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偶見

轉眼，到了三月十八，萬壽節。

曹寅雖屬外臣，但是為表恭順忠誠之心，一大早便來到清涼寺為康熙祈福。這次送來的布施卻是厚，不單單是萬壽節祈福用的，還有為了天佑還願的。

天佑折騰了幾日，已經漸好，李氏因日夜在佛前祈禱，直道是佛祖保佑的緣故，收拾了一些己銀子，丈夫順帶著送來做香燭錢。

慧空方丈聽說曹寅到了，親自出迎。兩人是多年的至好友，這幾年來又經常在一塊兒下棋、品茶、說禪。

見慧空邊跟著一眉清目秀的年輕和尚，有些面生，曹顒笑著問道：「這是老和尚新收的弟子？」

慧空搖搖頭，道：「他是貧僧的師侄，法號智然，前些年在外遊方掛單，所以曹施主未曾得見！」

「法號智然？」曹寅沉著，想起一事來，仔細看了智然和尚一眼。只覺得他莫名看著有幾分面善，使人不由生出親近之心。

曹寅沒有多想，只當自己屋及烏的緣故，笑著說道：「雖是頭一遭見面，卻是早聞其名爾！要是老夫猜的不錯，這位小師傅就是犬子時那位方外好友吧？」

慧空方丈笑著點點頭，就見智然雙手合十，對曹寅道：「小僧見過曹施主！」

智然年紀同曹顒相仿，上卻帶著幾分出塵之氣，倒像是有修為的老和尚似的。

曹寅雖然沒有見過他，但是當年他既是兒子的年玩伴兒，那自然也使人仔細查了。襁褓之中被人棄在了清涼山前，自在寺里長大，年聰慧，但是卻大智若愚，人前不顯。

因天佑的病好了，曹寅的心也好，想起兒子年往事，實忍不住對智然道：「小師傅，後山麻雀何其無辜爾？」

智然聽了，仍是笑道：「佛法無邊，禽羽有靈，為渡人往，功德無量！」說到最後，還不忘記加聲佛號，口稱：「阿彌陀佛！」

這麼個不俗的小和尚，使得曹寅忍不住笑出聲來，道：「小和尚當真佛法通，犬子得友如斯，實是他的福緣！」

說話間，曹寅已經被迎進大殿。這一路上，慧空看著兩人作答，並沒有話，只是神中，帶著幾分慈悲。

按照每年萬壽節的慣例，曹寅洗手上香，在佛前禱告祈福。這一套繁雜的儀式下來，也用了大半個時辰。

曹寅畢竟上了年歲，在佛前跪來拜去的，力也有些不支，腦門兒上出了一層薄汗。

曹寅上了最後一柱高香，叩首后想要起，腳卻是有些酸了，子一列吧，幾乎摔倒。

智然站在他後，原本是充當遞香人，見其如此，忙上前一步攙扶住，口中說道：「曹施主當心！」

曹寅借了小和尚的力起，帶著幾分自嘲道：「實是老了，這子骨已經不折騰了！」

慧空見曹寅如此，笑著道：「生老病死，不過是紅塵幻象，曹施主何必著相？還請到方丈室看茶，這卻是剛得的雨前龍井！」

曹寅笑著指了指慧空道：「老和尚點化別人行，自己卻是不頓悟，老夫從沒見過像老和尚這般又好茶又好棋的出家人！」

慧空道：「曹施主眼花了，佛祖面前，這些個外不過是虛幻罷了，當不得真。」

曹寅曉得他，沒有跟他再辯，轉過對智然點點頭，道：「謝過小師傅了！」

智然見他形穩當了，放下原本架在其手臂下的胳膊，道：「曹施主多禮了！」

曹寅跟慧空去方丈室品茶不提，智然停在佛堂這邊，對著那高高在上的佛像三稽首后，方出了大殿。

這時，就聽有小沙彌上前，道：「師叔，有位施主原本想要進香，曉得因萬壽節祈福山門關閉后，說要請師叔相見，如今在山門外等候！」

「施主？」智然有些納罕，想起一人來，點了點頭，往山門外來。

山門外，停著一輛騾車，一個中年婦人抱著一個包裹，站在車前。那婦人四十來許，不著鉛華，姿猶存。

將到近前，智然帶著幾分猶豫，開口問道：「莫非是邱施主？卻是經年未見了！」

來人算是智然的半個人，是經常來寺里的一位施主，同智然的師傅也有所往來。只是有五、六年沒見了，一時間有些不敢相認。

那婦人直直地看著智然，視線最後落在他頭頂的戒疤上，眼圈已經紅了，強笑著問道：「只曉得你去雲遊了，你是哪一年剃度的？不是說同你師傅雲遊去了麼，這是今年才回來？」

見面帶慈之，智然的心中也生出親近之意，也不嫌啰嗦，回道：「小僧是康熙四十九年尊師命剃度的，隨後跟著師傅外出雲遊。師傅去年臘月圓寂，小僧奉師傅命回到江寧！」

那婦人點點頭，含淚道：「實沒想到，幾年未見，你竟這般高了！」說到這裏，帶著幾分躊躇，了手中的包袱道：「這裏有我前幾年給你裁製的僧，看著你如今的量，卻是不能穿得了！」

智然無父無母，打小同師傅最親近，因這施主是師傅故友，不忍見這般，卻又不曉得怎生相勸。

那婦人想來也察覺出自己的失態，用帕子試了淚，道：「智然師傅往後還要雲遊去麼？」

智然搖了搖頭，道：「看方丈師伯之意，是要傳小僧缽，往後小僧便不能再隨意行事了！」

見智然這般無悲無喜的模樣，那婦人只覺得心痛難忍，強按捺住悲傷道：「你有沒有想過還俗，娶親生子，過尋常人的日子？你還年輕，許多事沒經過，我記得你最吃。在佛門裏，有規矩束著，卻是大不自在呢！」

