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六章財匱（下）

避暑山莊，澹泊敬誠殿。

在訓斥了一番后，康熙就擺擺手，讓幾位阿哥跪安了。殿裏除了康熙，只剩下魏珠一個。他侍立在門口，看著康熙鬱的臉，子輕輕地往門柱便靠了靠，想要將自己的影藏起來。

萬歲主子原先最得用的侍，乾清宮首領太監梁九功就是因貪婪索賄被革職拘押的，如今皇子阿哥邊的侍也這般不老實，怨不得萬歲主子惱。魏珠眼觀鼻、鼻觀心，心裏暗暗嘀咕著。

康熙為一國之君，怎麼會將幾個侍家奴放在心上？他扶著額頭，嘆了口氣，心裏想得卻是已經空了的國庫。

隨著拉藏汗的摺子，康熙也曉得策妄阿喇布坦想要染指西藏的野心始終未滅。他先迎娶拉藏汗之姊為妻，如今又將他的兒嫁給拉藏汗長子噶爾丹丹衷，並且將婿留在準葛爾，隨時找機會進藏。

說起這個策妄阿喇布坦，康熙的心中就覺得膩歪。

蒙古分為三大部分，為漠南蒙古、漠北蒙古、漠西蒙古。漠南蒙古就是以科爾沁為首的蒙古，漠北是以喀爾喀為首的外蒙古，漠西則是游牧在天山一帶的新疆蒙古。

漠南蒙古諸部是朝廷的今藩，早已歸屬朝廷多年；漠北蒙古諸部則向來對朝廷表示恭順，漠西蒙古卻從未表示歸順之心。

在噶爾丹統治漠西蒙古時，準葛爾進攻相鄰的喀爾喀部，使得北部邊防不穩，這才有康熙的三次駕親征。

策妄阿喇布坦是噶爾丹的親侄子，康熙二十七年從噶爾丹手下分裂出來。

待到噶爾丹敗亡后，策妄阿喇布坦回到準葛爾，收攏了噶爾丹余部，登上準葛爾汗王之位。

朝廷這邊一直使用懷之策，但是策妄阿喇布坦對朝廷卻不甚領，這些年各種小作不斷。

朝廷這邊之所以一再忍讓，就是因他們的領地太過遙遠，不能輕易出兵征討。

只是朝廷雖然想要邊疆太平，策妄阿喇布坦卻不必這樣想。他推崇黃教，恭敬達賴喇嘛，還曾假借「護法」之名，想要手西藏事務，被康熙下旨申飭過幾次。

瞧著他這般費心籌謀，想是剛要效仿固始汗以「護教」為名，藏為藏王。

康熙雖是曉得他的狼子野心，但是也沒法子，因為國庫里沒銀子，無法輕兵戈。

康熙之所以同意拉藏汗廢六世達賴倉央嘉措，另立伊西嘉措，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倉央嘉措同策妄阿喇布坦有所往來，並且關係較好。

