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六章「骨」

十三阿哥與十四阿哥所料不錯，四月十六日，康熙便下了旨意，在口外右位八旗駐防的歸化城準備西路兵。

除了歸化右衛八旗中調出三千兵丁外，還有蒙古八旗察哈爾、厄魯特、爾虎每部選千名，也往歸化城。另外這個，還有蒙古鄂爾多斯兵丁兩千，阿拉善貝勒阿寶兵五百，土默特兩旗兵一千名。

以上兵馬，除了三千滿洲兵是將軍費揚古親率外，其他的都有各部出的八旗蒙古都統與蒙古王公統帥。

已經被革了領侍衛大臣的三等公傅爾丹，上還有正白旗蒙古都統的職，這次正好是領兵的將領之一。

除了傅爾丹，阿拉善阿寶貝勒曹顒也是認識的。

前年夏天奉了聖命，往外蒙古接了「宕桑旺波」后，最後安置的地方就是阿拉善阿寶貝勒的家廟熱格蘇木關布。

阿寶的兒子阿旺多爾濟拜在宕桑旺波門下修行佛法，不知道算不算是他的福祉。

右衛滿洲兵與察哈兵，由兵部給調撥六月食米錢糧。

另外，康熙還下旨，八旗牧場的出廠馬匹駱駝，分八旗佐領栓養，照常發給錢糧。

這卻是一副備戰的姿態了，因為聖旨里提到，雖說現在覺煩難，但是後來有益，「如有行，則從此騎馬前去，一到口外，彼之馬又到，諸凡便益。」

曹顒還是不得閑，帶著車駕司的諸位主事、筆帖式，將八旗牧場今年能出廠之馬統計出來。

待到日暮，將賬冊中的各種水分去，得出的數目字是馬匹一萬四千九百一十四匹，駱駝七百九十一隻。

按照八旗佐領數目，每佐領下添馬十七匹。駱駝數量有限，沒有辦法發到各旗佐領下，就由八旗餵養。

佐領，是滿文牛錄章京的漢稱。牛錄，是八旗的基本戶口軍事編製單位，早在努爾哈赤時定三百丁為一牛錄。

駐京八旗，佐領的職位於參領下；駐防八旗，則是位於協領下。都是正四品，多為世襲，平時掌管戶籍、兵籍、訴訟諸事，戰時則是領兵。

曹家從曹顒曾祖開始，就有包佐領的世職，後傳給曹顒祖父曹璽，再後傳給曹寅。

康熙四十八年，曹家從正白旗包抬旗到正白旗上，早先的世職便收歸務府。

滿洲旗這邊，佐領都是世襲。即便是在職者犯了過失，革職，也由兄弟族人補上。曹家想要介，也不是容易事兒。

佐領世職之事，就這樣拖了下來。

直到曹寅上京，康熙才使人從正白旗滋生人口中調出三百丁，單獨為一牛錄，由曹寅擔任了佐領。

曹顒忙完這些數目字，想起十三阿哥昨日的堅決，心中也有些擔心。十四阿哥與訥爾蘇等人，提起這在歸化城待命的將軍費揚固，都是滿臉艷羨。

雖說讀音差不多，但是這位費揚固，並不是康熙朝威名遠播的那個遠大將軍，也不是曾任過大臣的那個費揚古。

那兩位費揚古，前者姓董鄂，是三等伯鄂碩子，順治寵妃董鄂氏弟，康熙四十年病故；後者姓烏拉那拉，四阿哥的老丈人，康熙三十七年去世。

這次奉命帶領右衛八旗與蒙古兵援馳哈的費揚固，是宗室，早年為閑散宗室，康熙五十一年封為輔國公。

早年任護軍都統，在平定噶爾丹時，他曾為軍事參贊，隨同遠大將軍費揚古征戰。

喚作是其他人還好，一個黃帶子國公，這般到重，獨領一軍，怎麼不使得十四阿哥與訥爾蘇這些熱衷於兵事的顯貴眼熱？

不曉得從何得來的風聲，道是康熙還要從東北調八旗兵，充當第三路軍。

這也不算是無稽之談，早年噶爾丹叛時，今上駕親政，除了親率的中路軍外，就是還有黑龍江將軍東路出兵，費揚古西路出兵，三路出師。

這樣一來，十四阿哥與訥爾蘇等人都坐不住了，都寫了請戰的摺子，往暢春園去了。

之前在曹顒的勸說下，訥爾蘇不著痕跡地疏遠了十四阿哥。這如今因戰事的緣故，兩人同進同出，關係看著倒是比過去還要親厚幾分。

曹顒看著眼裏，心裏也暗自著急。

不過衙門裏人多眼扎，也不是能說話的地方，看來還要往平郡王府走一遭。

要是被歸了「十四黨」，那卻是要吃半輩子的苦頭。

曹顒記得十四阿哥與宗室諸王諸阿哥，都是平定西藏之時出征的，這次卻不曉得康熙會如何安排。

不過，指定不是十三阿哥就是，否則的話十三阿哥也不會沉寂到四阿哥上臺。

