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子孫

落衙回到府中，便聽門房報說，老爺已經回來了。曹顒進了二門，便先往堂來給父母請安。

李氏剛好使人給曹寅送了鴨湯，連帶著天佑與恆生小哥倆兒，都在炕桌邊喝湯。

見曹顒進來，天佑與恆生兩個都老實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放下調羹，小聲道：「父親。」

曹顒沖孩子們點點頭，隨後給父母請過安。

曹顒中午不過胡地填了一口，聞著這香味兒，倒是勾起饞蟲來。因此，請了安后，他便笑著說道：「母親怎麼想起吃這個？這可是好東西。」

李氏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使人給他熱一碗來，道：「還是媳婦想起來的，說聽見我這兩日咳，曉得這個是潤肺的，便使人做了。」

熱乎乎的老鴨湯，裏面是綠豆同的鴨，上面還放了鴨肝同鴨腸，加上碧綠的蔥花，看著就不使人食指大。

丫鬟遞上巾，曹顒了手，拿了調羹喝了一口，直覺得暖和到心裏去。

曹寅在兒子面前，原還扳著臉，隨後就見天佑拿不住調羹，將一塊鴨落到桌子上。

曹寅使筷子夾了，一本正經地對孫兒說教道：「這雖不是米糧，但也是講過數道工序製的吃食，怎可浪費？往後吃東西要仔細，不好掉了。」說完，將鴨送到自己口中。

天佑拿著調羹，聽祖父說教，一時失神，又將一塊鴨掉到上。雖說祖父方才說的那些，他不大懂，但是也聽出掉東西是不對的。因此，小傢伙兒一害怕，小一列，就要哭出來。

曹寅已經顧不得說教了，忙側過子，將落到天佑上的鴨拿掉，帶著幾分焦心道：「這是燙著了？天佑別哭，來，祖父給瞧瞧。」

他這一說，連帶著李氏都唬了一跳，忙上前來。

曹顒也放下調羹看了，小傢伙跪著，鴨落到他的前襟上，只是蹭了油漬罷了，並沒有燙著。

本只是虛驚一場，曹寅卻有些不放心讓他們兩個小傢伙自己個兒吃了。

他抱了天佑在懷裏，讓李氏喂恆生，一人照看一個，哄著兩個孩子吃。

這恍惚之間，曹顒不由地愕然。

父親眼前這慈眉善目的模樣，同平日對他橫眉豎目，這簡直是恍若兩人似的。

見曹顒詫異的模樣，李氏笑著說道：「孫子就是你父親的命子，沒見過這樣疼孫子的。這還算是好的，平日天佑一鬧，你父親還給孫子當大馬騎。」

這幾句話，說得曹寅卻是有些下不來臺，皺起眉，使勁地「咳」了兩聲。

天佑坐在曹寅上，聽到他咳，用調羹盛了鴨，送到他邊，聲氣道：「祖父，鴨，知何（治咳）。」

曹寅的眉頭立時舒展，將鴨吃了，了天佑的腦袋，道：「大孫子真乖，真孝順。」

天佑只是笑，恆生有樣學樣，也盛了鴨送到李氏面前。

李氏也喜笑開，親了恆生一口，道：「二孫子也乖，祖母都稀罕。」

看著這二老哄孩子哄的，言談也帶著幾分孩子氣，曹顒的心裏很是。

老小孩，小小孩，父母老了，脾氣也不如早先斂，有時也跟孩子似的置氣。

原本他還對曹寅有時莫名其妙地說教不滿，如今想通這一點，那點不滿也煙消雲散了。

曹寅已經是將甲子的老人，李氏也是人過中年，往後在父母面前，還是多些耐心同包容才好。

