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添子

「甲戌年，壬申月，丁卯日，庚戌時」，這是曹顒的生辰八字，二十八星宿牛，甲子納音沙中土。

瞧著兩個薩滿婆子在那裏沾沾自喜，道什麼「正是土年生的土命，合該是小王妃的貴人」，曹顒與赫山都懵懂不解。

赫山同曹顒不一樣，還有些不放心。按照古人的想法，知曉一個人的生辰八字，就是曉得對方命脈一樣，弄個小人兒就可以行巫蠱詛咒。雖然曹顒不信這套，赫山心裏卻不免想到這些，看向那老汗王與薩滿婆子的目就多了幾分防備。

因院小王妃那邊耽誤不得，老汗王來不急解多說什麼，便拉了曹顒過去。

曹顒地猜出是那薩滿婆子的緣故，看著那薩滿咧著盆大口，不曉得這「貴人」不「貴人」的到底是什麼緣故。

剛進後院，眾人便聽到屋子裏傳來一陣哭聲。只見上房門簾開，疾步出來個婆子來，見了老汗王進院子，忙哭著奔過來，跪下道：「汗王，小王妃……小王妃沒了……」

老汗王大驚失，喝道：「渾說什麼？貴人都登門了，怎麼會沒了？」

那婆子想來也是小王妃生前得用之人，跪在那裏，哭了起來。

老汗王正聽得焦躁，就聽到屋子裏哭聲止住，有人喚道：「王妃，了……了……」

「這……這……長生天啊，這是作孽啊……」老婦喟嘆道。

曹顒的心中「咯噔」一下，看著這老汗王臉上的關切之，不似作偽。要是這小王妃活著還好，不管真相如何，還能從旁求求或者借藉助力，如今卻是不了。

老汗王在廊下聽得不耐煩，高聲問道：「王妃，依兒如何了？」

就聽「蹬蹬」的腳步聲起，汗王妃從屋子裏出來。雖然見曹顒與赫山兩個面生，但是現下也顧不及那些，就見紅著眼圈回道：「汗王，這孩子橫生，出個小胳膊，將他阿媽折騰沒了。汗王，依兒雖是咽氣了，但是闔不上眼，孩子的胳膊還著。」

「咽氣了？這是什麼話？」老汗王怒得不行，對那兩個薩滿婆子道：「你們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麼，竟然敢欺矇本汗？如今依兒的命都沒了，還有什麼貴人不貴人？」

那兩個薩滿婆子甚是乖覺，忙拉了曹顒墊背，道：「汗王，我們算得沒錯，確實這位大人是小王妃的貴人，您問問這位大人是否樂意救人。小王妃魂魄未遠，或許能死而復生也未曾可知。」

縱然剛才有些糊塗，曹顒現下也看著這兩個薩滿婆子沒安好心。起死回生，那是指沒死時，有神醫救人的。就曹顒來說，怎麼也同神醫搭不上邊，難道還要他同這薩滿婆子一道，跳大神祈福不？

