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福禍（一）

等曹顒換好服，同初瑜一道往松院看曹碩時，兆佳氏已經坐在炕邊，跟曹碩喋喋不休地念叨著。

曹碩半坐在炕上，低著腦袋，老實地聽著，也不吱聲。

見曹顒他們夫妻進屋子，兆佳氏才收了口。

瞧見堂兄、堂嫂來了，曹碩想要下炕來見禮，曹顒擺擺手，道：「快好生躺著，都是自家人，折騰那些虛禮做什麼？」

說這話的時候，曹顒心裡也有些唏噓。

早年他剛到這世上的時候，曹頌還是頑年紀，曹碩在咿呀學語。如今這兄弟兩個都長了大小夥子，曹顒還真有幾分做家長的覺。

曹碩坐在炕上，欠道：「大哥，大嫂！」

曹頌原坐在地上的椅子上，如今已經站起來，將座位讓給哥哥嫂子。曹顒坐了，初瑜只是往邊上站了，聽著他們兄弟說話。

曹顒見曹碩好些，問了問醫藥飲食上。

兆佳氏在旁，原是有話說，看了曹碩幾眼，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開口。

眾人在這邊坐了一會兒，待丫鬟給曹碩送上藥來，便都出來了。

出了松院，兆佳氏轉過對曹顒同初瑜道：「你們是做哥哥嫂子的，我正好有些事要同你們商量。侄兒媳婦這邊兒，怕是要勞煩勞煩。」

曹顒同初瑜對視一眼，都不明白兆佳氏話中之意。只是路上也不好多問，兩人便口中應著，隨同兆佳氏到芍院。

待坐到炕上，兆佳氏吩咐曹顒同初瑜坐了，而後看著曹頌道：「你瞧上的到底是哪家兒的姑娘，今兒也當同我們說說。要是門第相當，就請你嫂子幫著相看相看！」

曹頌也是預備今兒要說的，但是門第這塊卻是有些不好措辭，便道：「是溫順公府的旁支，阿瑪生前任宮裡的侍衛。」

前面還好，誰不曉得董鄂氏溫順公是大族，他家出來的姑娘多是要選秀，留著宮裡給皇子皇孫同宗室們指婚的；後邊的這一句，聽得兆佳氏卻有些皺眉，問道：「既是沒了父親，那祖父是什麼階、什麼爵位？還是跟著叔叔伯伯過日子？」

曹頌低頭道：「跟著伯伯過日子，伯父早先在外頭任總督，如今榮養了！」

「總督府的侄小姐！」兆佳氏沉了一下，轉過頭問曹顒同初瑜道：「你們是當哥哥嫂子的，還得勞煩多心，幫著打聽打聽，品貌如何。要是姑娘家教好，不得還要請侄兒媳婦幫著去相看相看。」

