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世

九月初十，曹寅來了家書，提到兩件事，一件是江南科場秋試異常，考生們已經在江寧鬧了，用不了多久，應該就會有後續，這說不定將會打破噶禮與張伯行兩人的平衡，江南場要有大變；另一件，李煦因「疾」被「恩免」了通政使的職務，杭州織造孫文接任，孫文長子孫玨要攜家眷進京當差。

因沒有什麼私，曹顒就將家書與莊先生看了。兩人看法倒是一致，那就是噶禮的江南總督要做到頭了。這科舉取士是國之大事，雖然歷年來舞弊事件屢不絕，但是發生在讀書人眾多、士子云集的江南科場，這就是影響極其惡劣的大事件。

因滿洲八旗軍進關后，對江南肆意踐踏，發生了「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這種腥屠殺，埋下江南百姓對滿清的怨恨。

康熙親政后，為了化解江南百姓對朝廷的怨恨，對江南士子極為看重，開了好幾次恩科。歷年來，若是遇到水患旱災，朝廷對江南的的錢糧減免也很是大方。

這般過了幾十年，好不容易安下去的民心，怕又會因這次科舉舞弊而浮躁起來。

那些讀書人，之所以忘記祖輩的海深仇，心向朝廷，不過是因為朝廷給他們出仕的機會，讓他們有機會通過十年寒窗苦讀，中舉人、中進士，為人上人，耀門楣。如今，這員貪墨，縱科場，使得「文章不通、傢大富」者榜上有名，這些略有才名的寒門子弟名落孫山，這豈不是斷了他們的盼頭？

眾人怎麼能依？放榜當日便抬著孔子像砸了科場，將事鬧了出來。

李煦免職之事，曹顒並不意外。雖然心裏對這個堂舅並不親，但是想著母親那邊，他還是頗為慨。只希李煦能夠有所悟，不要再被權蒙蔽理智。

莊先生思慮片刻，突然面上出幾分喜。

曹顒心下一，問道：「孫玨大表哥上京當差，這是不是我……」說到這裏，眼中也出些歡喜來。

莊先生笑著點了點頭：「如今，令尊已經痊癒，這通政使的職務，就算免了李煦的，也該令尊起複方是。萬歲爺這般安排，看來是恤令尊，容他休養了。就算顒兒這邊，只要不是江南，想要謀其他地方也能夠順當些！」

曹顒心裏頓覺敞亮，這在京城熬著，實在費神。雖說彈劾之事，不了了之；十阿哥那邊，也不像是記了仇的，但是整日間束手束腳，還要時刻提防別人的算計，委實累人。

曹顒同莊先生都仔細分析過，若是京外放，多是要升品級的。當然，一品、二品這樣的，就是笑談了，畢竟他父親熬了半輩子，明面上不過是個正五品，暗中擔任的通政司主是正三品，時而兼任的史也不過是從三品。

曹顒雖然年紀小，虛歲十八，但是有著一等男的爵位，還是郡主額駙的份，等同於武一品。若是外放，謀武的話，品級能夠高些，從三品的游擊、正三品的參將、從二品的副將，就是正二品的總兵都不逾越。文的話，從四品的知府，正四品的道臺都說得過去。

曹顒見莊先生是真心歡喜，想著他的經歷，想必這京城也是傷心之地，不願久留。想到父母，都已經是垂暮之年，但是康熙為了面子，對老臣都很優容，怎肯同意曹寅五十多歲就致仕？

要知道，這個時代做，即便到了七十，耳聾眼花了，若是不耽擱什麼大事，還能夠一直做下去。曹寅與那些人相比，著實是年輕了些。況且康熙本又比曹寅大幾歲，你這邊「告老」，也是不妥當，誰知道這天子之尊會不會往其他方面想。

