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餘波
暢春園,二宮門外。
曹顒微微皺眉,左右踱步,偶爾停下來,眺眺宮的方向。十六阿哥已經有一陣子,還沒有消息出來。
曹顒等的,已經地有些著急。
聽著十六阿哥的意思,是有人在太後面前吹了風,給曹家上眼藥。母親李氏子綿和,要是了委屈,他這個做兒子的心裏也不好。
因不曉得耽擱多久,他已經打發人去衙門那邊請假。
別的不說,就說太后依足規矩,讓李氏多跪一會兒,那就夠讓人喝一壺的。
想到此,曹顒在心裏不由地腹誹。
這大年紀了,好生歇著就是,沒事還折騰別人做什麼?都說這位太后是糊塗人,如今看著,實不像是省事的。
正腹誹著,就見有人從宮門外出來,卻是十四阿哥。
見了曹顒,他神微微一怔,隨後出幾分笑模樣來,打量了曹顒兩眼道:「這是散朝後還沒出園子?」
雖說心裏有著防備,但是份有別,既是十四阿哥主示好,也沒有曹顒避開的餘地。
他忙躬,道:「回十四爺的話,卑職已經往衙門那邊請了假,稍後等送家母與子回府後再到衙門那邊。」
「哦,你母親與大格格進宮了?是往王嬪那邊去?多咱功夫了,用不用爺打發人幫你問問?」十四阿哥難得的熱絡,神卻是略顯僵。
天家無私事,後宮這些門門道道,京中權貴不能說是瞭若指掌,也都是心中有數。
曹顒也不例外,後宮之中,能在太後面前說上話的,不外四妃與幾位未分府阿哥的眷。
其中,哪個是自己得罪的,他心中也有數。
原就疑到十四阿哥上,如今見他蓋彌彰的意思,這卻是像落實了一般。
曹顒心中冷笑不已,已經是惱了。
沒事算計算計他,他陪著應酬應酬,不傷筋骨的話,也能忍著。
畢竟是在這個吃人的年代,對方是皇子阿哥,自己要是不想造反的話,就得敬著。
不過,要是算計到他的家人上,卻不是他能容忍的。
龍有逆鱗,兔子急了還咬人。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曹顒的心裏已經將這個未來的大將軍王給打了幾鞭子了,面上卻是笑著,道:「謝十四爺了,十六爺方才已經去王嬪娘娘了,約莫著也該出來了!」
同十四阿哥的喜怒形於相比,曹顒就是人子,那激之心,如出肺腑。
十四阿哥難得獻一次殷勤,卻是被婉拒了,但是見曹顒這般姿態,也是不著惱。
他笑著點點頭,道:「難為你同小十六好了這些年,也沒白當伴讀一場。只是雖說你們年歲差不多,到底是輩分有別,也要顧忌著。從大格格那邊算起,是親叔叔呢。」說到這裏,想到十六阿哥與曹顒比別人不同,兩人從王嬪娘娘那邊算起,是姑表兄弟。
不過,話已經說出口,也是不好改的。
他「咳」了一聲,問道:「可是聽明白了?就算私下裏好,人前也當避諱,省的落下口舌,被人說是沒有尊卑,不敬親長!」
這卻是著脯,端起長輩的架子了。
曹顒雖不曉得他為何作態來這一出,但是納罕歸納罕,面上還是恭恭敬敬、激不已地應下。
十四阿哥一邊說著,一邊思量著額娘方才的告誡,這一番話肯定不會是無的放矢。
雖是不忿,但是他也曉得額娘最是疼自己,這番提點指定是為自己個兒好。
想想也是,如今不比過去。
過去他依附八阿哥,並不需要自己主拉攏人手。
如今卻是羽翼漸,獨立門戶之際。
曹家父子得聖心不說,方方面面牽扯的勢力也不小,要是能收歸己用,卻是再好不過。
況且,曹顒這種人,無大志,沒有野心,最是好掌控。當年四阿哥與十三阿哥的路過搭救之恩,都使得他激這許多年,不必嫌疑地出十三阿哥府。
這樣看來,也是有有義之人。
要是能收服了,也能人放心使喚,不用擔心他是牆頭草。
這樣想著,十四阿哥只覺得茅塞頓開。
他的神越發親熱,手拍了拍曹顒的肩膀道:「你省的就好,那先這麼著,爺往部里去。你也不必著急,部里閑人多呢,今兒就不必再地趕過去。早就聽說你騎好,改日得閑了,咱們爺們打獵吃酒去。你能贏了德特黑,卻未必能贏得了爺。」說著,也不待曹顒說話,已經大踏步地去了。
十四阿哥眼中的慾一掃無餘,那種勢在必得的自信使得曹顒後背直冒冷汗。
瞧著那架勢,十四阿哥這是將曹顒當小白兔了,只當他一提溜,就能順。
看著十四阿哥的背影,曹顒只覺得腦仁疼。
有的時候,這待見比不待見更讓人無語。
這不待見的時候,自己避而遠之就了。這待見的時候,如何應對,卻要費思量,既不能太親近,留下後癥,被上「十四黨」的標籤;也不能太疏遠,惹惱了這位,狗急跳牆。
是因為他是草原事件的黑手,才心中記恨曹顒的?還是因為他是寧春家變的幕後真兇,才對曹顒始終堤防?