曹顒料得不錯，康熙卻是不能恤十三阿哥的赤子之心。

暢春園，清溪書屋。

康熙手中拿著十三阿哥使人送進來的請戰摺子，角生出冷笑。

他瞇著眼睛，想起當年駕親政，帶著皇子們征討噶爾丹之事。

大阿哥為先鋒，帶領八旗火營與八旗前鋒營等先行，三阿哥執掌鑲紅旗大營，四阿哥執掌正紅旗大營、五阿哥執掌正黃旗大營、七阿哥執掌鑲黃旗大營、八阿哥執掌正藍旗大營。

他正值壯年，他的兒子們如雛鷹展翅，各展手腳，真真是士氣如虹。

當初他還得意萬分，自認為教子有道。

有史以來，皇家多出紈絝。帝王諸子，一代人中多是賢庸不齊。

像他這般，兒子們各個才的帝王，這世間能有幾個？

不過，隨後的斷糧之危，使得他察覺出索額圖的算計之心。許是才這個時候開始，他就對二阿哥生出忌憚之心。

他雖然安自己，二阿哥誠孝，不幹二阿哥之事，多是小人自作主張，但是猜忌的種子卻深深種在心裏。

經過風吹雨淋，終是長參天大樹。

一手調教的太子，聯繫駐京八旗武，難逃「宮」嫌疑；曾引以為傲的兒子們，為了那把椅子，都急赤白臉、面目可憎起來。

十三阿哥的這封請戰摺子，寫得熱，但是看在康熙眼中，這卻是如同戰書一般。

那些逆子們想要藉著這個機會，再次鬧騰起來麼？

康熙的面沉，將十三阿哥的摺子重重地摔在案上。

魏珠剛好進來回事兒，聽到「拍」的一聲，心裏不由地一哆嗦，止了腳步躬道：「啟稟萬歲爺，四阿哥奉命候見，十四阿哥與平郡王則是遞了牌子請見。」

康熙聞言，不由皺眉，隨後點點頭道：「宣四阿哥進來！」

「嗻！」魏珠應著，躬著子，倒退出去。

一時，四阿哥隨著魏珠進來，在案前幾步外站定，挑了前襟，跪了下去，口稱：「兒臣胤禛奉旨見駕，皇阿瑪吉祥。」

康熙沒有立時起，眼睛掃了掃案上十三阿哥的摺子，稍作思量，道：「老十三使人上了摺子了，你可知曉？」

四阿哥不卑不，神坦然道：「回皇阿瑪的話，兒臣卻是曉得。今早得的消息，滿腔熱，雖說有些魯莽，到底是一分忠君國之心。」

康熙冷笑一聲，將案上的摺子拿起，擲到四阿哥跟前，皺眉道：「傳朕的口諭給他，讓他安心『養病』，這還不到關係社稷江山安危的時候，不到他來表忠心……」說到這裏，看到案上有塊松石硯，示意侍立在旁的魏珠遞給四阿哥。

四阿哥接了硯臺，還有些不解其意，就聽五康熙道：「這個硯是朕賜的，你對老十三說，就說我說的，讓他先將《孝經》抄上百遍，看看什麼是為人子的本份。」

這話說得甚重，四阿哥握著拳頭，俯首應了，心裏卻不似滋味兒。

這樣的旨意傳出去，十三阿哥就要被定「不忠不孝」之人。原本就艱難的境，怕往後會更加難過。

康熙說了這般刻薄的話，自己也有些覺得沒意思，擺擺手，沉聲道：「跪安吧！」

四阿哥應了，捧著方才賜下的松石硯與十三阿哥的摺子，退了出去。

十四阿哥與訥爾蘇侯在書屋外，臉上滿是幾分雀躍。

見四阿哥捧著東西出來，十四阿哥挑挑眉，視線落到四阿哥手中的摺子上，道：「四哥，這是要搬家不？看著到是好硯。」

四阿哥笑笑，沒有應答，轉過來，瞅了瞅訥爾蘇，道：「許久沒見你了，聽說你如今正忙？」

訥爾蘇只覺得四阿哥的目分外冷，使人不生出畏懼之心。

訥爾蘇想起曹顒的告誡，再想想自己這幾日的言行，不由警醒。

「侄兒給四叔請安，侄兒也盼著能學著祖輩浴疆場，這兩日就有些手忙腳。也曉得四叔差事忙，要不早當過去請安。」訥爾蘇恭恭敬敬地回道。

四阿哥見訥爾蘇神態恭敬，心裏的不快去了幾分，看著他也覺得親切，神態溫煦，道：「有這個心思就好，都忙，不在乎這些虛禮。」

十四阿哥在一旁，瞧著兩人的對答，心裏頗為古怪，不由地皺眉，低聲「咳」了一聲。

四阿哥沖十四阿哥點了點頭，大步流星地離去。

十四阿哥盯著四阿哥的背影，神變得鄭重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才見魏珠出來回道：「萬歲爺說了，今兒有些乏了，先收了摺子，請兩位爺先回去。」

