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苦楚

曹府，書房。

莊先生了酒壺，銀質的酒壺已經溫熱，看來燙得差不多了。他將酒壺提了出來，給曹寅與自己都滿上。

曹寅端起酒盅，臉上卻毫沒有欣喜的模樣。

不曉得他在想些什麼，嘆了口氣，神很是複雜，看不出是悲切，還是無奈。

莊先生見他如此，開口勸道：「大人，何必如何煩悶。曉得了是哪個在算計，咱們現下已經心中有數，就算不能除了患，只要小心防範，總比先前沒頭沒腦的強。」

曹寅聽了他的勸解，搖搖頭，皺眉道：「實想不到會是他，原以為是顒兒得罪的那兩位……卻是沒有想到，竟然是這位……」說到最後，不由地又嘆了口氣。

雖說都是龍子龍孫，都有忌諱，但是這個，卻又同別人不一樣。

別說曹顒，就是曹寅自己，心裡也不願與其有什麼紛爭。

莊先生放下酒盅，沉了片刻，道：「是啊，在下也甚是意外？平素公子與其往來就，能有何積怨？他這番攪和，卻不曉得到底是為自己個兒籌劃，還是做了別人手中的槍桿子？」

「顒兒他……最是重義……」曹寅有些擔心，自己的兒子會不會顧忌太多，束手束腳。

莊先生聽出曹寅的意思，擺了擺手，道：「大人無需擔心此，公子雖說仁心，不嗜殺，但若是被惹到頭上，也不會拖拖拉拉。況且，這位爺還沒有開府，平素在宮裡。外頭沒有接應的人是不的。就算盡著臣子的本份，咱們收拾不了他，去了其爪牙就是。」

莊先生說得爽利，曹寅不失笑，端起酒盞，道：「還是夏清痛快，我婆媽了。顒兒已經年過弱冠，也不是孩子。有這麼個人，跟他過過招，倒是也能讓他些磨練。這就是，與人斗，其樂無窮……」說到這裡，頓了頓，神卻是轉為森冷，道：「只是之前的這些算計。也當清算一二，總要讓那位知道，想要再拿曹家做筏子，會使他自己個兒疼……」

莊先生見曹寅臉上失了笑模樣，心裡嘆息一聲。

就算曉得是誰主使的。又能如何？

換做是其他人的話，當然要立時想法子，除了後患。卻偏偏是宮裡地，可以反擊。但是卻不能使其傷筋骨。

就算再帝王寵信，這皇家的威嚴，卻是不容臣下冒犯，否則就是大罪過，說不定會殃及家中老。

萬歲爺最是護短不過，又是最要面子。

就算莊先生與曹寅兩個，都是使喚了幾十年的老臣，但是若是有逾越。不分尊卑的地方，那頭一個拿他們開刀的就是皇帝自己個兒。

前晚的火災，出了三十多條人命。還有數百個百姓失了住，生計了問題。

如今還沒出正月，在天子腳下，出了這樣的大案，如何能遮掩得下？

這是有了溫貝勒出面認罪，事歸結底會落到他上。是奪了爵位。還是圈。那就要看皇帝的心。

朝廷有「八議」制度，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

溫貝勒延綬。也是太宗子孫，是皇帝地堂侄，可「議親」；上是多羅貝勒的爵位，可「議貴」。

佔了這兩條，死罪卻是能免了的。

高高抬起，輕輕落下，為了個好名聲，康熙對宗親向來仁慈，鮮有殺心的時候。就算是犯了大罪的，也多是除了爵位。

就因為這個緣故，才使得宗室子弟橫行霸道，肆意妄為。

雖說沒有什麼大惡，但卻是小過不斷。就算偶爾落到宗人府，左右都是親戚，多多關係，講講人，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後不了了之。