「天威叵測」這四個字，就是懸在頭上的利劍，需要時時警醒。

莊先生看出他的惆悵，安道：「再忍忍吧！這京城皇子阿哥們都不安分，江南也要了，此時不宜節外生枝。等過了這兩年，風平浪靜些，咱們再想法子！」

曹顒知道他說的在理，便點了點頭應下。

與莊先生說完話，曹顒自書房出來，剛好遇到打府外回來的初瑜，夫妻兩個一道回了梧桐院。

初瑜穿得很是素淡，頭上也只簪了兩朵珠花，眼圈微紅，有淚痕。是去十二阿哥府上探病去了，十二福晉病了。

「十二福晉無大礙吧？」回到房裏，曹顒問道。

初瑜點點頭：「無礙，只是因前些日子跟著十二叔在養病所蘇麻喇老祖跟前侍疾，勞乏了，加上……」說到這裏，有些哽咽：「加上前幾日老祖去了，十二嬸哭得傷心，便有些撐不住！」

這番傷心卻不是擔心十二福晉，而是為了三天前去世的蘇麻喇。

想起那位雖然素未謀面，但是卻久聞大名的蘇麻喇，曹顒也不唏噓。

本是草原上的奴，後來做了科爾沁貝勒寨桑之布木布泰的侍，后隨著布木布泰從草原到了建州，開始了主僕兩人頗為傳奇的一生。

的主人布木布泰，就是清太宗皇太極的妃子，號「永福宮莊妃」，位列皇太極五妃之末。因誕育了世祖福臨，在丈夫死後，兒子登基時尊為皇太后。等福臨去世，康熙登基時又被尊為太皇太后。康熙二十六年去世后，上謚號為「孝莊仁宣誠憲恭懿翊天啟聖文皇后」，這就是後世聞名的孝莊太后。

歷經清朝三朝，輔佐兩代帝，孝莊堪稱「清代國母」。

在「國母」輝的映襯下，世人本不應關注邊的那個奴。然而，就是這個一生未嫁、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新覺羅家族的奴，因自己的默默付出，到了皇家的敬。

在順治朝，滿清關后，朝服冠式樣的制定，便是出自心靈手巧的蘇麻喇之手。又因通蒙語與滿語，寫一手漂亮的滿文，為康熙時滿文啟蒙老師。

孝莊稱為「格格」，康熙稱為「額娘」，皇子皇們稱呼「祖母」，皇孫皇孫們稱「老祖」，不知不覺中，已經為皇室一員。

等孝莊去世后，康熙怕已經七十多歲的蘇麻喇悲傷孤獨，便將十二阿哥給養。

八月末已經九十高齡的蘇麻喇病了，雖然十二阿哥與十二福晉晝夜在邊照料，但是仍無法阻攔死神的腳步，九月初七，蘇麻喇病逝。

「雖然這幾年老祖潛心向佛，很過問俗事，對我們這些晚輩見得也了；但是早幾年，我跟著額娘去給老人家請過幾次安，極是慈的，待人也極好！」初瑜很是傷，含著淚道。

曹顒手，幫拭了淚：「老人家九十多了，又是對佛祖虔誠，這樣往生說不定正如了老人家的心愿，你就不要再難過了！」

初瑜點了點頭：「嗯，這個初瑜也省得，只是還是忍不住心裏難！」說到這裏，思量了一回，還是開口道：「額駙，有些家長里短的，本不應該多說，可初瑜覺得有些不大對！」

「怎麼？是聽到什麼，還是看到什麼？」曹顒心生好奇。十二阿哥府里，會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

初瑜蹙眉道：「是十三嬸子，不知為何，除了四嬸與十四嬸外，其他府邸的福晉對十三嬸很是冷淡，就連額娘那邊也是如此……八嬸的言辭更是極為不客氣。十三嬸像是很為難，雖然一直帶著笑，但是讓人看了心裏堵得慌！」

曹顒聽了，心裏很是惱，就算是外面男人恩怨，又干院眷何事？怕是大家都心裏有數，知道十三阿哥失了聖心，雖然沒圈，但是也比大阿哥那邊強不到哪裏去，怕到牽連，都遠遠地避開。