真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十四阿哥想要早些見到康熙，便沒有回宮，而是直接留在園子裏。

訥爾蘇自己個兒，帶著侍衛長隨，匆匆返回城裏。

自己莫不是同十四阿哥走的太近了？

訥爾蘇想起之前曹顒的告誡，再想想四阿哥鋒利的眼神，心裏甚是堵得慌。

回到府里，就有管事的上前稟道：「爺，曹家舅爺來了，現下正在花廳候著，福晉主子陪著說話。」

訥爾蘇聞言，臉上不由添了笑意。真是說不上誰是長者，誰是弟弟？

從年齡上看，曹顒比他小三四歲，他的心中也是拿曹顒弟弟般寵的。

到了正經說起話來，曹顒卻是目犀利、見解獨到，讓人不得不認真起來、

走到花廳門口，就聽到曹佳氏爽朗的笑聲：「怨不得母親要瞞著，瞧著父親的架勢，是當大喜事的，怕是用不了幾日，就要宣揚得世人皆知……」

「什麼大喜事，說來聽聽？」訥爾蘇笑著問道。

曹佳氏遠是坐在炕上同弟弟說話，見丈夫回來，起相迎道：「爺不是使人說要晚些才回麼？用了晚飯沒有，顒弟也是才從衙門出來，才墊了兩口餑餑。」

曹顒也從座位上起，看著訥爾蘇，一時不曉得說什麼好。

見識了十三阿哥的固執，曹顒對自己的說服能力真沒有太大信心。

曹佳氏已經是將近四個月的子，有些顯懷了。訥爾蘇扶著妻子的肩膀，讓在炕邊坐了，隨後對曹顒笑道：「顒弟，坐下說話……」

北小街，侍郎府外。

兆佳氏仰首出來，吳雅氏親自送了出來，面上訕訕的，不曉得該說什麼。

曹碩跟在後頭，臉上卻是慘白，低著頭掩飾自己的疲態。

走到馬車跟前，兆佳氏止了腳步，轉過來，對吳雅氏道：「嫂子，他們小孩子胡鬧，咱們做父母的，卻是曉得輕重。這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那不是毀了兩個孩子的後半輩子麼？今兒我先回去，明兒我還來，就是哥哥嫂子怨我，我也厚著臉皮來接媳婦了……」

吳雅氏猶豫了一下，終是開口問道：「姑，不是我多事，只是關係到如慧，不得要問上一句。聽說婿屋裏有個極的丫頭有了子，不知現下……」

兆佳氏聞言，瞪了邊上的曹碩一眼，而後才對吳雅氏道：「什麼極不極的？也配！不過是個歲數大了、有了心眼的賤蹄子罷了！好好的爺們，都們這些臊蹄子給拐帶壞了，委實可恨。我已經使人都打發出去了，嫂子不用擱在心上。」

吳雅氏聽了，微微地點了點頭，道：「這才是大家行事，萬沒有下人爬到主子頭上的道理。我就說麼，婿是個好的，要是沒有人挑唆，小兩口也鬧不到今兒這般地步。」

「是啊，是啊，還是嫂子是明白人！」兆佳氏激之下，出手去抓了吳雅氏的胳膊，道：「哥哥卻是惱我了，還要嫂子替我說項才好。」

提到丈夫，吳雅氏有些尷尬，小聲道：「他怕是三分怪姑，七分怪如慧呢。這些日子，行了家法，也沒給如慧苦頭吃。」說話間，帶著幾分心疼。

兆佳氏神一僵，道：「如慧還小，有什麼可怪的，哥哥真是的。」

姑嫂兩個卻是一陣緘默，有些不曉得說什麼好。

兆佳氏看看天，已經是不早，便對吳雅氏道：「嫂子，那我先回去，明兒再來。」

吳雅氏想著兒這兩天態度決絕，沒有毫改口之意，也怕迫太過，出什麼閃失，忙道：「姑聽我一言，不必見天來，總要讓孩子緩和兩天，我同你哥哥再好生規勸，過兩日有了消息，給給你那邊去信才妥當。」

兆佳氏猶豫了一下，也曉得別無他法，便笑著點點頭，道：「既是如此，就勞煩嫂子了，那我就等嫂子的消息了。」

吳雅氏點點頭，兆佳氏扶了丫鬟的手，上了馬車。

曹碩在吳雅氏面前俯別過，上馬護著兆佳氏的馬車回府。

吳雅氏看著他們的馬車漸行漸遠，這才轉回府，臉上卻沒了笑容樣。

丈夫固執，兒吃了秤砣似的，要想讓孩子們將斷了的姻緣續上，也委實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