曹顒同初瑜聽兆佳氏這般說，雖說覺得有些不妥當，但是曹頌在旁地使眼神求著，兩人也不好多話，便含糊著應下來。

雖說這一年來兆佳氏沒為兒子的親事思量，但是這真到了眼麼前兒，也有幾分心裡沒底。

這個時候結親，講究的「高出低進」，媳婦要娶門第低的，姑娘要嫁門第高的。兆佳氏雖說尋思為兒子們尋個好親事，算是助力，但是也怕自己老了老了，還要看媳婦眼。

真要是那樣的話，好強了一輩子的兆佳氏怎生得了？

待眾人出去，兆佳氏讓綠裝了煙，了一口，對綠嘆道：「要是老爺在就好了，何須我心這些個？就是大老爺、大太太在京里也好啊，總算能商量著來。」

綠應道：「大爺同大素來疼二爺，也會幫襯著的，太太就放心好了！」

兆佳氏了一口，道：「也不單單是為你們二爺，哎……」

*

梧桐苑，上房。

曹頌站著，帶著幾分祈求，道：「哥，嫂子，就幫弟弟這一遭吧！」

曹顒皺著眉，一時不曉得說什麼好。

雖說先前也想過幫靜惠尋個好親族收養照拂，再談親事，但是因關係到靜惠同曹頌的終，不好魯莽，便想著尋個更妥帖的說辭。

曹頌這邊，卻像是曉得了兆佳氏的肋，用「公府旁支」、「總督侄」兩頂大帽子砸下來，使得兆佳氏再無話說。

只是這婚姻大事，不是蒙一次就了。

畢竟居家過日子，要是親事了，往後婆媳相，倘使兆佳氏怪罪起來，遭罪的還是靜惠。

曹頌見哥哥沒應聲，急得眼淚都要出來。

他到底大了，罵不得，打不得，曹顒也甚是頭疼，道：「往後過日子，你是想要媳婦兒罪，還是想要忤逆親娘。這可從沒聽說過誰家，是蒙著自己的父母娶媳婦的！你怎麼想的？將門第說得這般高，二嬸期越大，將來越是失。還不若說個中不溜的家庭，咱們若是託人也好托。」

曹頌帶著幾分可憐兮兮道：「母親念叨了表妹半天，弟弟怕這邊兒說得低了，讓母親覺得不如那頭。」

公府那邊如今襲爵的是溫順公何禮的五代孫，說起來是靜惠的堂兄，平素同曹家並無往來。

要是換做其他家還好，託人去說一聲，不過是掛個名義的親家。曹家是伯爵府，曹寅父子又都是天子信臣，一般人家都會樂意同曹家結親。

溫順公府那邊，卻是同八阿哥、九阿哥走得近，那可是曹顒唯恐避之不及的。

其他人家，卻是要看伊都立或者傅鼐那邊。結親不難，只是這往後過日子，並不是容易事。

曹顒真不耐煩心這些個，瞪了曹頌一眼。他心中也猶豫著，想著幫襯曹頌，又怕曹頌沒長，耽擱了靜惠。

不過，看到茶幾上擱著的荷包時，曹顒想起覺羅氏送的那件串珠。他從荷包里取出來那手串來，遞給初瑜道：「這是老太太送天慧的百日禮，說是開過的，看是不是掛到搖籃邊！」

初瑜接過，見是個古，道：「這……是不是太貴重了，那邊兒，不是聽說日子並不寬敞麼？」

曹顒點點頭，道：「沒法子，老人家執意要給，推也推不得。這串珠子，換了銀子，在城外能置兩晌地了。咱們也不能白收了，想個能出息的回禮才好！」

初瑜收起放好，道：「想來也艱難，就剩下們祖孫兩個，無依無靠的。怕是老人家心裡，委實放心不下的，也是靜丫頭的親事。」

曹顒聞言，想起靜惠向來給人的印象弱乖巧，橫了曹頌一眼道：「靜丫頭怎麼說，可是瞧得上你？」

曹頌了後腦勺，嘟噥道：「說自己是平民丫頭，配不得我。」

初瑜看著手中的珠子，想著靜惠平素的善良，心下一，笑著說道：「不過是礙個名分，尋個娘家罷了。靜丫頭家雖說不如先前，但是親族眾多。或許他們勢力，待老人家同靜惠疏遠了，要是咱們使人去說，看在這邊兒府上的分上，也斷沒個不依的。」說到最後，看了看曹顒，道：「是不是，額駙？」