畢竟是薩滿所說，老汗王雖是半信半疑，但是多也生出些希翼來。就連汗王妃，向曹顒的目也多了祈求之意。

曹顒怎麼敢應承這個？忙擺擺手，道：「在下不曾習醫，汗王還是快傳大夫吧！」

老汗王神有些複雜，猶疑了片刻，對曹顒道：「若是額駙能救救依兒，那喇嘛……那喇嘛本汗便放了……」

曹顒如聞仙音，不過他也曉得自己的分量，看著老汗王花白的鬍子，道：「生死由命，在下只能勉力一試，若是不妥，也請汗王……」

老汗王使勁一跺腳，歪著脖子道：「隨你，隨你，不管是生是死，都放了就是！」

時間迫，眾人也不再耽擱，除了老汗王與赫山在外面等著，曹顒隨汗王妃進了產房。

他心中也是沒底，不過記得聽人說過產婦有昏厥「假死」的，便暗暗祈求這小王妃也是如此。

幾個接生婆子與丫鬟見進來個大男人，都唬了一跳，齊齊地向汗王妃。

曹顒卻沒功夫與們耽擱，對床邊那兩個婆子道：「你們大力捶的口，用力氣！」

那兩個婆子哪裏敢？老汗妃心下著急，便小王妃的兩個侍上前：「快按這位大人吩咐的做，這是你們主子的貴人，救命來的。」

曹顒雖然強裝鎮定，但是心裏卻是不停祈禱，讓自己這個瞎貓撞著個死耗子。救人一命不說，也能順利完救宕桑旺波喇嘛的任務。

事哪會兒盡如人意，雖說那兩個侍護主心切，按照曹顒的指令將小王妃口按了無數下，又有個按照曹顒所說給小王妃口對口送「人氣」，不過小王妃仍是如故。

，是真的咽氣了。

曹顒心中嘆了口氣，看著床上那不能瞑目的子，很是懊惱。這橫生雖不曉得是何緣故，左右也就是胎位不正什麼的，若是擱在幾百年後，小小的一個刨腹產手就了。擱在這個時候，卻只有送命的份。

聽那婆子說小孩的胳膊漸漸不時，他對臉蒼白的汗王妃道：「大人不行了，孩子還保不保，王妃快拿個主意！」

汗王妃哭著道：「為了這個孩子，依兒送掉了命，死不瞑目。孩子……自然是要保的……」

在老汗王的怒罵聲中，在汗王妃的哭求中，在婆子們的驚詫生中，孩子終於落地。

或許是在母里憋太久的緣故，孩子小臉青紫，直到被用力地拍了好幾下后，才發出明亮的啼哭聲。

曹顒卻是胃裏翻滾，強忍著，才沒有嘔吐起來。

孩子六斤半，足月而生。桑旺波喇嘛是二月中旬到的喀爾喀，至今不足七月。

老汗王像是蒼老了十歲，並沒有刻意刁難，放宕桑旺波喇嘛與他的十一位侍從離開。

曹顒只覺得渾上下的腥氣熏人，顧不得同宕桑旺波多說，讓赫山送他們回了喇嘛廟，自己則回客棧了。

納蘭富森他們等得心焦，見曹顒臉難看，一的腥氣，以為事有變故。眾人皆起，神中帶了幾分肅穆。

曹顒笑道：「沒事了，哥哥們，汗王放人出來了！」

納蘭富森盯著曹顒的前襟，正問道：「手了，怎麼沾了？」

曹顒低頭一看，可不是麼，鴿子蛋大小的兩塊漬，已經轉為暗紅。想起方才的景，他再也忍不住，低頭大聲地嘔了起來。

德特黑他們顧不上地上的穢，忙向跟著曹顒去的小滿、魏黑打探道：「你們爺這是怎麼了，王府吃喝了什麼？」

小滿與魏黑並沒跟進院，並不曉得緣故，也是擔憂不已。小滿端了清水過來，魏黑仔細看了曹顒的臉，雖是泛白，並沒有發黑的地方，心下鬆了口氣。

曹顒一口氣吐個乾淨，直到裏已經泛苦，胃裏才舒坦些。

地上污穢不堪，曹顒很是抱歉地對納蘭富森等人道：「哥哥們，大家先換個屋子，小弟也換間屋子收拾收拾。赫山已經送宕桑旺波他們回喇嘛廟了，等會兒咱們也過去看看。若是能明日，咱們就早日返程吧！」

「明兒是八月節！咱們早起吃頓好的，便！」德特黑拍了拍曹顒道：「孚若快去拾掇拾掇，好給大家講講緣故！」

眾人換了房間，曹顒小二送了熱水，洗涮乾淨，才長吁了一口氣。別的不說，三五個月之，他是不想吃了。看來，明天得讓客棧這邊多準備些饅頭炒米這樣的乾糧才行。

等洗涮出來，曹顒三言兩語代了自己在汗王府的所為。雖然他提得簡便，但還是將眾人聽得一愣一愣的。怨不得曹顒嘔吐了，產房本是污穢之地，更不要說一個大男人，要去接生了。

曹顒去的，是那產婦是死人，孩子是用另一種方式降生的。

留了兩個長隨在客棧看行李后，眾人便去了喇嘛廟。

宕桑旺波的年紀，比曹顒想像的年輕，看著不過二十許。他邊本有十二個侍者，其中一個在王府緝拿時逃走，千里迢迢地給哲布尊丹活佛地駐地去。最後，雖是送達了口信，人也熬不住，病故了。

