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冬抱住太善的,大哭道:「師叔,求你給弟子做主呀!這懷心就是條瘋狗,是誣賴弟子啊!大家不信的話,弟子願讓差搜查住,證明自己的清白!」
太善沉一下,轉向一旁看戲的廖之遠,求告道:「大人明鑒,貧道這個徒弟平時乖巧懂事,拾金不昧,絕對不會做出盜之事!不如,就照說的搜一搜的住,如果沒有,就證明是懷心誣告,所有的惡事都是懷心一個人做下的!只求大人不要再繼續搜道觀,以免驚擾了殿上的神靈!」
廖之遠挑眉:「那何小姐丟失的金鎖怎麼辦?前天才救了你全觀人的命,你們就是這樣報答恩人的?」
太善咬了咬牙,豪氣地說:「貧道明天就挨個兒盤問弟子,定幫何小姐找回東西!若實在找不回,貧道就把自己的積蓄二十兩銀子,全都拿出來,不足的再讓全觀姑子一人出幾吊錢,去兔兒鎮上給何小姐打個一模一樣的金鎖!」
廖之遠轉頭看何當歸:「何小姐,你怎麼說?」
何當歸一言不發地看著披散著頭髮的懷冬,那張臉,那張鼻樑上帶一顆痣的臉,記得再清楚不過。
前世,何當歸住在後院柴房裏,後院的管事就是懷冬。一開始,柴房裏沒有床,臘月里睡著發霉爛的稻草堆,讓何當歸背上起了很多小紅疹子。
過了一段時間,懷冬突然對何當歸友好起來,還在柴房裏給搭了一張簡易的床,又為添了一床半新的棉被。何當歸滿心激,漸漸就把柴房當自己的家。只因怕做活時弄壞了金鎖,就把心的金鎖藏在床下。
十幾天後金鎖不見了,何當歸又悔又急,大哭起來。然後懷冬突然衝進來,一改往日的友善面孔,板著臉說「大半夜你嚎什麼喪」。然後把何當歸用繩子捆,倒吊在房樑上,又拿發霉的棉花塞住何當歸的,一鎖柴房的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既然,懷冬師傅主要求搜的住,那的住肯定是不怕人看的,不如就免了搜查吧。」然後何當歸話鋒一轉,「話說,我倒是很有興趣搜一搜的上。」
所有人,包括檢舉了懷冬的懷心本人,先是訝異地看了一眼何當歸,然後又轉頭去看懷冬。
懷冬面大變,跪到太善腳下,哭訴道:「師叔,求你給弟子做主呀!那個什麼破金鎖,我連見都沒見過,現在如果當著差大人的面搜,那是何等的侮辱,我以後怎麼再抬起頭做人哪!這水商觀從今以後,哪裏還有我的立足之地?」一時間哭得哀聲慘絕,十分可憐。
太善有個出家之後生的私生子名喚馬泰,今年十九歲,就住在半山腰的二十里鋪上。馬泰每月都上道觀來幾回,專管用鐵皮給箍水桶、箍臉盆。這是太善費心安排下的一樁活計,報酬也比一般的箍桶匠高了不止四倍。太善對道觀里的人介紹說,馬泰是兄長的義子,也就是的侄子。儘管馬泰的腦子好像有些遲鈍,整個人顯得木獃獃的,還是有不道姑去結他。
馬泰這個人不怎麼喜歡跟子說話,不知何故,他對只有中等姿的懷冬另眼相看,常常摘一把山上的野花送給。別的道姑不管說什麼話,馬泰都充耳不聞,連頭都不抬;懷冬說要讓他幹什麼,只說一遍他就照做了。別的道姑見了又羨又恨,諷刺懷冬不知用了什麼下流手段,才把馬泰拿得死死的。
而太善一直在為兒子的親事發愁,看到兒子終於開了竅,也樂見其。這個懷冬是太息的五弟子,從前給大戶人家做過丫鬟,算是見過世面有些眼界的,也懂得怎麼服侍人,勉強也配得過兒子馬泰。並且,兒子的那種況,想挑更好的也很難,萬一親后再被對方嫌棄……還不如找個能過日子的,給兒子漿洗做飯,小兩口和和的,看著也高興。
於是,太善破格給了二十四歲的懷冬一個後院管事的缺,還讓掌管了庫房的賬本和鑰匙,想懷冬自己攢下幾個己錢,將來出嫁時也好帶著嫁妝。
一幫汲汲營營了十多年的老道姑,還沒過一回庫房的鑰匙,個個氣紅了眼,氣炸了肺——賤婢懷冬來了道觀還不到三年,這種大把摟錢的好差事,怎麼也不該到頭上!這賤婢年紀輕輕的放著的丫鬟不做,跑山上來出家當姑子,還不知道從前做過什麼才被攆出去的呢!於是,很多人都明裏暗裏的兌懷冬,不過太善儼然已經把懷冬當半個兒媳婦看待了,所以維護懷冬,大罵那些跟懷冬過不去的人全都黑了心。於是,再沒人敢於明面上別苗頭,懷冬從此在水商觀站穩了腳跟。
太善皺著眉,彎腰把懷冬從地上扶起來,斜視著何當歸,冷笑道:「何小姐,貧道已經說了,願意出錢賠你一個一樣的金鎖,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們出家人的命雖然沒你們千金小姐值錢,可是我們有神明保佑!連當今聖上也頒旨給通道的出家人三大特權,其中一條『寬延緩刑』,就是說如果沒有真憑實據,對出家人的一切指控,都可以從寬從緩執行!你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也不把皇上放在眼裏嗎?」