「初瑜實在不忍心，便陪十三嬸多說了幾句，過後額娘教訓初瑜，說是我這般隨意，會給額駙惹來麻煩！額駙，初瑜錯了嗎？」初瑜看著曹顒的臉，小心翼翼地問道。

曹顒笑著搖搖頭：「這算什麼錯？你是知道的，別說十三爺本與咱們家關係不錯；就是不論這個，十三福晉還是咱們家的親戚呢！況且那些七八糟的事，本不與人相干。富貴的咱不結，清貧的咱也不小看，咱們憑心行事就！」

「那真如額娘說的，有麻煩怎麼辦？」初瑜有些不放心。

曹顒笑道：「哪裏有那些麻煩不麻煩的，『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況且，就算是有麻煩，我也甘之如飴。若是你如那些人一般世故冷清，我就算是太平了，心裏也不舒坦！」

初瑜點點頭，滿眼地著曹顒：「額駙心善，這個初瑜早曉得！」

曹顒被贊得有些不好意思，哪裏算是心善呢？人也殺過了，謀也使過了，這上百十來條人命也擔著。若是間真有地獄，就算還不至於到十八層，三層兩層總要下的。

雖然來到清朝十年了，但是曹顒仍是不習慣暴力與腥，但是為了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他從沒有因自己的所作所為而產生半點後悔。如果一切重來，他相信自己仍是同樣的選擇。

有的時候，曹顒實在乏了，也想同初瑜心，但是卻從沒有給講過這些暗與腥，怕污了的耳，污了的心。若是讓自己的人跟著擔驚怕，讓自己的人再擔驚怕的同時還要來想著安、開解自己，那算什麼男人？

因初瑜還有些抑鬱，曹顒為了轉移的注意力，將父親來信提到的孫玨表哥進京之事提了。因之前，曹顒對初瑜提到家裏人時，說過二房有位堂姐，就是嫁到先祖母的娘家去了，所以初瑜還記得，果然有些上心：「這位表哥，就是娶了大姐姐那位嗎？」

「嗯！」曹顒點頭：「正是呢！就是嫁到他家，四十五年辦的喜事！」說到這裏，自己先笑了：「這樣看來，咱們還不能稱他表哥，應該改口姐夫了！大姐姐比姐大兩歲，兩人自最親近的，明兒打發人往平王府送信，想必姐也是歡喜。還有三妹妹那邊，也人送信。等他們夫妻到京，咱們好好聚聚！」

「嗯！」初瑜應著：「二弟與大姐姐同胞手足，想必也是極為高興的！」

提到曹頌，夫妻兩個不約而同地往窗外了，瞧了瞧天。往日這個時辰，曹頌早應下學回來了，今兒怎麼還沒回來。

初瑜站起來：「要不打發人去宗學那邊問問，看看是不是先生耽擱了？」

曹顒搖搖頭：「他們的先生年歲大些，就是這半天下來都吃力，更別說有拖堂的時候。還是人往兆佳府問問，看是不是跟著他幾個表哥哪裏吃酒了！」這樣說著，卻也開始有點擔心。

雖然曹頌子活躍些，剛進京時與兆佳府的幾位公子混過一些時日，但因近年年歲大些，懂事了，想著要考武舉，便很在外頭逗留。就算是偶有應酬，也是先打發人回府說聲的。

曹顒剛想去前院打發人往兆佳府去，就聽院子裏「噔噔」的腳步聲。

夫妻兩個相視一笑，都放下心來。

是曹頌回來了，因顧忌到有了嫂子，行事也守禮很多，在廊下問道：「嫂子，聽說哥哥回來了，在屋子裏不？」

曹顒聽他憨聲憨氣的，笑著說：「我在呢，進來吧！」

曹頌大步進來，額頭上汗津津的，像是急著趕回來的。初瑜給他倒了一杯茶，他先是謝了嫂子，然後接過，一飲而盡，兩眼亮晶晶地對曹顒說：「哥哥，外頭髮生了件稀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