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七章稻香村（上）

七月二十二，辰時剛過，前門大街東南角便開始響起劈里啪啦的鞭炮聲。在鞭炮聲中，幾個夥計抬著匾額掛上了招牌。

周圍店鋪的夥計掌柜的，皆到街上看熱鬧。那是黑底鎏金的招牌，上面書著三個大字「稻香村」。

這有不明白的，尋了邊上的人問道：「這是什麼買賣？鋪面夠氣派的！」

旁邊的人笑著回道：「餑餑鋪子唄，這不香味兒都傳到街上了！」

方才問的那人不由得咂舌，道：「這不是錢多燒得慌麼，這街上的鋪面買餑餑的也有，本小利薄的折騰出這麼大的店面，不是乾等著賠麼。」

另外一人道：「那可是未必，前些天見他們家上貨了，那可真是不怕貴。雲的小棗，房山的核桃、臺灣的蔗糖、雲南的桂花，都是一等一的好東西。還有車的白糖，一缸一缸的香油。誰家的餑餑鋪子能鬧出這麼大靜？」

「哎呦喂，那一會兒我可得進去好好轉轉，我老娘最是吃餑餑。尋常鋪子的，買回去嫌呢，老人家上了歲數，牙口不好。這大糖大油的，指定乎。」問話的人點點頭道。

又有人道：「買了就對了，聽說這東家是王府還是伯爵府來著，不有餑餑，還有不老就著餑餑一起吃的醬菜、滷。瞧見沒有？就沖著鋪面，瞅著就比別家兒的乾淨。」

這邊的鋪面是初瑜的陪嫁，店面沒有這麼大。因前面這邊會館雲集，不管是南邊來的舉子，還是員商賈，多住在這一帶。

因此，韓江氏同曹方商議后，就將鋪面的挨著的一個鋪面買下，兩下打通，做了個大店。

今天，正是稻香村開業的日子。

這招牌看著不顯眼，卻是十六阿哥親筆手書。是曹顒四月隨扈前，就央十六阿哥寫的。

不止前門這一，外城崇文門外同宣武門外，也都各有一家鋪面同時開業。

那兩也都是會館雲集之地，外城這三便聚集著五百多家會館，上百的茶館酒樓。

除了外城這三，城鼓樓大街、東四牌樓、西四牌樓這三，也各有一家稻香村同時營業。

當初曹顒想著這生意的時候，便沒想過只做一家。加上往廣東同蘇州找一回師傅也夠費功夫的，所以打一開始就定了六個鋪面。

其中三是初瑜的陪嫁，另外三鋪子則是尋熱鬧地段，又買的。

從收拾鋪子到請師傅，到進原料，研究餑餑樣子，這大半年功夫就過去了，終於挨到開業的日子。

曹府畢竟不是商家，也不好因這個大張旗鼓的請客。因此，各個鋪子雖說放了百八十串鞭炮，但是府里這邊並沒有張羅。

只是親戚朋友那邊，多還要招呼聲才好。因此，曹顒便讓鋪子那邊心預備了百十來盒餑餑，將相的人家都送了一份過去，算是給大家嘗嘗鮮。

*

朝門南小街大方家衚衕，侍郎府。

曹府打發人送來四盒餑餑，吳雅氏瞧著緻，便留下兩盒預備走禮用。剩下的兩盒，一盒留著給丈夫嘗鮮，一盒讓丫鬟捧著，親自送到姑娘房裡去。

如慧正在炕上綉荷包，見母親來了，放下針線，下炕來。

吳雅氏上前，坐在炕沿上，看著姑娘的活計，臉卻是有些古怪。

已經選了最簡單的花樣子，「連綿富貴」，說白了就是一朵牡丹花。如慧打針線起，這也有個三五天了，卻不過是兩片牡丹花瓣。

藍底紅，本應是從裡到外胭脂紅、棗紅、石榴紅、桃紅、紅，這樣有深至淺的。如慧這活計陣腳卻是混在一，看著糟糟的。

如慧見母親神這般，訕訕道：「額娘又不是不知道，兒向來不耐煩這個的。」

吳雅氏嘆口氣，道：「這樣說來，倒是我的不是，早就催著你做這些。這些先放下，明兒開始，你好生綉個煙荷包出來。不管耐煩不耐煩，卻不許再這麼糊弄。」

如慧聽了，立時滿臉飛紅，卻是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了。這煙荷包同荷包還不同，按照習俗，卻是兒嫁人後，送給公公婆婆的。

