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義氣(下)
往日照王家莊送信的是魏黑,到底是干係大些,也怕別人年輕辦事不妥當。魏黑的師傅,就是齊魯漢子,因此他對王魯生這個爽直漢子亦很親近。
雖離上次見面還不到月余,但是現下兩家的關係卻是不同,越發的親近些。
年前鄭虎日照送年貨,仔細地將王全泰的為人細細打聽了。
雖說王全泰不是王家嫡支子弟,家裏也不算富裕,但是打聽下來,為人行事還算是甚好。他是長子,家裏有個老娘,跟著他兄弟邊過日子,還有個妹子,去年嫁到登州去了。前幾年曾訂過一門親事,未等過門對方姑娘便沒了,而後尋了兩個,都沒有合適的,婚事就耽擱下來。
就是王全泰的兄弟,鄭虎也尋個機會見了,老實的人,甚是憨厚老實。他放下心來,便同王魯生提了王全泰提親之事。
南通府金沙鎮鄭家,是早先南邊採珠的世家之一,只是後來沒落了。王魯生沒想到鄭虎竟然是鄭家子弟,亦是吃驚不已,想起養珠的方子,疑著問道:「那方子……是鄭家的?」
鄭虎忙搖頭,道:「這個,老虎可不敢昧良心,那方子是我家爺的,好像是打洋人的書中翻出來的,說是洋人那邊早就有這個。」
王魯生這兩年在珠場養珠,曉得這不是種莊家,當年就有收的,最也要小三年才好些。他這年就是,十月底才采了第一次採珠。
聽到鄭虎提到這方子是曹顒的,他心裏算了算江南珠子上市的年月,像是康熙四十八年的事,再加上養珠子的三年,這是七、八年前的事。
再想著曹顒的年紀,他不嘆道:「到底是大家子弟,打西洋書里還能曉得這些個。若是不知道的,瞧著那方子上重重忌,誰會想到這方子竟是外行人弄的?」
鄭虎到曹家多年,又是曹元的婿,對曹顒之事曉得的多些。聽了王魯生的話,心下暗中得意,那珍珠方子算什麼,就是東南那幾樣貢茶也是自己爺的功勞。只是他不是長舌之人,也曉得有些是不好賣弄的,便只是憨憨笑了。
雖說定親之事,還需等王全泰那邊,但是鄭虎與王魯生兩個卻曉得,事已算差不多定下。
魏黑來日照送信,王魯生自然是盛款待。
因是口信兒,不好打外人去傳,王魯生便了義子郭全有,細細囑咐了,打發他去蒙。
日照這邊,則留了魏黑喝酒吃席。因不好往城裏大干戈,怕引起有心人的關注,王魯生便打發人往花樓里接了幾個好的姐兒過來唱曲陪客。
兩人都是爽快漢子,年歲又相差不了幾歲,都是直來直去的人,說話甚是投脾氣。
席間,推杯換盞,喝了個痛快,王魯生方打發兩個姐兒扶著魏黑去客房安置。
雖然瞧著另外兩個姐兒也不錯,但是畢竟是家裏,他自己個兒又是一家之長,總要避諱些個,了兩把管家送回去,自己往吳氏屋裏安置不提。
幾百裏外的沂蒙山中,秦老大與趙老三兩個還沒有回來,關氏放下頭髮,穿著中,坐在炕上,著在梳妝臺前卸妝的羅氏發獃。思量著要不要勸一勸,省得東窗事發,恐有命之憂。
想起昨兒上午之事,不面紅心熱,想不出看著甚是規矩的羅氏怎麼那樣放浪。
突然,想起來落在廊下的食盒,不由得變了臉,略帶不安地瞧瞧了羅氏,見並無異。畢竟是涉及私之事,羅氏應該也不好開口,只裝糊塗便是。關氏這樣想著,方稍稍安下心來。
今晚,是羅氏主提出要過來歇的,道是秦老大不在,自己個兒帶著孩子害怕,便央求了關氏,往這邊來安置,並且讓杏花帶著關氏的兩個孩子往院子裏,同的丫鬟與兒子作伴去了。