這卻是同曹顒想到一塊兒去了，只是曹顒倒不怕給靜惠尋不到出嫁的地兒，而是擔心自己這個弟弟糟蹋了人家姑娘。

他看了曹頌一眼，實在是素日曹頌太過孩子心，使人安不下心。

曹頌見嫂子口風鬆了。臉上已經現出歡喜，被哥哥看一眼，又收了回去，喃喃道：「哥……」

曹顒面上帶了幾分正，道：「我告訴你，小二，沒人能老縱著你，既是你這樣求來的，你且要惜福……」

*

江寧，織造府，開院

到了吃下晌晚的功夫，曹寅同侄兒曹頫一道回來。

外間炕上，已經是大包小包，都是天佑平素所用之。天佑則是坐在炕頭，趴在炕桌上，擺弄著七巧板。

見到祖父同叔叔回來，小傢伙將手上的七巧板撂下，著胳膊要抱。

曹寅上前接到懷裡，往高舉了舉，道：「今兒都做什麼了，有沒有想祖父？」

天佑「咯咯」直笑，張開，出了一口小白牙，聲氣道：「同祖母往庫房藏貓貓了，想喊祖父同五叔去，好玩兒呢。」

曹寅聽了不解，疑地瞅了瞅李氏。

李氏道：「庫房有不金銀，都是用不上的，想著人一道運到京中去，老爺不是上次提顒兒置辦祭田麼，也沒有老讓兒子開銷的道理。」

見伯父伯母說話，曹頫上前去，將天佑接過來，抱到炕梢玩兒去了。

曹寅聽了李氏的話，點點頭，道：「嗯，這邊的東西，是要規整規整了。我已經寫了請辭摺子，若得萬歲爺恩典，許是到年底就能回京養老了！」

李氏還當自己聽差了，怔怔地說不出話。

曹頫在旁，已經出幾分歡喜來，道：「大伯，咱們要進京了？」

曹寅慈地點點頭，道：「是啊，你也想你母親哥哥了吧？」

曹頫道：「想了，不過侄兒也曉得伯娘惦記大哥大嫂。這樣一來，往後伯娘就不用老抹眼淚了！」

李氏這才省過來，眼圈已經紅了，卻不好意思在孩子們面前掉眼淚。哆嗦哆嗦，道：「老爺。這是真的，咱們真要進京了？」

曹寅向北抱了抱拳，道：「這個，還要靠萬歲爺恩典。只是我去意已絕，在摺子里也三番兩次懇請。萬歲爺最是仁心，想來定會開恩的。」

李氏歡喜不盡，眼淚也止不住流下來，道：「若是如此，實乃大善。能到兒子、媳婦跟前，安生哄兩年孫，這後半輩子也就不多求了！」

天佑坐在炕沿上，看著長輩們都這般高興，仰著小腦袋瓜問道：「進京，就是往父親大人邊去麼？是不是好多好多好吃的？」

這孩子話，聽得曹寅同李氏都哭笑不得。

曹頫了天佑的小腦袋，道：「枉費大哥大嫂那麼惦記你，月月使人來，你卻只記得吃的。」

天佑一把拉了曹頫的手，央求道：「五叔，咱們拉大據！」

曹頫被纏得沒法子，只好坐在炕邊，側著子，同天佑手拉手，陪他玩。

「拉大鋸，扯大鋸。跑大馬，唱大戲。

請閨，敬婿，親家婆子住兩日。

人家的閨全來到，我家的閨還沒來……」

李氏一邊侍候曹寅更，一邊使人擺飯，說道：「這住得京中好是好，往後想要探母親卻是不便宜了。算算日子，鼎兒在京城收的那房妾室留下的閨該出滿月了，上次來信說是母親照看著。雖說老人家稀罕孩子，到底是上了歲數，待孩子多不易，也怕老人家累著，真是讓人不放心……」

*

蘇州，織造府，宅。

高氏坐在炕上，裡哼著搖籃曲，輕輕地悠著搖籃，看著襁褓中的嬰孩，滿臉慈之。

待看到嬰孩閉了眼睛，漸漸睡去，高氏才止了聲響，喚子同婆子將搖籃抬到暖閣去。

如今，李煦之妻病故，文氏老太君又上了年歲，宅由李鼐之妻孫氏打理。孫氏雖說賢惠，家務上只是平平，這大的府邸，管起來就有些吃力。

況且，是做媳婦的，宅雖說沒了婆婆，卻有太婆婆同李煦的眾多妾室在。有些時候，這做晚輩的也不好說話。因此，便央求了高太君幫襯著。

高太君上了年歲，本就稀罕孩子，對於侄孫李鼎留下的這個腹更是百般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