一碗鴨湯喝完，曹顒又陪著父母說了兩句話，便起回梧桐苑去了。

因天冷，李氏也捨不得兒子、媳婦折騰，便吩咐他晚飯不用過來，跟媳婦在自己個兒院子吃。

回了梧桐苑，初瑜這邊剛好要往蘭院。

曹顒說了李氏的吩咐，初瑜便打發喜雲們傳話擺飯。

曹顒想起那鴨湯來，問初瑜道：「鴨湯做了多？要是廚房還有的話，裝幾份給莊先生、智然、紫晶他們送去嘗嘗，到底是南邊兒的東西，這麼偶爾喝上一次，著實解饞。」

初瑜服侍他換了服，笑道：「這個無需額駙吩咐，早已經使人送過去了。雖說一口吃食不當什麼，難得今兒想起這個來。」

「王廚子制的吧，到底是老爺太太南邊兒帶來的，做這個味道都快趕上江寧城裏的『唐記』了。」曹顒道。

「唐記？額駙那年帶初瑜去的夫子廟的那家，就是唐記？想來定是老字號，就是韓江氏也提到那兒了。」初瑜回道。

見提到韓江氏，曹顒想起之前打發人說今兒來報賬的事兒，問道：「賬本送來了？四個來月了，多進項？聽說那邊兒生意不錯，如今尋親訪友不人都時興拎兩包稻香村的點心。」

「我也剛要同額駙說此事呢，咱們這邊的六利是三千一百五十兩，韓江氏今兒送來了。先前額駙不是提過，要給莊先生同魏管事分紅利麼，那每份就是五百零二十五兩銀子，我已經都分出來，額駙看什麼時候方便，送過去。」初瑜道。

曹顒點點頭，道：「擇日不如撞日，一會兒用了晚飯，我就過去。你隨我一道去，溜溜彎，只當消食兒。」

初瑜點頭應了，曹顒換好了裳，坐在炕沿邊上，側過子逗了逗搖籃中的兒。

天慧許是白天睡多了，如今正神，張著小笑著，著兩隻小胳膊來，胡夠著曹顒的手腕。

看著兒裏米粒大小的兩個白點，曹顒不由詫異出聲，忙將閨摟在懷裏，仔細看了，帶著幾分欣喜地說道：「初瑜，天慧長牙了，下邊的，兩顆。」

初瑜走到跟前，笑著說道：「中午我便發現了，咬的我有些疼，聽嬤嬤說再過些日子，門牙的兩顆也要出來了。不只長牙了，天慧也能坐著了，還能用手抓東西。」

「是麼？」曹顒拉著兒的小手，笑道。

說話間，喜雲已經帶著人將飯桌擺上。

曹顒抱著兒，卻有些捨不得撒手，對初瑜道：「方才在母親房裏喝了碗鴨湯，看著父親母親摟著孩子喂吃食，還有些看不慣，如今卻是盼著天慧能早些吃東西。到時，我見天兒給咱閨做好吃的。」

初瑜原吃過曹顒做的飯菜，雖說次數，但是味道都是不錯的。

聽了這話，笑道：「雖說在旗的兒家尊貴，但也是男並重。額駙可倒好，這般偏疼兒，小心天佑懂事後埋怨你這個做父親的。」

曹顒挑了眉，道：「小傢伙敢，吃了豹子膽麼？小心我打他一頓屁。」

初瑜將筷子擺好，笑著說道：「額駙就是面上兇罷了，也沒見你真捨得打孩子。」

曹顒道：「只是如今到底還小，還不到淘氣的時候。再大些，自然是要管教的。不只天佑恆生，還有左同左住兄弟。小小子同小孩不一樣，不能只是一味慣。看著父親母親如今這個寵溺法，咱們還真得費心，給孩子們制幾條規矩，省得往後『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初瑜帶著幾分遲疑道：「有老爺太太在呢，能到咱們管教麼？」

