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二章親(上)
暢春園,壽萱春永殿。
太后坐在炕上,笑瞇瞇地看著宜妃抱在懷裏的重孫。
十幾歲就離開科爾沁,進了紫城。雖說沒有生育一兒半,但是嫡后的份卻使得兒孫滿堂。
孫子、孫就有數十人,到了重孫子這一輩,已經上百人。很多人,都沒有得見,如今不重孫、重孫長大人,連玄孫都有了。
宜妃原是坐在挨著炕邊的小凳子上哄孫,見太後有興緻,笑著將小姑娘放在炕上,用蒙語對太后說道:「太后,您瞧,這小丫頭的耳朵,同阿瑪一樣,都隨了主子爺,看著著實可人疼。」
太后一輩子不會說漢話,太後宮中,使喚的都是蒙古與滿人奴才。就是康熙來這邊請安,也多是用的蒙語,偶爾也用滿語。
早在太皇太后還在世時,後宮中沒有漢妃,上至嬪妃,下至太監宮,多是說滿語,還有說蒙語的,說漢話的之又。
太皇太後去世,才算終結了大清後宮中的滿蒙語時代。
雖說還有個太后,也是不諧漢話的,但是因向來榮養,鮮手宮務,所以在後宮的影響完全比不上太皇太后。
不過,其他的地方說漢話可以,在太後面前,眾人還是要蒙語或者滿語對答。
宜妃宮早,又是個機靈人。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討好太皇太后與皇太后,的蒙語也學得甚是用心,說的極為利索。
因這個緣故,在後宮諸位嬪妃中,太后待宜妃最為親厚。
加上宜妃的長子,又是太后親自育的,所以相起來又是不同。
這被宜妃抱到炕上的小姑娘,一歲半大小。看來是見天被人瞅來瞅去的,也不怕生,站在那裏,眼睛烏溜溜的,帶著幾分好奇地向太后。
太后見了,很是喜歡,手拉到跟前,抱在膝上坐了,用蒙語贊了幾句。
小姑娘抿著小,看了看坐在凳子上的宜妃,又看了看侍立在其後的母親與祖母,歪著小腦袋,地看著太后前的一串金珊瑚手串。
太后瞧了,便將前襟前的手串解下,掛到小姑娘前的扣子上。
小姑娘好像很意外,睜大了眼睛看了看太后,又低頭看看自己的前襟,已經笑得出兩個小酒窩。出一雙胖胖地小手,把玩著那串珠子。
太后瞇著眼睛,用手挲著小姑娘的後背。
小姑娘可見是真高興了,小咧著,「咯咯」地笑出聲來。
突然,停止了把玩,出兩個小胖胳膊,一把摟住太后的脖頸。
太后先是唬得一怔,隨即卻是被小姑娘給逗笑了。
小姑娘摟住太后的脖頸,探出腦袋去,在太后臉頰上「吧唧」一聲,親了一口,留下了乎乎的口水印。
這小姑娘不是別人,正是十六阿哥的嫡長。
今兒,是被母親郭絡羅氏抱著給宜妃請安,又讓宜妃給帶到太後宮來。
十六阿哥現下只有這一個兒,又是嫡出,自然是之如珍似寶的。
平素見了,他就是將兒抱在懷裏,不肯撒手,看到什麼好東西,都想著淘換過來給閨玩兒,倒是比對兒子更親近幾分。
父之間的互,就是來「香香」。
變著法的哄姑娘高興,讓閨「香」自己一個,就是十六阿哥平素的樂事。
小姑娘一時歡喜之下,便主「香」了太后一下。
太后雖說已經五代同堂,兒孫眾多,但是彼此難得相見。
就算見了,孩子們也都被大人教了規矩,只會磕頭請安,守一個「禮」字,像小姑娘這般天流的還是頭一遭。
太后也是添了歡喜,見曾孫喜歡這金珊瑚的件,便人將首飾匣里的幾樣金珊瑚首飾都送了過來。
有項圈,有朝珠、佛珠,還有戒指與耳環。
七七八八的,擺了半炕。紅彤彤的,分外醒目。
小姑娘已經是看不過來,不曉得哪個好了。
