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書吏搖頭，瞥了一眼小蘿蔔，「你看看，翻的那麼快，白花錢！甭管你花多錢，只準在這裏看十天，十天後不準再來。」

「不用十天，明天我就不來了。」說話的功夫，杜九言又換了一卷。

江書吏嗤笑一聲，「這裏擺放的是七年新化縣所有判牘，一共五千零四十六件，其中大案兩千零一十二件。便是一目掃過也要十天，你看兩日就大言不慚？」

「小子啊，自信是好事，自大就惹人煩了。」江書吏道。

杜九言又換了一卷，「大案也好，小案也罷，百件里重複的便十之有七，我何必勞苦自己，件件都看。」

「對！」小蘿蔔點頭不迭，附和著，「老爺爺，舉一反三您了解一下。」

江書吏哈的一聲笑，放了筆佝僂著背踱步過來，「一看你們就不懂。學為什麼要學三年才能考，一本《周律》，會讀書的一年就夠了，笨點的兩年。那為什麼要讀三年的，為的就是看判牘。」

「這判案，同樣的案子可能涉及了幾條律法，你怎麼判，以什麼角度判。既能保住訟師的守，又能不埋沒良心人，這裏頭學問就大了。」

「這一行我見的多了，很有經驗。」江書吏說著蹲下來，「我今天興緻很高，可以給你們說一說，不收錢。」

「這訟師呢，頭一條，就是要心正。不貪慾，不邪見，不妄語，不兩舌！」

杜九言將卷宗一合，「先生，你很吵！」

「我哪裏吵了，」江書吏不高興，「我在傳師授業，你怎麼能說我吵，我都沒收錢！」

杜九言攤開手，手心裏躺著兩文錢，「先生，收了錢就要辦事。今天您要辦的事，就是別理我們。」

江書吏巍巍地起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一點都不虛心。我不收錢授課還不高興聽。若非我今天興緻高，你便是出錢我也不說。」

房間里念念叨叨，都是江書吏的聲音。

「唉！」小蘿蔔趴在杜九言邊，「爹啊，他大概很寂寞，我陪他說話去。」

說著，蹬蹬跑去桌子邊上趴著，笑盈盈地看著江書吏，「老爺爺，您在做什麼啊。」

「寫字啊，你不會看啊。」

「寫字做什麼啊。」

「寫字就寫字嘍。」

「老爺爺，您這回答不太好。」

「哪裏不好。」

「因為是廢話啊！」

「哪句話不是廢話？」江書吏埋頭寫字，忽然問道：「你什麼？」

小蘿蔔齜牙一笑，「杜……」頓了一下，「杜蘿蔔！」

「一看你就是有個沒學問的爹。」江書吏嫌棄不已，「還蘿蔔，怎麼不茄子呢。」

「茄子是紫的，蘿蔔白！」小蘿蔔擼起袖子給他看，「我很白的，所以才蘿蔔！」

兩個人對話慢吞吞，斷斷續續，杜九言的判牘看的卻極快，到下午面前的判牘已堆了小山，左邊看完又看另一邊。

「誒誒，你別放，弄了很麻煩。」江書吏道。

杜九言沒理他，一卷卷放在架子上，拍了拍手抱著兒子就出了門。

「刻薄自大不討喜。」江書吏走到書架邊，「還要我收拾……又不給錢。咦……這卷宗……」

和他放的位置一模一樣，莫說，只有更整齊，連他昨晚看完塞的一卷，都歸放在原來的位置。

「居然被看出來了，我得換個排列方式。」江書吏咕噥道：「果然不討喜，害我要重新計算。」

他的排列方式，從來沒有人破解過。

杜九言抱著小蘿蔔回家睡覺，一連幾日除了練功，就是待在書房，陳朗覺得奇怪，敲門進去發現的桌案上，放了一堆的卷宗，「你做什麼？哪裏來的這麼多卷宗？」

「前幾日在衙門看完，覺得案件有代表，我就默寫下來，順便練字。」杜九言指了指卷宗，「效果不理想。」

要筆試，這一手筆字本來還不錯，但和古人相比，還是差了一截。

陳朗很驚訝，拿起一卷看著，跛子下衙回來，進門也翻了一卷，看了幾眼漫不經心地道：「這字，和你不般配。」

「等我默完，就般配了。」杜九言埋頭繼續，陳朗失笑，出門又折道回來，遞了一本字帖給，「你試試，這字適合你。」

杜九言翻開，揚眉道：「柳？」

「柳骨。你的字頗有骨力，加以時日必有進。」陳朗道。

杜九言點頭，「先生誇的我好開心啊，那我就聽先生的。」話落，埋頭繼續默練。

「先生走吧，再誇要上屋頂寫了。」跛子拉著陳朗出去，「怎麼就那麼自信呢。」

陳朗哈哈大笑，道：「不自信，就不是杜九言了。」

……

錢道安拿到批文，興高采烈地回來，竇榮興和宋吉昌在下棋，聽見腳步聲紛紛轉頭看他，齊聲問道：「何時開堂？」

「明天。」錢道安揮了揮手裏的卷宗，「明日你們和我一起去。第一次，有些、張。」

宋吉昌點頭，「肯定要去。」

「那我要去喊九言一起，肯定也想看的。」竇榮興說著起，宋吉藝道：「我、我、我也、也去。」

錢道安沒攔著，他要證明自己，那小子一頭。

讓他叛逆，目中無人。

「喊什麼，這都十一天沒來了，分明就是利用完了想甩開我們。」宋吉昌怒指著竇榮興和宋吉藝，「看你們沒出息的樣子！」

「九言不是這樣的人。」竇榮興拉著宋吉藝去了巷。

「隨他們吧。」錢道安眼皮子跳了跳，「我再去準備準備。」

三尺堂的第一樁訟案，必須要贏。

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五個人分別換上新，錢道安戴上外青里白的訟師帽，著一天青長袍，腳上是暗紋花的靴，立在正堂。

宋吉昌搬出祖師爺的畫像，放在供案上。

五個人焚香祭拜，整理冠后，鄭重去了縣衙。

周人好訟，百姓最喜歡看訟師打司鬥。所以衙門開堂一般是公開的，許多閑人百姓沒事就去看熱鬧。

這比聽書看戲熱鬧多了。

「九言怎麼沒有來。」竇榮興四找著，並未看到杜九言。

「來了又不能上公堂。」宋吉昌白了竇榮興一眼，「快進去，別耽誤時間。」

咚咚咚！

鼓聲響起，激耳，一排雜役立在正堂，明鏡高懸之下，坐著一綠袍的邵縣丞付韜，他今年五十左右，個子高瘦皮微黑，看人時面微笑，鶴骨松姿！

「付縣丞果然不同，這氣質可不是一個八品能有的。」竇榮興站在門口看著，拉了拉錢道安的服，「道安兄，別張。」

左側傳來一聲譏笑，五個人就看到郭潤田帶著的書，正一臉鄙夷地看著他們。

「你笑什麼，信不信我揍你。」宋吉昌怒道。

書吐著舌頭，低聲道：「孔夫子面前賣《論語》，不自量力。」

「公堂上，休要胡鬧。」郭潤田拂袖，大步進了堂。

宋吉昌大怒，叮囑錢道安，「錢兄別怕，一定旗開得勝！」

「肅靜！」書吏吼著，「原告何在，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