想起姑母屋子裡放著的那玉石煙槍，如慧低著頭，擺弄著手絹不說話。

吳雅氏心疼姑娘，也不願多嘮叨，讓丫鬟將炕桌上的針線盒收了，將餑餑擺出來。

屋子裡立時甜香撲鼻，如慧抬起頭來，面上卻是多了幾分喜，湊上前去，就要用手抓著吃，卻是被吳雅氏攔住。

「孩子麼？還得額娘盯著，先了手，又沒人同你搶。」吳雅氏帶著幾分寵溺道。

旁邊，已經有丫鬟去投了巾送上來。如慧吐了吐舌頭，接過來，了手。

這邊如慧已經挑了塊餑餑送裡送了，吳雅氏看到胳膊上禿禿的，道：「手鐲子呢，怎麼一個都沒帶？」

「怪沉的，做針線累呢。額娘真是的，地買這些東西做什麼，兒又不這些。」如慧疑道。

吳雅氏道：「你到底是大了，平素往親戚家走，也不好太素淡，沒得人笑話咱們家寒酸。那兩對鐲子，都是宮裡傳來的式樣，額娘親自往瑞合齋去挑的。聽說他們家的東家像是同務府那邊有關係，這首飾樣子都是造的。那對珊瑚嵌珠鐲，一百六十兩銀子呢，那對赤金鑲寶鐲，便宜些，也要一百二十兩。」

如慧聽了，唬了一跳，道：「這麼貴，二百八十兩，換金子的話，都夠額娘打一副金頭面了。」

吳雅氏笑道：「雖說貴些，但是帶在我姑娘胳膊上，卻是好看，哪裡是原來的花紋鐲子能比的？」說到這裡，想起別的來，道：「對了，你不是嫌你的項圈沉，不戴麼，額娘這次給你訂了個串珠如意項圈，月末就能送過來，樣式巧著呢。」

如慧已經十八，心裡都曉事了。母親的意思，也看出七七八八來，要是不出意外，的終就要落到曹家表哥上。

咬了一口餑餑，方才還香甜的東西，現在卻味同嚼蠟。

想著要去別人家做媳婦、立規矩，如慧不由地生出幾分恐慌。

吳雅氏嘆了口氣，道：「說起來，你姑姑家碩哥兒瞧著更斯文懂事，比頌哥還像個長子。只是到底是次子，要不然額娘瞧著他還好……」

見母親越說越直白，如慧放下餑餑，低聲道：「好不好的同兒有什麼相干？額娘不是說姑母子不好麼，怎麼又兒地說起這個來？」

吳雅氏被噎得沒話，扳著臉道：「姑娘家家的，學什麼舌？不過是額娘私下抱怨兩遭兒罷了，快別說這個，仔細你阿媽聽到，還只當是我私下裡怎麼說你姑母的壞話……」

*

前門大街，隨著天將午，街面上往來的行人越發多了。

街道一頭，停著輛藍布馬車，裡面攜手下來一對年輕夫婦同個丫鬟。這小兩口都穿著單的素緞裳，男的二十來歲，看著很是儒雅；的看著要年輕些，臉上帶著幾分。跟著的丫鬟看著兩人手拉手，用帕子捂了，想笑不敢笑的模樣。

