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背信

那老太太選了對上好的赤金縲嵌寶鐲子，拉過那旗裝的手，直在手腕上比劃著，旁邊的丫鬟婆子滿臉堆笑，沒口子的奉承著說好看，老太太也似頗為滿意，只有那，一臉，得空便將手腕回袖子中，遮得嚴嚴實實。

聽到有人進來，老太太隨意的往門口瞧了下，只見進來的是對年輕人，其中婦又是旗裝打扮，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這越看心中越疑，也是大家出，嫁的又是世代簪纓的董鄂家族，沒到江南前，也是京城出宮廷的，極有眼力。自然看出這婦的穿著打扮都是不俗，上的大紅春綢貂皮斗篷不說，兩把頭上帶著的雙喜雙如意點翠長簪更是宮裏的樣式。

江寧城裏，除了宦人家，穿旗裝的子本不多，其中稍微有些面的人家，這老太太也都知道一些，卻想不到誰家的小媳婦能夠拾掇這副貴氣模樣來。

這進來的正是曹顒與初瑜。察覺到有人看自己，初瑜抬頭去，見是一年邁的旗裝貴婦，便微微頷首致意。那老太太見知禮，心裏頗為用，便也點點頭，算是回禮。

掌柜的見這對兒小夫婦客人雖然面生，但都打扮不俗，氣度不凡，招待得很是殷勤，一邊介紹自己店的招牌，一邊選了些上品的釵環珠串擺到初瑜面前，供挑選。

聽說這裏此這間「珍寶軒」，就是白家的百年老號，曹顒心中一，笑著說：「久聞大名，原來是你家！聽說那名聲遠播的璧合樓楊家，與貴東家是親戚？我瞧過他們家的件，倒是不錯的！」

聽曹顒提到楊家，掌柜的臉上不由流出幾分得意來，陪笑道：「看來這位爺不是久居江寧的。那璧合樓正是我們姑家的，前幾年我們家二爺又娶了楊家表小姐，這是親上做親了。去年楊東家中風臥床，如今生意都是我家二爺張羅著呢，這雖說沒有掛咱們『珍寶軒』的牌子，但是誰不曉得，咱們兩家本是一家呢！」

曹顒才回江寧，還沒來得及過問這些，眼下聽了姓楊的中風，便想起鄭家兄妹來，心中慨萬分，略帶詫異地問道：「楊東家染恙？這個我倒沒聽說，這是多暫的事？」

那掌柜的想了想，回道：「早兩月前了，約莫著是重節過後！」

曹顒心中算了算時間，那時離去年賣養珍珠的方子不過一年半，這珍珠還沒種呢，不知道楊明昌中風又是什麼緣故？他雖然不信什麼天命，但是想到「天理循環，報應不爽」還是覺得大快人心。

初瑜雖然挑著首飾，卻也聽見了曹顒對話，見他沉默了下來，便偏過頭去瞧他。正瞧曹顒沉思的神，初瑜還以為他是擔心那位什麼楊東家，便輕聲問道：「額……爺，是故友嗎？」平日裏習慣管曹顒「額駙」了，差點出口，說了一個字忽然察覺現在在外面，表份著實不妥當，便慌忙改了口。

聽著初瑜呼呼地了聲「爺」，曹顒只覺得耳朵發，笑著看了兩眼，方回道：「並不認識，只是與他的兒認識罷了！」話說出口，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味兒，回頭看看掌柜的，果然，對方正狐疑地看著他。

曹顒說的是鄭家兄妹，但在這些人眼裏，楊家卻是只有一個兒。曹顒話說完了，也反應過來了，再恍惚想起多年前在碼頭上攔住自己的那個小姑娘，雖然對與的父親都沒有什麼好，但是也知道這時禮法的森嚴，若是自己這話讓這掌柜誤會了，說不定會害了那個小姑娘。

雖然曹顒心裏覺得失言，但面上仍是如常，上卻似無意地說道：「其實我這樣說也不妥當！因為我前些年遇到那兩個是對乞兒兄妹，是被楊家趕出大門的。雖然他們說自己的母親是楊東家的結髮之妻，但或許是冒認的也備不住！否則，一對嫡生子，被掃地出門，這委實太過兒戲了些！」