去了釵環,羅氏只穿著了件小,笑嘻嘻地上炕來。因見關氏正瞅自己個,聲問道:「姐姐瞧什麼呢?可是臉上方才沒凈?」說話間,手往臉上胡虜了。
雖然早先羅氏也這般過關氏,但是被秦老大說了之後,便改口了。
現下,羅氏聽這般,有些不安,說道:「大嫂,俺可不敢當姐姐,快改了口吧,省得往後大哥與我們家三爺要怪俺不懂規矩。」
「這是咱們姐妹的閨房私話,又不當他們面喊去,怕什麼?在秀秀心裏,只當姐姐是親姐姐般的……」說到這裏,羅氏卻是紅了眼圈,靠在關氏胳膊上:「秀秀同姐姐不同,也沒有娘家兄弟在山裏,與大爺也不過是半路夫妻。這兩年在山裏熬著,也全靠著姐姐照看,方算是好些。」
關氏聽得心酸,忍不住低聲道:「咱們人家,不就是要這樣苦熬嗎?若是你真當俺是姐姐,那不得要勸上一句。大哥……小寶……哎!還是好好過日子吧!」
羅氏聽了,曉得的話中之意,愧不已,使勁地往關氏懷裏鑽,肩膀一聳一聳的,卻是已哭泣出聲:「好姐姐,妹子也是良家婦人,只是若是讓妹子同仇人做夫妻、過日子,卻是不能。」說到最後,已經是咬牙切齒。
關氏還是第一次聽這個典故,唬了一跳,問道:「這是怎麼回事?大哥不是那般辣手之人啊?」
羅氏抓了關氏的襟,哭著說:「姐姐這般說,是不相信妹子嗎?是妹子親眼所見,還能有假不?那年十月,正趕上妹子娘家爹燒周年,我們當家的牽了驢,送我回娘家給爹爹上墳,路上剛好遇到了他與二爺打外頭進山,瞧見妹子,不住眼地瞧。我們當家的,是個急脾氣,忍不住吼了兩句,他便將我們當家的給打死了……」說到這裏,卻是泣不聲。
關氏聽著不容,記得羅氏初來時是穿著孝,原還當是沒了男人的小寡婦,沒想到卻是這個緣故,這卻是不好勸的了。
羅氏「嚶嚶」地哭著說道:「妹子實在是怕他,同他一道安置也睡不安穩,總能夢見我們當家的渾淋淋的瞪著我……」
關氏見了,甚是不忍心,坐起來,拿了帕子給羅氏拭淚,想要安兩句,又不曉得如何說起。若是小寶是秦老大的骨還好,畢竟有孩子在中間牽繫著,再大的仇怨也解了;只是聽著兩人昨兒說話的意思,小寶的生父卻是劉國泰。
羅氏任給試了淚,哀嘆了一聲,說道:「好姐姐,雖是你不說,二爺的事……姐姐心裏指定也是瞧不起妹子……將妹子當賤婦人看的……」說到最後,已經低不可聞,腦袋已經垂到脯上。
人就是這樣奇怪,有時候即便不做虧心事,也會心虛,關氏便是如此。就算是立定主意,要將這件事爛在肚子裏的,但是想著那漆花食盒,想必羅氏面上也轉不開。
這樣想著,關氏甚是愧疚不安,心裏不停地埋怨自己為何這般多事,若是不想著昨兒去送粥,不就什麼事都沒有。偏生還笨,越想要辯白,越說不清楚,最後已經要詛咒立誓了。
羅氏見關氏急得額上已經出汗,心裏暗笑,面上卻還是凄楚可憐的模樣,道:「姐姐真沒瞧不起妹子?」
「沒有,俺真沒有!這些個事,哪裏是俺們人能夠自己個做主的,這都是命罷了!」關氏拉著的羅氏的手,懇切地說道。
羅氏心下,不由生出一愧疚來,不該這般算計,但是隨後想著劉國泰向來是面慈手辣的,這般也是為了保全的命罷了。
笑著點點頭,拿帕子將臉上的淚了,披了件裳翻下炕。
關氏見了,只當要小解,指了指外屋,叮囑著說道:「馬桶在外屋柜子邊呢,舉著燈過去,仔細別磕著。」
羅氏回頭笑道:「只是口了,倒杯茶吃,姐姐也吃口嗎?」
今兒的火炕燒得滾燙,屋子裏本就有些燥熱,又被羅氏連哭帶鬧折騰了半宿,關氏覺得口乾,笑著說:「正想要吃茶呢,勞煩妹子幫俺也倒盞。」