段曉樓和陸江北臉均是一沉,擔憂地看向何當歸,太善的話倒是沒說錯。而且,現在又把皇上掛到了邊,如果何當歸要搜懷冬的,這兒近百雙眼睛都在看,人多口雜的,就算今天在懷冬上找到了金鎖,也難保日後不會有人拿住這個把柄說事。
段曉樓更進一步想到,如果何當歸以後嫁進了安寧段伯府,那可就是誥命夫人了,萬一有他的政敵上書參上一本……好吧,現在他想過頭了……但是,總要防患於未然嘛。
扣著一個「不把皇上放在眼裏」的帽子,即使何當歸不是命婦,而只是一個平頭百姓,頭上也時刻懸著一把刀。因為,當今聖上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好的時候勤政民,下地耕田;歹的時候拿刀砍人,株連九族;瘋的時候拿手撕人,甚至把死人的頭蓋骨做了裝飾品,賞給他的臣子。
所有人都盯著何當歸看,一些人為擔憂,一些人暗自張,一些人幸災樂禍,一些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何當歸的臉上帶著不容侵犯的傲氣,微微合上雙目,突然開始唱歌:「淡竹枳殼制防風,藏紅花在當中,地或須用半夏,坐地車前仗此公。時青青老來黃,千錘百結打雙,送君千里終須別,棄舊迎新拋路旁。小時候,嬤嬤對奴唱,兒命苦似黃連哇,一生眼淚汪汪流哇,嫁人莫進大朱門哇……」
和的旋律,從未聽過的歌詞,還有那不染塵埃的輕靈之聲,讓段曉樓聽得出了神,半晌他才轉而納悶起來,這是要做那般?呃,是打算用歌聲催眠所有人?還是,打算放棄搜查的……結案陳詞?
說時遲那時快,懷冬突然尖起來:「呀——呀——有妖怪呀——」說著,從服里抓出一個東西扔遠。
「接住!」
何當歸的歌聲戛然而止,睜開眼大喝了一聲。
距之最近的廖之遠飛躍起,輕鬆在那東西落地之前吸掌中。托在手中細看,發現是一個綉著三朵白梅的綢布小包,縷縷的冷香從綢包里溢出,襲上了鼻端。
廖之遠揚眉去看何當歸,見微笑著點一點頭,於是廖之遠扯開綢包的線,倒出裏面的東西。
一個金燦爛的半圓形什躺在廖之遠的大掌中,刺痛了許多人的眼睛。更多的人用驚懼的目鎖定何當歸,究竟是用什麼方法,懷冬自己把東西出來的?懷冬剛剛大「有妖怪」,又是什麼意思?
何當歸轉頭看太善,冷然詰問:「師太還有何話講?皇帝欽差面前,公然包庇罪犯,是我不把皇上放在眼裏,還是你不把皇上放在眼裏?師太你是出家人,既有大羅金仙護,又有三大特權傍,定然不會害怕上公堂、過三審了?」
道姑們收起原本的輕蔑,正眼打量眼前這個十歲的何小姐。一素,一件斗篷,頭上只是鬆鬆綰了個小髻,髻上綁的是綠布條,也沒什麼特別的裝飾。可是如此樸素的穿著,反而襯托出的天生麗質,眉目如畫。
太善聽何當歸說要拿自己見,驚怒加,狠狠瞪住了對方。那一雙點漆似的黑瞳也回視,如流水一樣清冷,表難分悲喜。太善只覺得全發冷,那是什麼眼神?簡直像帶著妖冥鬼狐的寒氣!
段曉樓也困地看著何當歸,問:「丫頭,剛才那是怎麼回事?」
何當歸微微一笑,說:「十年前,波斯第一巧匠大節栗來到中原,行程安排上是只住三天便走。小子的母親花重金打聽到了大節栗的住,親自帶著三十匹錦上門,請他打一把長生鎖,頗費了一些周折才使他答應。為了打這把鎖,大節栗在中原多住了兩個月。而且,這把金鎖雖只用了一兩九錢的金子,卻是工奇巧。鎖打好之後,就在小子的周歲宴上,有位客也看中了它,纏著母親要花八百兩銀子買走,母親也沒有應下。從此後,小子日夜都帶在上,以此念母親的生大恩。」
陸江北詫異:「大節栗?可是我聽說,當年臨安公主出三百兩赤金都請不到他一回,為何令堂只用三十匹錦,就買了他兩個月的工時?」
段曉樓也非常不可思議:「素聞波斯盛產綢和料,什麼樣的錦能他的法眼?」
何當歸不疾不徐道:「那個麼……就屬於另一個故事了,而且眼下似乎還不是悠閑地岔開話題的時候,這麼多位師太都在盯著看呢。廖大人,請把金鎖給我一下。」廖之遠笑一笑遞給何當歸,只見左手翻轉金鎖,右手的指間出現了一枚尖尖的繡花針,往鎖底的某個地方一送,就聽得「啪嗒」一聲,金鎖應聲而開,分了四瓣。
何當歸抬手舉了舉其中一瓣小金匣,笑道:「剛剛我唱的曲兒,是母親年輕時唱的。當年,請大節栗做了一個奇巧的『共振子』放進金鎖,只要一唱起歌謠,金鎖就會震、跳,甚至轉,用來逗搖籃中的嬰孩一笑。原本,只有母親一人唱歌的聲音才能發這個機關,好在我與母親的聲音有五相似,我又刻意去模仿,這才能讓金鎖起來。不過幅度應該很輕微,只有收藏的人才能覺到。而懷冬師傅就是那個藏鎖的人,剛剛大概以為鎖裏面有什麼活的東西,一時害怕就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