
這寶貝一丟,肖馳渾的戾氣就像是掙了鎮一般無孔不地冒了出來,胡峰思來想去,焦慮不安:「是不是弄丟了?我記得你剛才吃飯的時候還帶著呢,晚上外頭人不多,咱們就下車了這麼幾次,你趕掉頭咱們回去找……」
「閉。」肖馳喝斷他的喋喋不休,目視前方打了一圈方向盤,將後保險槓都被撞掉的大越野開出了和他日常氣質截然不同轟轟烈烈,額角落下的捲髮打在他高的鼻梁上,「你明天去查個公司,‘始於地產’。現在看好方文浩,他要是再吐,我就把你們倆一起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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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浩隔天活蹦跳地出現在了校園裡,像是對自己醉酒之後的一切毫無記憶,還特地來安林驚蟄:「不要擔心,撞壞的車我已經讓胡峰那個傻X拖去修了,讓他出錢!」
林驚蟄看著他樂得沒心沒肺的模樣,想了想還是沒把他吐了胡峰一這種事說出來。
但開公司的事他還沒忘!說完車子,方文浩便轉移重點,開始一心一意勸告林驚蟄不要衝,貿然參加招標。
林驚蟄好言答應了,轉頭自己就開始發愁。看方文浩這個狀態,顯然是不可能和他合作的,更何況方文浩公司里那一堆烏煙瘴氣的東各懷心思,糾紛不斷,也不是談生意的好對象,現在公司開起來了,林驚蟄只缺一個能合作的隊友。
始於地產的始於二字,取自於林驚蟄名中的喻,他有將這家公司當做商業起點的意願,創立目的就和當初在申市時有所不同。
他對城市規劃有竹,但其實方文浩的提醒不無道理,地產行業,尤其是燕市的地產行業並不容易站穩腳跟,先不說商品房推初期敢於涉水的競爭對手們那後的背景,只招標拿地的這個環節,就很夠林驚蟄喝一壺。
任何時候最難賺的永遠是第一桶金,缺人脈,缺門路,經濟也不寬裕,除了對未來社會發展趨向的篤定外,林驚蟄幾乎一無所有。他雖在申市市裡還著三百萬左右的資金,但這筆錢用來拿地卻遠遠不夠。
現如今的土地價格雖然不像後世輒競拍出幾十上百億的高價,但平均價值仍舊和林驚蟄現有的籌碼有所差距。上一季度的燕市土地招標,也就是讓方文浩鎩羽而歸的那次招標會上,方文浩看上但沒拿到的那塊前景被諸多對手看好的熱門土地,最後的中標價就高達三千二百萬。
從商品房正式進市場之後,拿地的價格就開始飛漲,那場招標會上最便宜的那塊土地由於位置太差幾乎無人問津,就這,業都還有人估算至價值七百萬呢。
三百來萬看起來很多很多,但實際真的太不頂用了。
於此同時,肖馳留下的那串珠子也讓他很是煩心,他本來想把這玩意兒丟掉了事的,可偏偏又因為重生這事兒有點信邪不敢來,只能隨攜帶著。這串珠看起來古樸厚重,似乎是有很多年的歷史了,一百零八顆珠子每一顆上都刻著幾乎快被把玩平整的經文,看起來價值不菲,林驚蟄心說自己拿著算怎麼回事兒啊?可要說歸原主,又實在不想跟肖馳面。
他在課堂上發愁,手就進兜里,幾天下來,已經開始經常無意識地著珠子拉了。
肖馳換了串菩提珠子的,起來總覺得有些不習慣,胡峰效率還,很快帶回了音訊——
「嘿你別說,嗅覺還敏銳啊,哪兒知道的這麼家公司。」胡峰翻著手裡的資料一臉的驚奇,「手續是大虎那幫人辦下來的,還過了方文浩的路子,法人林驚蟄?還了下一次招標拍賣的申請資料?這不會是方文浩的障眼法,拿來對付我們的吧?」
「始於地產……」肖馳在裡慢慢咀嚼了一會兒這個名字,把正撥著的不太趁手的佛珠子換了邊手,方文浩的猜測不無道理,但他莫名就覺得不太可能。
他搖了搖頭:「應該不會。」
「總不至於真是林驚蟄開的吧,他一個小屁孩怎麼可能。」胡峰慣常以貌取人,因為林驚蟄無害的長相偏見深固,肖馳道:「你忘記我們第一次見他是在什麼場合了?」
「易室?!」胡峰回憶起來,臉也是一變,借由這個提醒立刻回憶了起來。
他清清楚楚記得,申市易所開市那天,林驚蟄幾乎是和肖馳同一時間下的手,且都是毫不猶豫就拋出巨額資金,手段十分果決。肖馳那會兒留在申市看了兩天盤,見形勢不錯,每天都在加資,最後投了將近五百萬,別的不說,上回競標買地的錢至是賺回來了。
肖馳的手段和眼胡峰從來不敢質疑,他深知道自己這個發小與世無爭的表象下藏了怎樣一個瘋狂的靈魂,那麼同樣的,林驚蟄會不會也是如此呢?