羅氏背對著,倒了兩盞茶,端過來,遞給關氏一盞。關氏幾口飲盡,手了炕頭,燙得烙手,因說道:「妹子,咱們兩個的被窩得往炕梢挪挪,今晚這炕燒得有些熱,炕頭怕是熱得不能住人。」
羅氏將茶杯送回,翻上炕,手裏卻舉著燈,擱在一邊的炕桌上,「咯咯」笑著說:「姐姐,妹子怕寒呢,這樣烙著覺得上熨帖!」說著,將中了,只剩下個大紅肚兜,出一白。
關氏忙勸道:「可不好穿得這麼,仔細後半夜涼,骨頭疼。」
羅氏見關氏一嚴嚴實實的中,笑著說:「好姐姐,你也不嫌束的慌,妹子向來這麼睡的,寒冬臘月也是無礙的,姐姐放心。」說著,略帶俏皮地打枕邊出個小木匣子來,笑著說:「姐姐,給你瞧個稀罕兒!」
打了開來,卻是兩層,上面裝著薄薄的幾冊書。
關氏帶著臊,說道:「好妹子,俺爹說『子無才便是德』,沒教俺識字呢!」
羅氏笑著說:「不識字有什麼,妹子也不識呢!不過是當個畫本看罷了,只當是瞧描花樣子。」說著,翻開一本,攤在枕頭上,舉了燈,喚了關氏一道兒看了。
「哎呀,死個人了……」關氏初還瞧不真切,細看后才發現是兩個溜溜的男摟抱在一起,忙捂著臉轉了頭。
羅氏一把拉了的胳膊,嗔怪道:「姐姐,咱們都是人家,有什麼好臊得慌的。妹子地尋來這些,不還是為了姐姐。趙三爺每月有大半月在山下過,誰不曉得他是去窯子裏找姐兒去了!姐姐雖然賢惠,卻是規矩過了,還不若好好瞧瞧這些個,栓栓三爺的心;要不然,等哪日三爺打窯子裏給孩子帶回個小媽來,姐姐想要再看,卻是晚了!就算姐姐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心疼孩子們。三爺才三十來歲,想要再添個小子,不過是幾個月的事罷了。」
關氏是曉得丈夫的病的,只是子向來順,早年婉言勸過幾遭,對趙三爺掄了兩個耳便怕了,再也不敢違逆。
聽著羅氏這般說,關氏心酸不已。因丈夫嫖,經常是常住山下的,孩子們十天半月見不上爹爹一回,大的還好些,知道認人,小的這個次次見到爹爹,都只當是生人,哄了半天也不肯「爹」。
扭扭的,關氏還是被羅氏拉過來,趴在被窩裏,仔細地挨張看了,越看越覺得子熱得慌,被子已是蓋不住。
一本書看完,關氏的臉已是紅撲撲的。羅氏笑著說:「姐姐也去了中吧,汗津津的,怪難的。」說到這裏,打了個哈欠,說道:「夜深了,妹子再去倒盞茶,潤潤嗓子,咱們歇了吧!」
關氏了上服,可不是要了,在被窩裏悉悉索索地了,也跟著羅氏似的,只剩下個肚兜。
羅氏下地倒了茶,將茶盞送到關氏手中,有些傷心地說道:「姐姐,妹子是真心親近你的,往後要是有惹姐姐氣惱的地方,還需姐姐多擔待些。」
關氏了臉上的汗,接過茶盞,笑著說:「妹子這卻是外道了,相了兩年,妹子還不知道俺是個實心人,慣不會挑歪理的,哪裏會惱妹子?」
羅氏見喝了茶,心裏嘆息一聲,想著早已等在外屋的劉國泰,也有些泛酸,但還是忍不住又叮嚀一句,說道:「好姐姐,就算是遇到什麼憋屈事,你也要想開些,到底要看著孩子面上呢。這世上,有了後娘,就有后爹,為了兩個小的,姐姐也要萬事開懷方是。」
關氏聽勸得古怪,不心下生疑,蹙眉到:「妹子,你說啥呢,俺咋聽不懂?難道是俺家三爺在外頭有人了,妹子聽到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