初瑜聽了，一時腦子轉不過來。在自的認知中，這個「嫡」字是極為貴重的。不管是皇室，還是各大王府，嫡后嫡妃的份都高貴無比。尤其是這原配嫡妻，比繼室填房更為高貴。就算是繼福晉，在先前原配嫡福晉的牌位前，也只能行妾室之禮，所出之子也比不上先頭福晉留下的孩子高貴。不由皺了眉頭，想問上兩句。

然初瑜尚未開口，就聽不遠那老太太正道：「拋妻棄子，竟然還有這樣的事？年輕人，這可是關係到人家名譽的大事，可不好渾說？」

曹顒見那老太太滿臉正氣地教訓自己，並沒有著惱的，只是覺得詫異。因這老太太極有氣派，雖然看上去也得七十多歲了，但是很有神頭，這幾句話說起來也中氣十足的模樣。這使得他想起去世的祖母，心裏有些傷。

初瑜向來是打心底敬著曹顒的，眼下聽到這老太太語氣中帶著指責，就有些不大樂意，微微皺眉，帶了些不滿語氣道：「老人家這是為何？我家爺人品貴重，何故要詆毀他人？既然是他聽說的，那自然就是『聽說』了，至於那人是否拋妻棄子，又干我家爺何事？」

曹顒見初瑜像個護犢子的小老虎，又是好笑、又是，輕輕地拉了拉的手。雖然這老太太有些多事，但畢竟不是壞人，曹顒也不願意讓難堪，笑著道：「這位老人家教訓得是，是小子多話了，至於是不是確有其事……」說到這裏，他指了指那掌柜的：「其實，倒可以詢問下這位掌柜，因小子聽說那位楊東家當初正是為了同白家結親，方不認妻子兒的。」

那掌柜的笑得有些尷尬，心下腹誹，怎麼說著說著到了自己上！他一邊訕笑，一邊想著找什麼理由，就聽那老太太問道：「掌柜的，老問你，這位小人說得可是確有實？」

這楊明昌發跡之後拋妻棄子，再娶白家為婦之事，在江寧商場並不是什麼。就是前些年，他與白氏的獨生兒子夭折后，還被眾人私下裏笑話過一回，都道是活報應。

那掌柜的想要搖頭否認，又怕擔上些干係；偏偏又是不好承認的，便乾笑了兩聲道：「還請這位客人諒小的，這東家的是非，實在不是小的能夠說得的！」

那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自然也聽得出真話假話來。曹顒一臉良善，就算自己失禮斥責后仍是態度可親；而這掌柜的神變幻、目閃爍，帶著幾分心虛，這孰是孰非顯而易見。

那老太太是大家出，最講究禮法尊卑的，又是知世的，當即心中生厭。心道，這白家既然嫁姑娘，沒有不打探對方底細的道理，既然知道對方有妻有子，還裝作不知，將兒嫁過去，也夠卑鄙無恥的。

放下手中正選著的幾樣珠寶首飾，對一旁站著的道：「祖母雖然想要給你添妝，但是這種人家的東西卻不能要，等祖母給京城你的幾個舅、姨去信，讓們幫著辦幾樣好的！」

那見祖母當眾說起這個，越發不好意思，紅著臉點著頭應著，靜比蚊子大不到哪去。

那掌柜的聽這老太太說得難聽，還想要還辯白兩句，卻被老太太一眼瞪過去，立時噤聲。因看著老太太打扮不俗，非富既貴，必是自己惹不起的。他雖然有眼力見，不敢出頭了，但大堂還有兩個年輕莽撞的小廝，因見掌柜的挫，皆心下不甘，便攔在門口。

曹顒在旁見了，心下著惱，因他上輩子是父母的老生子，這輩子又是在祖母邊長大的，所以對上了歲數的人格外恭敬，也見不得別人無禮。

未待曹顒近前，就聽「啪」、「啪」兩聲，那兩個小廝臉上都重重挨了一個耳，卻是那跟著老太太來的僕婦搶前一步出的手。只見橫眉豎目，厲聲道：「在我家老太太面前，就算巡總兵也要肅手而立，哪裏有你們撒野的地兒？！」