雖說對宕桑旺波來說，曹顒等人算是救命之恩，但是他神卻很是平和，並沒有特別激或者欣喜之。聽說小王妃已經死於生產，他低聲用藏語不曉得念叨了兩句什麼。

曹顒心裏有些納罕，不止是宕桑旺波，就是他的侍者也都是神態從容，不與常人同。

這個宕桑旺波，長得細皮，留著長發，在腦後編了個辮子，同那樣皮糙厚，臉上也不像其他西藏人那樣，頂著兩塊「高原紅」。

他很笑，角總是輕輕挑起，目溫多。若不是穿著僧，沒有人會想到他是個修行的喇嘛，都會將他當公子哥兒。

雖然曉得小王妃的孩子，不是宕桑旺波的，但是就大家先前打聽的事跡，這喇嘛卻是有些不守「規矩」的樣子。但是，見到他本人後，沒有人會再生出鄙薄之意。

整個廟裏，緒最激的就是那個燒火小廝音了。他跪倒在宕桑旺波的膝前，「嗚嗚」地哭著。

宕桑旺波出手來，在他的頭頂索了一下，笑著說道：「以後，你做我的侍者吧！」

音喜出外，恭恭敬敬地給宕桑旺波叩首。

曹顒坐在旁邊，不由地發生一陣錯覺，只覺得宕桑旺波法相莊嚴肅穆，像是尊佛像。

至始至終，他沒有問曹顒等人是奉了誰的指令，也沒有問他們要帶他到何方。

只是，在聽說距離這裏千里的阿拉善有不信徒，還有個很有佛的小善人，宕桑旺波笑著點點頭，並沒有反對曹顒等人的提議。

宕桑旺波雖然帶著笑，但是眼神卻無悲無喜。曹顒心裏莫名有些難過，就想要給雄鷹束上鎖鏈一樣，他們這般安置這個喇嘛也是束住了他的自由麼？

宕桑旺波雖然年輕，但是他的侍者中年邁的已經是頭髮斑白的老人，不是哪個都能騎馬疾行、風餐宿的。幸好，喇嘛廟這邊就有現的騾車與帳篷。

次日，用過早飯，曹顒等人讓店家將乾糧準備得足足的。饅頭、烙餅、牛什麼的，每樣都有一大包。

雖然才是中秋，但是塞外已經是日漸寒冷。曹顒他們並沒有帶厚裳過來，昨日便使人往鎮上鋪子裏買了不皮服。也顧不得合不合，每人都裹了一件，收拾妥當，準備出發，到喇嘛廟那邊同宕桑旺波與他的侍者們匯合。

還沒到喇嘛廟，就見路口停了兩輛騾車。

看到曹顒等人漸近，有個婆子低聲告知車中人。

前面的車裏下來一人，穿著素白的裳，正是鬢角斑白的老汗妃。

雖然不解緣故，但是曹顒還是勒了馬韁，下的馬來，同老汗妃見禮。

老汗妃回了個禮，對曹顒道：「大人，依兒已經走了，只留下沒娘的羊羔。汗王現下還是悲痛中，顧不得這個孩子。若是他想起了，這孩子會沒命的。薩滿說了，大人是們娘倆兒個貴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西天，肯定大人發發善心，帶這個孩子走吧！」

曹顒忙擺手，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們這些大男人，要趕行程，怎麼能帶個孩子，還是剛落地的。這風塵僕僕，天氣漸寒，哪裏是孩子能得了的？

「王妃，使不得，在下要回京城，路上要好幾十天。這孩子剛落地，怎麼能得了長途跋涉？若是汗王府留不得，在府外養著就是。」

老汗妃道：「這孩子命，定會長翱翔的雄鷹。慈悲的大人，看在可憐的依兒份上，就收留他吧，別讓這小鷹暴斃在喀爾喀的土地上。」

後面的騾車裏，坐著個暢懷的蒙古婦人，懷裏抱著的是正在吃的嬰孩。這婦人與車夫是王府的奴隸。他們為這嬰孩的附屬品，被老汗妃一起贈送給曹顒。

站在騾車前，曹顒的心了，這是自己親手接生的嬰孩。冒險將他留在喀爾喀承老汗王的怒火，還不如帶到京城去。

*

喇嘛廟裏，宕桑旺波輕輕地了下這嬰孩的頭頂，默默道：「你是這一方土地的王，總有一日雄鷹會重新飛旋在喀爾喀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