揆惠平素再遊手好閒，也是貝勒府嫡子，難道還不曉得「私闖民宅」、「強搶民」是有為法度的？

曉得了，還有膽子指使人去做，不過是沒將律法放在心上，自認為能遊離於朝廷律法之外。

延綬出面，自是曉得要是查到揆惠上，兒子怕是難逃法網，這才以替之。

子之心可憫，莊先生心裡嘆道，抬頭看了眼端著酒盞吃酒的曹寅。

雖說平素瞧他們父子相淡淡的，並不親熱，但是曹寅地子之心，同延綬並無二致……

梧桐苑，上房。

自打昨天嘔出口心頭后，韓江氏便暈了過去。幸好後的丫鬟手腳伶俐，上前扶助，才沒有摔倒地上。

已經是雙眼閉，臉上沒有半點兒。

請太醫看過，說是「急怒攻心」，讓多多靜養，又給開了兩個安神去火的方子。

初瑜原是打發人收拾了客房，尋思讓韓江氏留在這邊府里避避風頭。

因病倒，人事不知，初瑜便沒有再使人費事，讓子抱著天慧挪到西側間，安置韓江氏主僕在東屋。

韓江氏昏迷了一天一宿，直到今兒才悠悠地醒過來。

前後不過兩日功夫，就憔悴得不樣子，眼睛凹陷著，睜開眼睛在屋子裡瞧了瞧，卻是眼生得。

轉過頭，見丫鬟小福坐在地上的小杌子上，用胳膊拄了炕沿，便啞著嗓子問道：「這是哪兒……」

小福熬了好幾天，也是有些熬不住，正瞇著眼睛打瞌睡。

韓江氏的靜不大，小福迷迷瞪瞪地，卻是沒有聽進去。

韓江氏了上簇新的綢緞被子，抹了抹自己的頭，只覺得腦袋像有千斤重。

將被子挑到一邊，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是子發。用了半天的力氣，才坐起子。

只覺得腦袋裡「嗡嗡」直響，上已經是出了半汗。

轉過子，坐在炕邊，想要下地，就聽有人道：「姑娘醒了？」

聲音里，滿是歡喜，正是端葯進來地小喜。

見韓江氏上只穿著中。小喜忙快走幾步，將手中地托盤撂下，取了件裳，近給韓江氏披上。

小福睡得稀里糊塗，聽見小喜的話，立時起，睜著睡眼，往炕上去。

看到韓江氏坐在炕沿邊。小福忙道：「姑娘這是想下地？那奴婢這就打熱水侍候姑娘梳洗。」

韓江氏低下頭，看了看上的中，皺得厲害，問小福道：「我睡了多久？這是曹府……這是曹爺公子的屋子？」

韓江氏瞧見百寶格上擺放的什多帶了幾分趣，才這樣猜測。

小福回道：「姑娘都昏了一天一宿了。今兒已經二十九了。姑娘說得沒錯，咱們還在曹家大的院子，這間是東屋。」

韓江氏點了點頭，只覺得渾的服汗津津地。使人難。

生在南邊，平素最是潔凈，這躺了兩天後，子便覺得髒了，想要清洗。

想到這裡，韓江氏便想要打發丫鬟去廚房要熱水。這話說到邊，想起眼下是在曹府，卻是又止住了。

這裡是伯爵府。宦人家，不過是臨時寄居，怎麼好使喚別人？

要是被人笑話了，豈不是自討欺辱。

韓江氏木木地，看著百寶格上地珊瑚擺設，想起前天半夜照得漫天通紅的大火，眼中難掩痛苦神。

「小喜妹妹，格格讓我來問問。可是韓醒了？」門外傳來子的說話聲。

小喜聽出是喜雲的聲音。忙過去挑了簾子，道：「姐姐快請進。我們姑娘醒了。」

在梧桐苑待了兩天，小喜也瞧出喜雲是個有份的，所以不敢輕慢。

喜雲已經進來，看見韓江氏，微微俯了俯，算是行禮，隨後笑著說道：「醒了，實是大善。我們格格可是一直惦記，怕韓沒梳洗，不耐煩見人，才使奴婢先過來看看。我們格格說了，韓不必拘謹，權當是家裡，安心休養就是。」

