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嬰啼
現下,已過了重,正是深秋午夜,明月當空,本應是萬籟俱靜,但道臺府宅卻是燈火通明,人影綽。
曹顒站在院子裏,皺著眉,走來走去。夜風襲來,院子裏的海棠樹葉子「簌簌」作響,一枚枯葉打著旋兒隨風飄落在地。
自江寧回來后,他因要急著往濟南府山東布政司衙門銷假,所以並未多做停留。將田氏接回府中后,他便北上濟南府去。
能夠照顧寧春的孀,等著他的腹子出生,對曹顒來說,甚是激蒼天如此安排,使得他有機會為至好友做些什麼。
只是,據魏黑所說,林丁異於常人的小心謹慎,再聯繫寧春嫡妻鈕祜祿氏這番令人費解的安排,曹顒與莊先生地察覺出什麼。鈕祜祿氏這般忌憚,是不是曉得謀害丈夫與公公的兇手,或知道對方不是手段明之人,擔心對方會斬草除呢?答案,已經無人可知。
若是不能打出寧春家的份,那田氏總要有其他份,總不能莫名就多了個大肚子的眷進門?肚子裏的孩子總要有個面的份?
曹顒本想要編排是曹家的親戚,但是考慮到曹家關前就在旗,家生人口都是在所在的旗別下有登記的,實不好冒認;母族李家那邊,亦是如此。
莊先生不僅想到這些,還顧及到曹顒的名聲,若是含含糊糊的接個大肚子眷進府,初瑜那邊雖然能夠說清;可萬一有點閑言碎語的,於曹顒的聲有礙。因此,很是堅決地反對以曹顒的名義接下來,便提到自己認下做外甥,權當是守寡後來投奔自己這個舅舅的。
這樣安排,田氏的份不高不低,也不會惹人招眼。曹顒想想也是,這道臺府府,雖然大部分都是打京城與江寧帶來的人,但畢竟人多眼雜,保不齊有一個兩個粽子,萬一真弄出些事事非非,危及到田氏的命,那就要悔之晚矣。
畢竟是要長住,不是三兩個月的事,曹顒並沒有瞞初瑜與紫晶。畢竟初瑜是宅主婦,這樣坦誠相對,亦是對妻子的尊重;紫晶這邊,是習慣使然,向來是諸事不瞞,也有請對田氏另眼相待之意,畢竟田氏的生活還需安排打理。
寧春暴斃,鈕祜祿氏披紅殉夫之事,初瑜也知曉些,曾為這夫妻兩個嘆惋不已;對鈕祜祿氏的烈,也是打心裏敬重。沒想到,再隔了幾個月,又添了腹託孤。初瑜心善,又知道丈夫與寧春向來親厚,自然沒話說;就是紫晶,亦是直道「可憐」。
就這般,以莊先生外甥的名義,田氏被接進道臺府。初瑜與紫晶人收拾了一個單獨的院子,除了田氏邊跟著的楊嫂子母外,又選了兩個妥當的嬤嬤並兩個丫鬟過來侍候。
田氏,原名玉枝,自被賣進寧春家做丫頭的,長得只是清秀,並無過人姿,只是眉目之間有些像寧春先前去了的外室秋娘。玉枝大些后,不過是三等丫鬟,在餑餑房打下手的。
見年年初,無意讓寧春看到,了眼,便調到自己邊侍候,並且將改名「如秋」。
如秋做了十來年使丫頭,哪裏有秋娘的多溫?寧春不過是當個念想,當擺設,並未收。
說來也巧,寧春出事前一晚,剛好是秋娘的生祭,喝了多酒,便將如秋給收用了。
聽著這名字,再見到如秋的相貌,就算不知道經過,曹顒與紫晶也能猜出其中的緣故,不免又是唏噓一番。
九月初十,曹荃病逝滿三月,曹顒要打「堊室」搬回正房。初瑜因臨近產期的緣故,早在中秋過後,便在曹顒的強烈安排下,回到正房安置。
雖然曹顒的孝期還有九個月,但是各項需要守著的規矩並不像前三個月這樣刻板繁瑣,飲食忌也說法些。不想,還未搬回住,就趕上初瑜陣痛。