真相,尚未得知。
如今終於能放下段,藏私人好惡,拉攏曹顒,是不是他已經視儲位勢在必得?
想著十四阿哥剛才說的最後一句話,曹顒的心中卻生出一種荒謬的念頭。
他贏德特黑,已經是六年之前的事,說起來也算是遙遠了。
又是這種不打眼的瑣事,要是不特意留心的話,誰會記得?
德特黑是出了名的武瘋子,這拉人比試箭,一個月總有兩遭,實不算什麼。
十四阿哥,當年是德特黑的手下敗將,德特黑還特意炫耀過兩遭。
他子憨直,豁達爽朗,雖說十四阿哥是皇子阿哥,但是也沒有像別人那樣阿諛奉承。
當年,十四阿哥,不會是因他比試贏了德特黑才對他「另眼相待」的吧?
曹顒正疑著,便聽到腳步聲起,轉過來,卻是李氏與初瑜走過來。
十六阿哥並不見,只有其侍趙帶著兩個小太監,提溜了大包小包,引著李氏婆媳出來。
曹顒帶著幾分不安,仔細打量了李氏,見臉蒼白,心裏不由一急,上前道:「母親,可是覺得不舒坦?」
李氏走到二宮門外,見到兒子,詫異中帶著幾分歡喜。
聽了曹顒的話,搖了搖頭,道:「顒兒別擔心,我好好的。是十六福晉了胎氣,使太醫來瞧了,耽擱了一陣子。十六阿哥顧著那頭,說先不出來了,改天再找你說話。」
曹顒心裏鬆了口氣,問道:「十六福晉如何?之前並沒有聽十六阿哥提過這事兒。」
李氏道:「佛祖保佑,有驚無險,總算沒出大事。」
曹顒點點頭,道:「那就好,這回十六阿哥該歡喜了,真是大喜事。」
說到這裏,他對侍立在一邊的趙笑著說道:「一會兒見了十六爺,勞煩你轉個好,就說我恭喜他又要當爹了,改日要吃他的酒。」
趙躬著子,道:「奴婢記下了,保準回頭一個字不拉的轉告主子爺。」
說完這個,他指了指自己手中的半大綢子包:「曹爺,剛才奴婢已經同夫人和格格說過了,這裏不得再說一遭。這個是太后賞下的……」又指了指後兩個小太監手中的:「那包人蔘是萬歲爺賞的,剩下的是我們娘娘與我們福晉主子早就預備下的。別的還好說,太後主子那邊,不得日後還要謝恩。」說到最後,卻是低不可聞。
他年歲不大,卻是宮裏的老人,自是曉得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
只是因曹顒同十六阿哥親厚,這些年待他又像是個人似的,他心裏也對曹顒有幾分親近,才多了一句。
曹顒點點頭,表示記下了。
只是這東西多,他也拿不下,就道:「老趙,我的長隨都在園子外,還得勞煩你使人送我一程。」
趙見他心裏有數,稍稍安心,笑著說道:「瞧曹爺說的,奴婢就是奉命送夫人與格格出園子的。就算曹爺不說,奴婢還敢懶,送到一半就掉頭麼?」
說話間,一行人出了園子。
不遠,曹家的馬車與長隨都侯著。
鄭虎與小滿等人,同吳盛正說著話,見曹顒等人出來了,忙垂了手上前。
「是你送太太與出來的?」曹顒看了看吳盛,道:「回程我送太太們,既是你難得出城一次,就放你一日假,就去園子那頭瞧瞧你哥哥去。順便問問園子拾掇的如何,今年的花木可好?過些日子天熱了,說不得太太要過去避暑。」
吳盛與他哥哥吳茂都是京城府里的家生子,早年在曹顒邊當差。後來,曹顒不放心江寧那頭,就將吳盛派到南邊去,吳茂則是留在曹顒邊做了二總管,居於曹方之下。