國庫沒有出兵之資，這使得康熙很頭疼。雖說這幾年戶部追繳的庫銀有不，但是因年景不好，減免了不個省份的錢糧賦稅，國庫仍是不敷出。

錢糧是國家大事，有什麼開源節流之法，康熙沉著……

*

為錢糧費心的，除了康熙之外，還有李衛。

他那日在街上，被干都帶人毒打，打時還沒什麼，回到住后，卻也有些不對勁。等請來大夫瞧時，卻是傷筋骨，正經要調理些日子。。

這因這個緣故，他還沒有去曹府道謝。

出一次順天府，李衛求之心越發迫切。這小老百姓的日子沒發子活，這一丁點兒風吹草，就能引得飛狗跳。

雖然他上捐了個監生，但是在徐州鄉下蒙蒙鄉里鄉親還，這在京城，頂戴鋪大街的地方，實不算個啥。

既不能走科舉之路，那想做，只能繼續捐了。

只是如今這世道，想要捐的人多，缺兒卻是有限的，有點僧多粥的意思。

想要個虛名，用來減免錢糧，出方便的，那並不難。萬八兩的候補知縣，幾萬兩的候補知州，尋對路了，這都是明碼標價的。

偏生李衛不要這虛的，他三十來歲，正是盛年，可不是就想要尋點事兒做。

吃了一次司，李衛對買賣經營也有些怕了，早已經打發管家將生意收了，鋪子賣了。

強龍不地頭蛇，李衛是機靈人，也算是瞧出來了，在京城這八旗權貴滿街走的地方，想要賺幾個銀錢實不容易。

鋪面賣得快，並沒有得多銀錢，加上先前的積蓄都拋費得差不多了，所以李衛就覺得手中有些。

他已經打發人回徐州，給李老太爺去信，商議著是不是賣些地，買個實缺。

如今，徐州那邊還沒回來信兒，但是李衛卻是有些坐不住。

今天天好啊，他的傷勢也差不離了。屋子裏有些悶熱，李衛使勁搖了半天扇子也不頂用，便想著出去氣。

他尋思是先去曹府道謝，還是等過些日子老家送來銀錢了，準備份厚禮再過去。

一時之間，他心下卻有些拿不定主意。

雖說援手之恩當謝，但是對方的門第實太高了些，他都不曉得該準備什麼禮合適，怕輕慢了不能表示自己的謝意，也怕被人當鄉下土包子瞧不起。

剛到院子裏，李衛便聽到門環響，便揚了揚下，讓小廝去開門。

來的卻是個人，正是李衛原來鋪子隔壁店的黃掌柜。

黃掌柜的臉上也見了汗，手裏還提溜著東西，見了李衛，忙點頭道：「哎喲，李爺，可算是找到您了！」

李衛心裏不由冷笑，孫降的，他不是傻子，自是曉得讓他吃司的不過這幾家鋪子罷了。

只是這般追到他的住來，卻不曉得何意？他似笑非笑，歪著個腦袋，看著黃掌柜道：「這日頭是打西邊升了，大掌柜怎麼有空臨寒舍？」

那黃掌柜本就比李衛矮上一頭，這點頭哈腰間，顯得更矮了，堆笑道：「這不是大龍沖了龍王廟，過去小的不曉得李爺是曹額駙的朋友，所以兩下里有些個誤會。我們伯爵府同曹府是往來至，最近親厚的。您是不曉得，我們二爺將小的好一頓臭罵，讓小的來給李爺請罪，省得兩家有了嫌隙。李爺您卻是賣了鋪面，換了住，這小的尋了一個月，總算是尋著您了！」

李衛卻是有些聽愣了，就算是沒啥學問，但是既是想混場的，對於那些爵位品級也心中有數。伯爵啊，那可是超品，比督尚書的地位還要高上許多。

誰會想到，他隔壁這不顯山、不水的產業，背後就是個伯爵府呢。

想到這些，李衛不由得出了一冷汗，不由得覺得一陣后怕。在順天府衙門他可還死抗來著，這要是沒有曹顒出面說項，自己這條小命能不能的保也是回事兒。

黃掌柜說明來意后，將手中的提溜的各表禮遞給李家小廝，同時從袖子裏拿了個銀封，雙手遞上，道：「因鬧出誤會，讓李爺驚了，這是小的賠罪，請李爺務必要收下！」說著，也不等李衛吱聲，已經將銀封塞進李衛手裏。