曹顒本是打算走過去解圍，喝退那兩個小廝的。剛走兩步，聽了這僕婦的話，立時止住了腳步，心下對這老太太的份也猜到一二。

那老太太瞧也不瞧那倆捂著腮幫子哭喪臉的小麼兒，只是淡淡地對那僕婦道：「梅娘，何必同他們一般計較！」

那僕婦頓時沒了方才母老虎的架勢，很是溫順地回道：「老太太教訓得是，梅娘曉得錯了！」

老太太點點頭，這才帶著孫，在僕婦丫鬟的簇擁下出了珍寶軒，乘著馬車遠去了。

*

江寧織造府，書房。

看著對面坐著的李煦，曹寅許久說不出話來。這不過方半年沒見，李煦就像是老了十歲一般，原本微微發福的材也消瘦了下來，又生了不白髮。這說起來，李煦比曹寅還年長三歲，如今也是五十六、七歲的老人。兩人也算是總角之，五十來年的。

曹寅心中低嘆一聲，還是開口勸道：「雖然當初妹夫也不贊同這門親事，但是既然已經下聘，又是眾所周知的事，大哥家要是悔婚，卻是有損名譽！」

李煦搖搖頭，道：「東亭不是外人，我也不瞞你，去年確是我昏了頭，明知噶禮是存心拉攏，仍是生了攀附的心思。琢磨著咱們這種人家，能夠娶到董鄂家這種高門大戶家的閨做媳婦，也是面。然這一年多的起起伏伏，我也算是明白了，這奴才到底是奴才，咱們雖然負皇恩，卻也不能夠忘記了本分！若是老二真娶了噶禮的侄，那萬歲爺想起李家來，這不是添堵嗎？」

曹寅聽他說得凄涼，全然沒有過去的意氣風發，眉目之間也儘是惶恐忐忑。因這些都是他曾經過的，所以格外諒李煦的境，忙寬道：「事已至此，大哥也不必太過憂心，萬歲爺最是寬厚的，就算眼下有些惱，過些日子消消氣就好了！既然留著你的織造，那個兼職也只是讓孫家擔了，並沒有另外派人過來，可見還是倚重大哥的！」

李煦苦笑著，點點頭：「如今，我是想明白了，過兩年也送老二進京！李家本是卑微包，能夠有今日地位，一切都是主子恩典。往後是富貴榮華也好，還是茶淡飯也罷，都看上面的恩賜，不敢再生貪念！這噶禮昏了頭了，除了不停地上摺子彈劾張伯行之外，又上摺子彈劾了按察使焦映漢。雖然焦映漢被革職提問，但想必這噶禮也要挪地方了！」說到這裏，還是滿心地不解：「我就奇怪，這噶禮怎地就與張伯行對上了？這張伯行是萬歲爺親自點撥出來的員，就算噶禮再彈劾詆毀，難道還能抹殺其歷年的政績不？莫非，這就是賊喊捉賊！噶禮自己手上不幹凈，看著別人也當是賊了，卻忘了自古以來都是『邪不勝正』的！」

曹寅聽了愕然，去年李煦來江寧提到張伯行時，還是搖頭道是「書生酸腐、不知變通」，如今卻是心悅誠服的模樣。

曹寅雖然出仕幾十年，但行事更像讀書人，對於李煦提出退親這等失信之舉還是很難諒解。但是不得不承認，李煦的顧忌也是大有道理的。他想著有沒有更好的法子解決問題，雖然對噶禮頗為憎惡，但是他並不贊同遷怒其家人的做法，一旦遭遇退婚，這董鄂小姐再嫁不嫁得出去都要兩說，最是不會有什麼好人家上門求親了。

李煦與曹寅自相，自是知道他的脾氣秉，害怕他再勸，當即岔開話道：「聽說顒兒外放了道臺，雖然不如京中面，但是小小年紀，就已經是居四品，這前途不可限量啊！」一邊贊著，一邊不免開懷地笑了兩聲：「如今，咱們都老了，也沒什麼提挈他的！這也沒什麼，畢竟有他姐夫與岳父在，只要中規中距的，熬上幾任，升到督任上也不是難事！咱們這三家，往後還要靠顒兒來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