智然看著那婦人，輕聲說道：「幾年前，也有人這般勸過小僧，道是出家雖清凈，紅塵卻有紅塵的趣味，人活一世自在隨心些好，不必用清規戒律拘了自己！」

那婦人聽他說這般話，不由地生出幾分希來，忙點點頭，道：「那人勸得對呢，就是這些話。就算是心裏有佛祖，卻未必非要在寺里做和尚不可，還俗做個居士也行啊！」

智然的眼中出幾分慈悲，道：「小僧謝過邱施主好意，只是這幾年雲遊，小僧也見了不紅塵俗事。人心浮躁，世悲苦，還是紅塵外自在。」

那婦人還要再勸，智然的心中卻漸漸有了悟，垂了眼瞼道：「小僧主意已定，還請邱施主無需再勸。……冥冥中自有天意，既是小僧襁褓之中被送到寺前，也是與佛法有緣不是麼？」

那婦人聽了，曉得無法再勸，手指了指山腳下的村落，帶著幾分哽咽說道：「我……我已在這裏買田置地，打算終老此間，往後……往後不得多有叨擾小師傅之時……」

*

京城，紫城。

萬壽節，康熙帶著文武百詣皇太後宮行禮，停止朝賀筵宴，隨後遣祭福陵、昭陵、暫安奉殿、孝陵、仁孝皇后、孝昭皇后、孝懿皇后陵，同時遣祭真武、東嶽、城隍之神。

同去年的千叟盛宴的熱鬧比起來，今年的萬壽節越發顯得冷清。曹顒倒也清閑，因沒有皇帝出行的儀式，太僕寺這邊的員也不用時時候著。

他尋思著往衙門轉一圈，就早點回府去。雖然不能進二門，但是一家人，在一個府里守著也好些。他還尋思著是不是買些個好吃的什麼給初瑜與孩子們，又怕外頭混走，染了不潔凈的東西。

還未出東華門呢，他便被十六阿哥的侍趙給追上，就聽趙氣吁吁地道：「曹爺您可慢點兒走，奴婢追您一路了！」

曹顒止了步，見他汗津津地也有幾分不忍，道：「剛才百行禮畢，十六爺不是跟著其他皇子阿哥往皇太後宮里去了麼？這是他使你來尋我的？」

趙躬回道：「我們爺打老佛爺宮裏轉了一遭兒，便出來了，就開始尋曹爺，在乾清宮前沒找到曹爺，尋思著曹爺可能要出宮，便使奴婢往這邊尋來！」

曹顒見十六阿哥這般地尋自己，曉得是有事兒，道：「你們爺呢，現下在哪兒？」

趙笑著道：「爺往阿哥所去了，讓奴婢請曹爺往那邊兒去呢，說是要讓曹爺見見小阿哥！」

曹顒都能想像得出來十六阿哥那得意臭屁的模樣，笑著跟趙往阿哥所去了。

十七阿哥也在這邊，還穿著皇子禮服，沒有，正在那裏嘀嘀咕咕地同十六阿哥說話。

見曹顒來了，十六阿哥笑著招呼他過去坐下，道：「方才人多，說話不便，我就沒尋你，換地的事兒差不離兒了，還要你最後拿個主意才好！」

曹顒笑著同十七阿哥見過，隨後才坐了，道：「這敢好，已經是春耕了，現下定了，倒是能多一季糧食！」

十七阿哥聽了曹顒的話，笑著搖搖頭道：「原當你不是俗人，這滿市儈起來，倒像個土財主似的！」

雖說只在皇太後宮前走了一個過場，但是曹顒卻是大清早便在太和門外跟著百等了，也有些乏，便往椅背里靠了靠，道：「我倒寧願自己個兒是個鄉下土財主，混吃等死，沒心沒肺那種，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豈不是也自在逍遙！」

十七阿哥點點頭，不由面生嚮往之，道：「聽孚若這麼一說，我倒也是惦記這土財主的日子了！要是有輛結實的馬車，能遊山玩水，增長見識去，那日子過得倒是合心合意！」

十六阿哥見他們兩個老氣橫秋的模樣，不瞪了一眼，道：「瞧你們那丁點兒出息，要是使人聽到了，還以為是兩個土埋半截的老頭子呢！鄉下有什麼好，我要是熬，就要熬京城裏的土財主，誰也別招我，我也不招人那種。提籠架鳥，養幾個戲班子，教兒子閨點數，那日子想來也是得不行不行的！」

話說完，十六阿哥自己個兒也笑了。三人都是這慵懶自在的子，任是誰聽了，怕都要道一句「無大志」。

十六阿哥這幾莊子，有的在大興，有的在房山，有鎮國公府上的，有貝子府上的。一共有三家，因曹顒之前提了要換兩個莊子，所以十六阿哥讓他自己個兒定兩家。

房山曹顒不，大興的西瓜卻是後世聞名的，他心裏第一個中意的就是這塊。要是真弄個西瓜園或者香瓜園，那夏天也多了解暑的吃食。

另外兩莊子都是房山，一個莊子地多些，一個莊子地，但是宅子大，帶了別院的。那兩莊子的主人都同十六阿哥關係不錯，所以他也不好幫誰說話，便讓曹顒自己定。

曹顒本來就要為了增加些收益，多一一倒是沒太大意見，便道是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