太后見手要抓戒指,忙遞了個項圈給把玩,隨即吩咐宜妃道:「那小什,讓十六媳婦幫孩子收著,要不,送到裏,可是了不得。大的東西讓先玩兒,走時也都給。」
屋子裏除了太后與宜妃外,德妃也在,坐在宜妃對面的凳子上。宜妃後侍立的是王嬪與十六福晉婆媳,德妃後是十四福晉與幾個在園子裏伴駕的年輕貴人。
這半炕的金珊瑚首飾,足有一二十件,說賞就賞了,連宜妃都有些眼熱。
宜妃笑得花枝,轉過頭來對王嬪與十六福晉道:「還不快點謝賞,連我都眼紅了,這曾孫一來,可是了太后的眼了。」說著,又笑著奉承道:「借太后吉言,今兒得了太后的贊,又得了太后的賞,也是這孩子的福氣呢!」
王嬪與十六福晉上前,子已經蔥似的,矮了下去謝賞。
太后笑著擺擺手,們起了。
宜妃又笑著說道:「太后,這孩子十五個月了,還沒起名兒,要不然就恭請太后賜個名兒。」
太后笑著點了點頭,尋思了一會兒,道:「小名就寶音吧。」
屋子裏眾人,除了幾個年輕貴人與十六福晉進宮年頭短,對蒙語不甚外。其他德妃、宜妃與王嬪都是學了半輩子蒙古的,自然是曉得這「寶音」的意思。
寶音,是蒙語,換漢話,就是「福」的意思。
用這個做孩子的小名兒,又吉利又大方,甚是妥帖不過。
這次卻是連宜妃也起了,同王嬪與十六福晉一起謝過太后賜名。
屋子裏一片其樂融融,就聽殿外太監揚著公鴨嗓道:「啟稟太后,禮部侍郎、二等伯曹寅之妻李氏同和瑞郡主奉懿旨前來請安。」
屋子裏的熱鬧瞬間冷了下來,太后看了看德妃,又瞧了瞧宜妃,微微皺眉,吩咐邊上的侍傳人。
早些年,太后這邊也是有不外命婦請安的。
因這幾年力不支,老人家怕吵鬧,除了聖壽節一併禮外,其他的命婦都見的了。
偶爾召見兩個,也不外乎是經年的老人,過來講講古什麼的。
這次破例召見李氏,太后心裏卻是置著氣。
老人家上了年歲,這子就執拗起來。
有個嫡親的侄孫,想要留在京里這邊當差,卻是因各種家法制度約束,只補了個虛缺,整理日無所事事,隔三差五便要來太后這邊撞一次鍾。
曹家倚仗的,不過是孫氏當年照看康熙十來年的分。
這點,讓太后心裏很不舒坦。
同康熙現下雖是母子深,但是早年的關係生疏得。
曹家不過是包奴才,只因沾了孫氏的,兒子為高,孫栓婚郡王,孫子指了郡主,加上闔家抬旗,這已經是天大的面。
如今,連個婦懷孕,都要使喚務府的嬤嬤,這依然是王府待遇。
太后這邊的親戚,卻是連個奴才也比不上,老人家心裏怎麼會舒坦?
雖說李氏在去年聖壽節時,也曾隨同其他誥命進宮請安,不過是站在人群里行禮罷了,太后沒大留意過。
一時,李氏與初瑜已經隨著侍進來。
走進屋子幾步,婆媳兩個都蹲了下去。
李氏著生疏的蒙語,口稱:「奴才李氏恭請皇太后聖安。」
初瑜這邊則是換了:「曾孫恭請太后老祖宗聖安。」
太后聽著李氏說著蒙語,微微一怔,隨即看看初瑜,估計著是曾孫提點的。
要是李氏是個遍珠翠的庸俗婦人,太后的氣還能消消。
偏生李氏舉止有度,上雖說穿著一件素淡的草綠旗袍,但是袖口與領的流水紋卻繡得極為別緻,出幾分不凡來。
太后心中越發厭惡,只覺得如今這人心不古,了綱常。
這奴才倒是比主子越發有譜,實是讓人不待見。
「嗯,起吧!」過了好半天,太後方應了一聲,聲音中帶著幾分冷淡。的臉上綳得地,帶著幾分挑剔,打量李氏。
的視線在李氏微微凸起的小腹上過,心裏卻是說不上是嫉妒,還是羨慕了。
曹佳氏與曹顒姐弟,都見過,曉得都是品貌端正的孩子。
眼前這個人,也算是有福之人,只是福氣太過了,卑賤之人怎麼得了?