曹顒搖頭道：「你是沒瞧見父親寵孫子的模樣，慣得忒厲害，往後這樣可怎麼行？就算是我著頭皮，挨兩頓罵，該管教咱們還是要管教。」

天慧往曹顒懷裏拱了兩下，打了個哈欠。曹顒對初瑜道：「我剛還填了，你先吃，我將閨哄睡了，對付兩口就得。」

初瑜了兒的臉蛋，道：「還是放在搖車裏悠吧，這樣抱著，孩子也嫌呢。」

曹顒實在捨不得，又親了兩口，才放回搖籃里，帶著幾分道：「咱們閨真好看，跟小仙似的，真是既盼著早些長大，又盼著慢慢長大。早先還不覺得什麼，如今才曉得，這孩子就是我的命子，往後就盼著他們平安如意。」

說出這樣的話，曹顒自己都覺得有些酸，忙訕笑了兩聲，道：「吃飯吃飯，然後趁著天沒全黑，到前院溜達。」

初瑜給曹顒布菜，淺笑道：「額駙說的這個，正是我的心裏話。原只以為當娘的，才會這般將孩子掛在上，現下看來當爹的也是骨連心。天佑恆生還好說，天慧這邊兒，竭額附同我之全力，總要護平安喜樂一輩子才好。」

曹顒聽出話中的傷，手將手覆在的手面上，道：「嗯，合當如此。不說別的，就算是為了兒，你我也當長命百歲，為兒遮風擋雨一輩子才好。」

初瑜點點頭，夫妻兩個默默地用了晚飯。

外面天漸黑，也起了風。夫妻兩個，帶著帽子，披著大披風，捂得嚴嚴實實地出了屋子。

曹顒一手提了一盞琉璃燈，一手牽了妻子的手，兩人也沒使人跟著，出了二門，先往莊先生的榕院去了。

莊先生這邊已經吃了晚飯，坐在炕頭，哄著妞妞玩五子棋。憐秋與惜秋兩個，坐在炕邊，一個撐著沒纏好的絨線，一個拿著線軲轆纏線。

聽小丫頭在廊下報，大爺大來了，憐秋姊妹忙起相迎。

妞妞正被莊先生下了個「連三」，已是沒有生機。聽說曹顒夫婦來了，立時丟了手中的棋子，站起來。

向來親近曹顒他們兩口子，莊先生見了，不由有些吃味，捻了捻鬍子，道：「這哥哥嫂子竟是比老爹親了！」

妞妞已經四歲，最是伶俐，摟住莊先生的脖子，道：「爹同哥哥嫂子一般親，娘也親，姨娘也親。」

一句話，哄得莊先生眉開眼笑。因還有初瑜在，不好太隨意，莊先生也下地。

夫妻兩個已經挑簾子進來，先是給莊先生同兩位姨娘問過好，隨後曹顒才到炕邊，將妞妞抱了，道：「好幾日沒見了，想大哥沒有？」

妞妞扳著手指只是笑，扭過子看著初瑜，帶著幾分害道：「嫂子，湯真好喝啊，還想喝怎麼辦呀？」

莊先生同兩位姨娘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小傢伙念叨「嫂子」、「嫂子」一下午，原來是惦記這個，真是個饞丫頭。

初瑜了的小辮子，道：「往後廚房常做呢，妞妞想吃了，便打發人去廚房取，可好？」

妞妞聽了，臉上立時出歡喜來，使勁地點了點頭，「咯咯」地笑道：「好！」

曹顒好笑地看了眼妞妞，道：「這小叛徒，嫂子才送了兩回吃的，你便不覺得哥哥好了……」

*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笑逐開，也不是所有的母親都能無憂無慮地照看自己的孩子。

伊都立宅，西側院，楊瑞雪躺在床上，神有些哀傷。筠兒站在床邊，抓了母親的胳膊，仰著小臉，道：「娘親，還疼麼？」

楊瑞雪聞言，眼淚再也止不住，簌簌落下，手將兒摟在懷裏，回道：「不疼，娘不疼，只是眼睛……只是眼睛進了沙子有些個磨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