他這麼一想,竟然有些不寒而慄,畢竟同樣的里之外,林驚蟄嬰兒都還沒褪去的單純無害表象,於他而言可比肖馳沈穩淡定的樣子反差大得多。
肖馳翻閱了一下那疊文件,沈思片刻,那邊胡峰胡思想了一大堆,好容易讓自己緒穩定下來,又想到一件事:「對了,你聽說了沒?祁凱最後還是被他爺爺給撈出來了,昨天回的燕市。」
肖馳目落在文件上角林驚蟄的證件照上,平靜地點了點頭。
祁凱被撈出來這事兒不出他所料,畢竟祁老爺子還活著,勢必不捨得讓家裡唯一的獨苗蹲大獄里。
為了這棵獨苗,祁老爺子放棄了很多東西,可以說是元氣大傷,肖馳記得自己父親說起這個的時候,緒興的同時語氣卻全然掩飾不住的惋惜。
厲害了一輩子的人最後竟折在了不的孫輩上,哪怕是競爭對手,聽在心裡也難免有些。合上文件,肖馳目落在胡峰上,語氣深沈:「他回燕市之後怎麼樣是他的事,可你要是再敢跟他混在一起,別怪我不給面子。」
「哎呀!」胡峰想起自己眼饞祁凱「大生意」那段時間的心態,十分慚愧,「放心吧,我又不傻,躲他還來不及呢。」
肖馳微微點頭,支著手臂斜靠進沙發里,八風不地吩咐:「還有,準備一下,這幾天約方文浩和……林驚蟄出來吃個飯。」
胡峰臉一變,有點彆扭地說:「請他倆出來乾嘛,我前幾天才跟方文浩打過架,丫又他媽跑去跟我爸告狀了,說我撞他車子。」
說著十分委屈地輓起袖子:「我爸好一頓打啊——」
肖馳不理會他的哀鳴,只點了點文件:「你剛才翻開看過沒?猜沒猜到始於地產的資格申請里盯的是哪塊地?」
胡峰一愣,嘿呀一聲,拍著大站了起來:「9號地不是在二中路那邊嗎?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鳥不拉屎地方,方文浩和林驚蟄是不是傻子啊?」
「我覺得他們不傻。」肖馳垂下眼,提出了一個胡峰覺得不太可能的想法,「他們說不定得到什麼消息了,總之大家互通有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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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浩收到BP機約飯消息的時候,林驚蟄已經趕到了梧桐大學,一小時之前,周海棠給他來了電話,告訴了一個讓他非常意外的消息。
周爸爸被列了酈雲暖瓶廠最新一批的下崗工人名單里。
梧桐大學計算機系是新系,學生宿舍樓新,學校還財大氣地給寢室里拉了電話。
周海棠因為軍訓被曬得漆黑,跟鄧麥都有得一拼了,看見林驚蟄,他見的六神無主:「怎麼辦?驚蟄。」
寢室里的幾個哥們都在安他,這年頭下崗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嚴重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普通學生的想象,大伙都十分同他。
林驚蟄冷靜地拍著他的肩膀:「什麼時候的事?」
他很奇怪,周父確實會下崗沒錯,但在他的記憶里絕不是這個時候。
「快一個月了,我爸媽一直瞞著,還是鄧麥他爸說的。」周海棠想起從自己到燕市以來父母每月定時匯來的一百五十塊錢生活費,澎湃的愧疚幾乎淹沒他,他六神無主地捋了把頭髮,本沒法平靜下來,只在口中叨念:「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高勝見他這樣,只得嘆了口氣幫忙解釋。
周父是一個月前下崗的,此前毫無預兆,消息出來的時候夫婦倆完全崩潰了。周母下崗之後,周家的經濟幾乎全靠周父一力支撐,這個變於他們而言無異於滅頂之災,但每次和兒子通電話時,他們還是刻意藏了這個消息。
至於之所以會提前下崗,也是事出有因,問題就出在周家父母為了給周海棠上學借的那些錢上。
鄧麥的父親在電話里說,酈雲暖瓶廠前些年撥款建了一幢福利分配房,今年差不多可以投分配,周海棠的父母在暖瓶廠工作了很多年,都是最老的一批員工之一,又是雙職工,可以說夫妻倆都將自己的人生奉獻給了廠裡,名額板上釘釘。
但僧多,爭鬥不休,就連暖瓶廠廠長自家都有好幾個親戚等著分房。周家父母和廠長關係不太好,便了被開刀的那批人,周母去年被下崗,就是廠長為削弱雙職工的競爭力安排的。
周父為這件事衝到廠長辦公室拍桌子發了一通火,將廠長這一決定下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全給暴了出來,廠長面大失,本就想找他的麻煩,奈何周父作為老員工基不淺,一直都沒找到機會。
這次為了周海棠上學,周父朝廠裡好幾個工友都借了錢,也不知如何運作的,便有人出面指認周父借錢的用是為了拿去申市炒。
在此前廠裡安排周父去申市出過一回差,回來後他還和人喝酒時談起過路過證券易所時看到的盛況,引得眾人嘖嘖稱奇。
票發展初期,許多對此不瞭解的人幾乎將它當做洪水猛,群南也掀起了一場國企工人遠赴申市炒的熱,以至於很多工廠一聽工人炒,便認定這是歪門邪道,直接開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