李衛只覺得如在夢中，等醒過神來，眼前已經沒人了。他趕快走幾步出門，黃掌柜已經帶著人過衚衕口了。

李衛使勁拍了拍腦門，訕訕道：「這咋兒話說的！」

低頭拆了銀封，看到幾張銀錢，看完上面的數額，他卻是曉得這可不能收。

五百兩銀票，憑啥一個堂堂伯爵府打發人地尋了一個人，給你送來五百兩，人家知道他李衛是哪蔥啊，還不是瞧在曹府的面子。

那位曹大人年輕啊，弱冠之年就是太僕寺卿，往後封侯拜相……想到這裏，李衛想起個好東西，那就是一件「馬上封侯」的和田白玉擺件，當初花費了九百兩銀子淘換的。

原是打算以後跑用的，收在盒子裏，擱在東屋炕櫃里。

心裏想著，他便急忙打發小廝去取了來，又低頭瞧了瞧自己個兒，穿著也算是得，便騎了馬往曹府去。

他卻是不想想，就算曹顒沒有隨扈，這大中午的也沒到落衙的時候。

溜溜達達地，騎了小半個時辰，李衛到了曹府，遞了名帖，求見曹顒。

曹顒走前，還真記掛著李衛來著，特意跟門房代過，要是李衛或者王夢旭登門，要好生招待，請莊先生出來應酬。

因此，門房這邊很是熱絡地將李衛引到偏廳，卻沒有去請莊先生，而是直接使人往二門傳話，請曹頌去了。原來，莊先生早上出去了，現下還沒有回府。

都說宰相門房七品，李衛在京城這兩年，也跟著同鄉去過幾位京的府邸，誰家的門房不是趾高氣揚，像曹家這樣，待他這般熱絡的卻是不多。

李衛不由覺得有些寵若驚，卻是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好了。聽著門房的意思，曹大人這是跟著皇帝老爺去熱河避暑了，家裏現在有他兄弟在，嗯，就是這使人去請的「二爺」了。

李衛還在瞎琢磨，曹頌已經大步流星地進了偏廳。他穿著外出的裳，收拾得也算是神幹練，進了屋子上下打量了李衛兩眼。

李衛見來人穿著不俗，看年歲又不大，猜著可能就是曹大人的兄弟，便站起來。

見其高高壯壯，盡顯武人雄姿，曹頌的心裏不由地生出幾分好，道：「你就是李衛？我聽哥哥提起過你，敢不畏權貴，當街攔馬車，實是真漢子！」

這一番誇，卻是使得李衛有些個不好意思，笑了兩聲，躬道：「在下李衛見過二爺！「

曹頌回禮，請李衛坐了，又小廝送茶上來。

那日街上之事，曹頌已經聽哥哥說了，自是曉得其中兇險。要是覺羅氏同靜惠真被劫回到董鄂府，還不曉得會有什麼下場。

這樣想著，他對李衛越發多了幾分好，抱拳道：「那日李兄援手之人，是舍下表親，是應當好好謝過李兄才是。」說著，起，便要給李衛作揖。

李衛忙側避開，道：「哎，二爺，您快請起，您這是折煞我李衛，不過是趕巧罷了。就算沒有李衛，也會有其他看不過眼的爺們出來。」

曹頌本就不耐煩這文赳赳的說話，見李衛說話也一句文的，一句俗的，便也不再跟他客套，笑著說道：「那啥，這虛頭腦的話，我就不說了。李大哥看著夠勇猛，曹頌我最敬重好漢，往後找個機會，李大哥還要指導指導我拳腳才好。」

李衛見他面容微黑，結實，頗有勇武之風，道：「難不二爺也喜歡舞刀弄槍？」

曹頌點點頭，道：「正是，如今在家裏，預備參加今科的武舉。」

李衛聽了，不由生出幾分羨慕。早年他也曾打過武舉的主意，但是騎、步這些不算什麼，那篇策論卻是攔路虎一般。

他雖然自家裏也給請著先生，但是在學功課上，卻是個石頭腦袋。十來年下來，也不過是「三字經」、「百家姓」這些啟蒙東西。

羨慕歸羨慕，卻是正事兒要，李衛想著，將方才擱在小幾上的錦盒捧了，放在曹頌旁邊，道：「二爺，曹大人的援手之恩，在下很是激，這些只是在下的一點謝意，煩請二爺幫李衛轉送。」

曹頌並不知李衛之前被順天府羈押之事，還當時為了上月大街上那次，忙擺擺手，道：「李大哥無需客氣，方才我說了，那天馬車裏的人是舍表親，就算李大哥當時不在，哥哥也不會袖手旁觀。何須為此道謝，這實在客氣了！」

李衛放完錦盒，又將方才黃掌柜送的錢封擱在上面，道：「二爺誤會，不是因那個，先前在下有點小麻煩，往衙門裏吃了兩天牢飯，還是曹大人的面子，將在下保了出來。」

曹頌是打小稱霸江寧城的，到了京城，同兆佳府那邊的幾個表兄弟也沒干打架鬥毆的事。不過是大家大了，曉得分寸，沒出大紕罷了。

如今見李衛這副兇悍的模樣，曹頌問道：「李大哥這是與人拳頭了？聽李大哥的口音，像是兩淮的，指定里衙門裏的差役見大哥是外地人口音，誠心刁難了。衙門裏的那些，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