到了京城這頭,府里有老管家曹忠,曹方只料理曹顒這邊的買賣與生意,吳茂則是被派到海淀園子做管家。
曹家在海淀這邊的園子與淳郡王府的園子挨著,離暢春園不遠,所以曹顒才這樣吩咐。
吳盛抄手應了,人將馬車扶好,看著丫鬟婆子們扶持著李氏婆媳上了馬車,才笑著對曹顒道:「既是大爺吩咐,那小的今兒就閑了。爺放心,那邊的花草道路,小的定當仔細看過。要是太太過去,那青石板的路可是不能要了,要換了卵石的才妥當。」
「嗯,你同你哥哥商量著看吧,只是別拖,這天眼看熱了,定下了就早點支銀子工。」曹顒點點頭說道。
李氏的馬車與初瑜的馬車都有定製,除了這兩輛馬車外,還有隨行丫鬟婆子的幾輛青呢子馬車。
曹顒帶著長隨護衛,騎馬護著馬車回城。
這一路上,遇到兩三撥出城避暑的人家,多是認識的,彼此停車讓路之際,曹顒不得還得下馬寒暄一遭。
加上怕李氏子不適,馬車也是一路慢行。
等曹顒等人進了城,回到府里,已經是酉初(下午五點)。
曹寅已經從衙門回來,正等得著急,連番打發人到大門外探看。
得了信,他忙從書房出來,到了二門外,親自扶了李氏下車。他攙著妻子的胳膊,上下打量了李氏,瞧著頭髮也沒有的模樣,他才算是放下心來。
在兒子媳婦面前,又有丫鬟婆子們看著,李氏被臊了個大紅臉。
「老爺,妾自己走!」李氏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小聲對丈夫說道。
曹寅也察覺出自己的失態,忙撂下手臂,到底有些不放心,「咳」了一聲,對邊跟著李氏出門子的兩個丫鬟吩咐道:「扶著太太,仔細路!」
曹顒與初瑜在一旁,見了老兩口相的形,卻是心思各異。
曹顒是頭一次見曹寅的窘樣,心裏暗笑。
自己這個老爹,如今卻是越來越有人味兒了,同之前那個喜歡沉個臉皺眉訓人的樣子孑然不同。
初瑜則是心裏疑不解,是跟在李氏邊的,這半日功夫的各種變故,都看在眼中。
太后之前的撂臉子與過後的失態,皇上在太後宮時的森嚴與在王嬪的慈,王嬪娘娘無意中出的詫異與後來的面不改……
若是一個人變臉,還能說是巧合與意外,這意外都是如此,還能是單單的意外麼?
開口問王嬪那一句,太后是不是將李氏錯認的話,王嬪卻是將話岔開了去,只做未聽到這一句。
換作是其他人,許是會只當意外。
初瑜卻是曉得婆母的份有些辛的,是宗室的份。
如今,太後宮里的這一出,更似驗證了這個說辭一般。
最後皇上進門,太后問的那句是什麼意思,初瑜只聽懂「兒」一個詞兒,其他的都是不懂。但是留了個心眼,將那句話的大致發音記了下來。
先是同丈夫說知,還是先弄明白那句話的意思,初瑜心裏猶豫著……
西單牌樓,兵部衙門。
幾位堂為了派往澤卜尊丹胡土克圖的司員人選爭論不休,半個時辰也沒拿出章程來。
這差事說難不難,不過是傳話罷了,事了就要多個軍功;說容易卻也不容易,到時候不得還要陪著大喇嘛去策妄阿喇布坦勸降,萬一對方匪彪悍,那腦袋就保不住。
十四阿哥聽得不耐煩,擺了擺手道:「別再議了,既是幾位大人拿不定主意,那爺舉賢不避親,就車駕司郎中曹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