來人正是曹顒同初瑜，借著今天稻香村開業，曹顒將初瑜拉了出來，不過是想帶著散散心罷了。同車跟著侍候的，是初瑜邊的大丫鬟喜雲。

初瑜穿著件樣式簡單的旗裝褂子，因曹顒特意吩咐，腳上挑了雙最矮的旗鞋穿。

只看裝扮的話，初瑜看著，不過是尋常富戶家的小媳婦，但是容貌氣度卻是藏不住的。

下了馬車后，卻是不肯走，站定了那裡，紅著臉盯著曹顒的手。

曹顒無奈的嘆了口氣，只得放開初瑜的手，誰讓自己這個小媳婦靦腆。不過要是兩人真手拉手往街上一溜達，怕背後就要有老先生搖頭晃腦說世風日下了。

初瑜這才笑笑，怕曹顒心裡不痛快，主問道：「額駙，鋪子在哪兒？」

曹顒探頭去，卻是也不。小滿同鄭虎帶著幾個長隨跟在後頭，見曹顒地著，小滿近前一步，指了指街角聚了不人的地方，道：「大爺，那邊是鋪子，前幾日小的曾往這邊兒尋過父親！」

一行人溜溜達達往前走，雖然已經時近七月下旬，已算是夏末秋初，但是因為是正午，天氣還是有些熱。

曹顒怕初瑜熱著，低聲問道：「曬麼？」

初瑜笑著搖搖頭，道：「許是屋子裡待的。這般日頭照看，直覺得上舒坦呢。」

曹顒道：「往後我衙門有空，咱們就多出來轉轉，老悶在府里，怪沒意思的。」

初瑜笑著聽了，沒有說什麼。家務事不，還要照看孩子，哪裡是那麼好出來的？

再者誰說公公婆婆不在京城，但是該守的規矩還得守，哪有做人家媳婦還整天想著往外逛的？

曹顒卻是已經在旁尋思四季的好地方了，春天的八大，夏天的什剎海，秋天的香山，冬天的小湯山。

如今，虧空還完了，四阿哥那邊也曖昧地結著。曹顒不想太累心，想多些時間陪陪老婆孩子。

這一個月，他想了很多，其中最多的就是他折騰了這些年，到底做了什麼。

整日里憂心忡忡，跟個小老頭似的，卻是生老病死也好，榮華富貴也罷，沒有一件事他能做主的。

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對於這個耗盡了心力，也無法換來健康同自由的世界，他真是生出幾分厭倦。幸好還有邊這個子，肯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對他，使得他的心不算是太孤寂。

對於初瑜，他甚是激，也甚是疚。

將要到鋪子前，因前面人多，曹顒他們就止了腳步。

曹顒指了指那牌匾，笑著對初瑜問道：「看看這一手飛白，有沒有些名家氣派？」

初瑜順著曹顒所指去，端詳了一會兒，有些不敢相信，問道：「這是十六叔寫的？平素沒聽說十六叔善書啊？都說十六叔聰敏，數同樂律上有造詣，沒想到還寫得一手好字！」

曹顒笑道：「能蒙人吧？這還是四月初，我親自往園子里尋的他，央著他寫了好幾十張，好不容易尋了這張能見人的出來。」

雖說街上往來也有子，但是像初瑜這般年輕貌的卻是不多，就有人忍不住往這邊瞄了。

因曹顒一行帶著丫鬟長隨，眾人也不敢小瞧，但是瞄上一眼、兩眼，卻是不得的。

初瑜察覺，不由地有些皺眉，往曹顒邊挪了挪。

曹顒橫了兩個眼睛不規矩的人一樣，抓了初瑜的手，道：「走，咱們進鋪子里轉轉。」

說話間，夫妻兩個進了鋪子，鋪子里四五個夥計，都著蘇州腔的話。

餑餑都是制好的，裝在托盤，在櫃檯里靠著擺了，牆上都掛了尺長的木頭牌子，寫了餑餑名。

客人們想要買哪樣，用手一指，說出幾塊或者多份量來，夥計們便拿了竹夾子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