*
聽到屋子裏突然傳來初瑜的喊聲,曹顒再也忍不住,三步兩步衝到廊下。喜霞、喜煙正往裏端熱水,見到曹顒要進去,一時驚詫,喚出聲來:「額駙!」
曹顒什麼話也不想說,直接側打兩人邊進去。
西側間里,紫晶帶著喜雲、喜彩幾個,將接生婆子所需的各種件都準備,地上還有兩個燃著的炭銅爐,見到曹顒進來,都唬了一跳。
因生產時怕風,所以不僅中廳進西側間的門掛著厚氈簾子;側間到臥床中間的門亦是。
「啊……」初瑜的聲音分外凄楚,曹顒哪裏還忍得住?對紫晶們幾個微微點點頭,便急沖沖地進了臥房。
「額駙?」在裏面跟著接生婆子照看初瑜生產的葉嬤嬤與周嬤嬤見曹顒就來,忙過來攔住,要推他出去:「額駙,這哪裏是男人能進的地兒,您快請出去!」
曹顒恍若未聞,心裏很是後悔,為何早先沒堅持自己的觀點,輕易地被初瑜說服,留在產房外。他實在是心裏著急,也不耐煩應付兩個嬤嬤,直接奔著床沖了過去。
初瑜的臉煞白,整個人像水洗一般,凈是汗,著丈夫這邊,虛弱地說不出話來。
屋子裏其他的嬤嬤產婆七八舌,紛紛勸曹顒出去。曹顒渾不在意,走到床頭,對初瑜道:「別害怕,我在這兒!」說著,出手來,將原本抓著床單的小手握在手心中。
「額駙……」初瑜喃喃道,聲音似喜似泣,神卻漸漸安定下來。
害怕的不僅是初瑜,還有曹顒。若不是在初瑜面前,他都忍不住要給自己個耳,心裏懊惱不已:「才這點兒大,就要承生育之苦,還不都是自己對房事沒節制的緣故!」
幾個嬤嬤還想再勸,曹顒黑著臉掃了一眼,兇地道:「我要陪著!」這副模樣不過是為了掩飾他的恐懼。
不知為何,就在這刻,曹顒腦子裏閃現的儘是新婚之夜,第一次見到初瑜的景。初掀開蓋頭時的調皮,房夜那聲「額駙不喜初瑜嗎」,次日凌晨熄滅喜燭時的歡喜。
想著想著,他不自覺地握初瑜的小手……
「啊……」雖然在丈夫面前,初瑜不想讓他擔心,想要表現得堅強些,但是下邊那種要撕裂的痛傳來,使得忍不住仍是喊著。
「大格格,加把勁,加把勁……」兩個接生嬤嬤都是淳王府的過來的,所以按照王府那邊的稱呼。
這一番折騰下來,曹顒旁觀之人,也只覺得度日如年,出了一冷汗;更不要說是初瑜,早已使盡了力氣,眼睛似閉非閉的,裏穿著氣,口起複不已,還是仍是連頭也未出來。
曹顒只覺得心裏糾得難,對那兩個嬤嬤道:「這……這……」
兩個嬤嬤倒是接生的手,笑著對曹顒道:「額駙稍安勿躁,這還不到一個時辰,初次陣痛,瞧著格格子都是好的,緩口氣,再使把勁頭,小主子就出來了!」
葉嬤嬤已取了片參,走過來擱在初瑜裏,口中道:「格格使勁允兩口,借借力氣!」
不過兩刻鐘,產房裏又傳出凄厲的聲:「啊……」
側間里的喜雲、喜彩等人,頭一次見過這個陣勢,嚇得瑟瑟發抖,與初瑜最深厚的喜雲,已經忍不住流下眼淚。
紫晶的心裏,也「怦怦」跳個不停,了手腕上的念珠,忍不住輕輕垂下眼,無聲地誦經,向佛祖祈求主母能夠平安順產。
……
東路正院,莊先生穿著中,在廊下眺。看著主院那邊的燈火通明,偶爾傳來的子的哭聲,亦是憂心不已。
憐秋已經哄著妞妞安置,惜秋在房裏侍候莊先生的,原還當他出來起夜。等了許久也不進他回來,惜秋便有些擔心,怕他摔了、絆了的,畢竟也是五十多歲的人。