韓江氏聽了這番話，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滋味兒。

那場大火，燒死了數十百姓，也將暫住的程宅燒了一片廢墟。雖說火起地早，們主僕有驚醒，將細搬了出來，但是這其中地損失也不是一點半丁兒。

雖然是商家出，但是因父族母族都是江南豪富，自也是錦玉食過來的。

去年春天，回江寧葬了姐姐地骨灰后，便雇傭了好幾條大船，將自己平素用到的東西盡數運到京城。

傢擺設，綾羅綢緞，說也值個萬八千兩的，如今卻都是化為灰燼。、

韓江氏並不心疼那些東西，只要手上有銀子，再置辦就是，

同那些家破人亡地人家相比，燒了點東西，還有臉哭天抹淚不？

唯一難的，是這宅子不是的，而是堂舅程夢星的。

雖說程家祖宅在揚州，但是這松樹衚衕地宅子，也置辦有些年頭了，還是早年舅爺也就是程夢星之父在京城時住的地方。

雖說外表看著，不過是尋常宅子，但是其中卻另有天，收拾得極為雅緻。

就算花再多銀錢，也不能再還原一個程宅出來，畢竟那裡還有程夢星自己做的小木與字畫等。

喜雲見韓江氏眼生迷離，不吱聲，還以為是剛醒的緣故。

轉過子，笑著對小喜道：「廚房那邊用紅參煲著粥，是我們格格專程吩咐下去，給韓預備的，就是怕韓醒了肚子空，待會妹妹去取來就。」

小喜聽了，甚是激，道：「勞煩格格為我們姑娘心了，也勞煩姐姐辛苦。小喜代我們姑娘謝過姐姐！」說著，已經是蹲了下去。

喜雲忙一把攙住，道：「小喜妹妹這是做什麼？還是去服侍韓喝葯吧，仔細涼了味兒苦，我先回稟我們格格去。」說著，沖韓江氏點點頭，轉出去。

待喜雲出去，小福才想著還沒問怎麼打熱水。忙捧了臉盆跟上。

小喜端起葯碗，送到韓江氏跟前，道：「姑娘，喝了吧，已經溫了。」

韓江氏手了自己的臉，想著兩天沒洗臉刷牙，只覺得甚是難，皺眉道：「先擱在一邊吧。等我先洗漱后再喝。」

小喜是打小服侍的，曉得乾淨，勸不住的，便將葯碗重新擱在桌子上。

隨後，走到立櫃邊。了靠下地第二個屜出來，俯捧出一套新裳來，

卻是、中連著著外頭的衫都有了，還有子。

除了、中、子是白素緞子地。外頭的上衫與下都是藍灰的。看著很是雅淡，也算適合現下韓江氏寡居的份。

雖說看著素，沒有繡花什麼的，但是在韓江氏手一，卻曉得這料子不菲。

展開裳，仔細再看兩眼，卻是覺得這樣式有些眼，倒像是看到誰穿過差不多的。

不只覺得眼。小喜也瞧出來了，「咦」了一聲，道：「姑娘，這樣子奴婢怎麼是記得，像是在江寧城時見過有人穿過。」

「這是格格使人來來地？」韓江氏問著。

地心裡，有些納罕，看著這服料子，也不像是做給下人穿地。只是曹家是旗人。這位格格又是皇孫。怎麼會有漢人裳？

小喜點頭應道：「是昨晚格格親自送來地，說這個是早年裁的。還沒上過，奴婢轉告姑娘，莫要嫌棄。奴婢同小福的也有，是格格邊的幾位姐姐給湊的。說是先穿著，過兩天直接使人來裁春天的裳。」

韓江氏瞅了瞅小喜上，還是昨兒的服，道：「你這是一宿沒睡？都是我地罪過，倒是讓你們兩個跟著累了……」

小喜聽著聲音發啞，道：「姑娘喝了吧？」說著，從桌子上倒了半杯溫水，遞上去：「姑娘說這個做什麼？姑娘病了，我們守著，這不是應當的？難不我們還將姑娘丟在一邊，自己個兒睡覺懶去？」

韓江氏躺了一天一宿，發了不汗，嗓子的，接過茶盞，連喝了幾口方覺得好些。

主僕兩人說著話，剛好讓到中堂取東西的喜彩聽個正著。

回到西屋，喜彩不「嘖嘖」兩聲，低聲對初瑜道：「格格，實沒想到，這位平素冷冰冰的韓待下人倒是心慈，怨不得這兩個丫頭半點不肯懶，就那麼地守著。」

初瑜手中，正做著針線。是個小緞子地小瓜皮帽，已經得差不多，正往帽頂扣子。

聽了喜彩的話，初瑜停下針線，思量了一番，吩咐喜彩道：「廚房那邊也好，還是咱們院子里的小丫頭都好，你去代一聲，別怠慢了客人。」

「是，格格！」喜彩應下，出去吩咐去了。

一時，小福回來，後卻跟著好幾個壯僕婦，抬了木桶進來……

對於京城的變故，從牧場返程地曹顒還半點不知。

正月二十九號，曹顒從牧場，啟程返回京城。

在路過煙燈吐驛站的時候，曹顒原本想再去拜會圖一家，但是想想現下送他們禮也不收，去了也不過是皮子，起不到實質的幫助。

因此，他便沒有在煙燈吐多逗留，直接返回張家口。

出了煙燈吐驛站二三十里時，路邊聚集了一群野狗，在路邊的土坡后若若現。

聽到曹家他們一行的馬蹄聲響，那些野狗都冒出頭來，有的裡還叼著半截骨頭，倒是半點不怕人的樣子。

曹顒他們忙著趕路，哪裡有功夫去理會路邊的野狗？疾行而過，只有小滿眼尖，看見有隻野狗叼著地的的半塊泛白。

「這是什麼？凍羊、凍馬都是紅的啊，凍兔子該帶著，塊頭也沒那麼大？」小滿心裡疑不解，不過也就片刻功夫，隨後便丟在腦後去了……

「駕！駕！」隨著馬蹄聲響，白茫茫地雪地上，曹顒一行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