太后心裏正嘀咕,李氏與初瑜婆媳兩個已經起。
看到李氏容貌的那刻,太后卻是不由地一慌神,臉上顯出迷茫之。
宜妃與德妃都在暗中留心著太后這邊,見太后如此,心裏都是納罕不已,這時,就聽太后道:「李氏,你到炕邊來。」
李氏那一句蒙語的請安話,還是之前跟初瑜臨陣磨槍,現學的。
對於太后這蒙語,卻是毫不懂。
初瑜則是大致聽懂了,低聲告之李氏。
李氏心裏雖忐忑,但仍是遵命,往前走了幾步,距離炕邊還有三、四步時停下來。
太后像是要在李氏面前尋找什麼影子似的,仔細打量了好幾遭,最後視線落在的耳朵上。
太后的神甚是複雜,過了好半晌方開口問道:「你娘家……是如今在蘇州的那個務府李家?你……是辛亥年生人?」
李氏低著頭,沒有察覺中太后的異樣。聽著「咕嚕咕嚕」的蒙語,不手心出汗。
這隻當進宮請安是個過場罷了,哪裏會想到這太后老人家還要找人說家常。
不過這委實聽不懂,這又如何是好?
這話卻是連初瑜也聽不明白了,求助似的看向王嬪。
王嬪冷眼旁觀,心思都放在李氏這邊,沒有看到初瑜的求助。
瞧著太后的意思,像是遇到故人般,難道高氏老太君早年曾進宮過?
王嬪倒是有些糊塗了,只覺得迷霧重重的,看不真切。
初瑜見王嬪沒有留意,心下著急,就想要上前一步,對太后說自己婆母不諧蒙語之事。
十六福晉見了,忙暗中擺擺手止住,隨後拉了拉邊上的王嬪,小聲地說了。
王嬪這才省過神來,
太后這邊,卻是已經換了笨拙的漢話,問道:「你……屬豬的……」
屋子眾宮妃皆是詫異不已,這還是頭一遭聽太后開口說漢話。
李氏點了點頭,恭敬地說道:「回太后的話,奴才是辛亥年十月生人,正是屬豬。」
太后也不曉得是看明白了,還是聽懂了,轉過頭用蒙語對對宜妃道:「你跟說,讓近前兩步,到哀家邊來抬頭回話。」
宜妃之前還樂呵呵的聽著,聽到最後,神也有些僵住。
太后臉上已經收起之前的冷淡與不耐,只剩下疑不解。
宜妃連忙出幾分笑,掩飾自己方才的異樣,對李氏道:「李氏,太后老人家傳你進前呢。再往前走兩步,到太後跟前抬頭回話。」
李氏俯首聽了,隨後按照太后話中的吩咐,走到炕邊。
太后抓了李氏的胳膊,抬頭盯著的李氏的眉目,子已經有些發抖。
不過片刻功夫,太后已經紅了眼圈,嘎了,道:「你……額娘……墓……哪……」說完這句,卻是老淚縱橫,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這般異變,使得宜妃、德妃等人都驚駭不已,已經是坐不住,站起子。
李氏的胳膊被抓得生疼,心裏卻是糊裏糊塗的,莫非是太后老眼昏花,認錯了人,要不然的話,自己的母親好好的蘇州養老,怎麼這又出來個過世的「額娘」來?
「太后,奴才母親現下在蘇州堂兄家養老,隨已年過花甲,但是子骨還算是朗。」李氏輕聲回道。
太后聽說話了,忙轉過子看宜妃。
宜妃也是雲里霧裏的,穩了穩心神,將李氏的話用蒙語重複了一遍。
太后聽了,皺起眉來,搖頭,道:「不對,不對……」
太后這番失態,卻是將坐在一邊的小寶音給嚇到了,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太后失神中,恍然未覺。
「都出去!」門口傳來康熙的聲音。
太后聽了,忙轉過頭去,問道:「皇帝,是不是你五姑母的兒?」
康熙聽到「五姑母」時,臉上卻是不泛白,向宜妃等人的目中多了森嚴之意。
眾人包括李氏與初瑜在,都先給康熙請安,隨後相續出去。
康熙猶豫了一下,對王嬪道:「你帶李氏與和瑞去你的住,朕稍後過去,還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