待胳膊上搭了件裳,舉著燈出來,才發現莊先生在廊下站著,略帶些詫異與嗔怪,道:「先生,怎麼這裏站著,夜風呢!」說著,將胳膊上的裳給莊先生披上。
莊先生「呵呵」笑了兩聲,道:「我這不是急嗎?這是孚若的頭生子,往後要我爺爺的!」
惜秋聽了,沒有應聲,卻是了心事。與姐姐,被莊先生收房已經將近兩年,的肚子卻始終沒有靜。眼下,雖然姐姐生了兒,但是姊妹兩個都知道先生的無子之憾。
莊先生哪會想到妾室的心事,抬頭看了看漸漸消失的新月,與璀璨星河,笑著說:「看這天相,明兒是個好天,這孩子生在後半夜好啊!落地沒多久,就見太,肯定是個活潑小子,斷不會像他老子那麼悶!等過兩年,稍大些了,我來給他啟蒙,定教個進士及第出來不可!」說著,說著,手舞足蹈,想來是規劃許久的。
惜秋聽著,這話里話外,都是盼小子的話,對丫頭確是一句沒提。雖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但是見他興緻正高,不願掃興,笑著說道:「瞧先生說的,郡主金枝玉葉,小爺生出來,就是皇家外孫的份,還需要去學苦地讀個十年二十年,考取功名?不說別的,就是老爺、大爺的爵位,還不是落到小爺上!」
「婦人之見!」莊先生搖搖頭,帶著頗為惋惜的口氣,說道:「雖說憑著家族餘蔭,出仕並非難事,但是哪裏又比得上正經科班出的熬的容易!不說別的,了翰林院,清清閑閑地混上十年八載,尋個機會,在六部兼個差事,回頭再往上升,就是閣臣!就算不進館閣,下地方做個學政,收些門生,也比其他員輕省!早先不覺得,現下看起來,那條路或許才更適合孚若一些!」說到這裏,嘆了口氣。
惜秋聽得糊塗,不知該如何接話,想著曹府這些年,也有進士老爺出的。就是六月間,打京城來的程夢星,不就是進士,可是當時記得姐姐問起,先生說過現下還沒有正式授,只是館學習,三年後或許為翰林,或者是進六部任主事,不過聽起來,品級都不高。
莊先生確是有而發,原來在前些日子,就「牛痘」這個種痘法的理方式,他與曹顒產生的分歧。
曹顒的意思,是想找幾個「種痘」先生,尋些出痘的牛,而後先在家畜牲口上試驗,看看結果如何。若是,真能發其他牲口出痘,那想來法子就是適用的,可以直接在給康熙的請安摺子裏,提及此事,再用死牢裏的犯人試驗,若是功,則是天下百姓幸甚。
*
宅主院,正房。
這生孩子實是不容易,不知別人如何,初瑜這邊不算順利,並沒有如那兩個接生嬤嬤所說,歇一次,養足力氣就得了。
前前後後,初瑜又折騰了將近兩個時辰,中間停了好幾氣,人蔘用了小半截,到了最後,嚨已經喊啞。
曹顒在旁,急得都要拽頭髮,冷汗出了一又一,心裏漸漸沒底起來。
幸好上天垂憐,不忍心再折騰這小兩口,待到窗外東方漸白,雄唱曉,屋子裏終於傳出一聲響亮的嬰啼。
「恭賀格格與額駙,是位小爺!」接產嬤嬤雙手托著還沾著跡的嬰兒,臉上堆著笑,滿的恭喜。
曹顒卻沒聽進去,全部心神正放在雙眼閉的初瑜上,見也不,駭得不行,出手去,探查的鼻息。原來只是睡著了,看來折騰了大半夜,實是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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