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重逢

蒼穹如墨，星月闌珊，一個頎長的影站在空曠而僻靜的濯鹿臺上，也不地著山下那片星星點點的火，僵得像是一座雕像。

即將冬，寒風幾可骨，他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灰長袍，卻已在這陡峭的山巔站了許久，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旁的人看不下去了，輕聲勸道：“王爺，這些山峰之間的腹地非常大，找起來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您在這待了大半天了，不如先回大營休息一下吧？”

楚驚瀾紋不。

來的時候他看見白石長階上還留有淡淡的線，便循著痕跡一路走到了這裏，兩步之外即是斷崖，連他這個習武之人一眼下都幾近眩暈，更何況普通人，而他的央兒就是被他們一步步到了這裏，然後縱投谷底，當時該有多害怕？

如今他回來了，來得實在太晚，已找不到的任何痕跡，暗自神傷，卻無以憑吊。

楚驚瀾一想到這就覺得心痛如絞，久久無法平息，腔裏始終有氣在遊，一咳嗽似乎就要沖出間，他強行下，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山下尋找夜懷央首的隊伍。

旁邊的唐擎風早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隻差沒團團轉了，恰在此時影衛有事來報，他聽完頓時舒展了面，一字一句地轉述道：“王爺，懷信爺到大營了。”

楚驚瀾死灰般的面容終於浮起一生氣，沈許久，忽然轉步下了臺階。

他要找夜懷信問清楚，事發當天究竟是怎麼回事。

夜已深，山腳下帳篷林立，炬火通明，一看與平時沒什麼不同，走近了便覺有些細微的異常，但一心撲在尋求真相上面的楚驚瀾毫沒有察覺到，下了馬就要去見夜懷信，誰知走到帥帳前忽然剎住了腳步。

不對，帳怎會有燈？

他想起孟忱之前總是借著送藥出他的房間，屢不止，今天隻怕又是如此，於是他猛地開簾子走了進去，果不其然，天青的幔帳後面顯出一抹玲瓏俏影，正窩在床上小憩，呼吸聲又細又，聽得人心都了。

楚驚瀾卻然大怒，沖過去掀起帳子就要把拽下來，誰知手到一半突然生生地剎在了半空中，一道閃電劈過，雷聲倏地在耳畔炸響。

暴雨即將來臨。

床上那人被雷聲驚醒，神微慌，下意識起了，卻在見到他的一瞬間出了甜的笑靨，然後毫不遲疑地撲進了他懷中。

“你回來好晚，我都等得睡著了。”

聽見悉的音，楚驚瀾渾戾氣盡數消散，並極其自然地俯下`去抱住了。

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出現幻覺了，以前夜懷央都是在他傷或疲憊之時出現，現在越來越沒有規律了，是他思之若狂也好，病膏肓也好，能多見到幾次他已經滿足。

“是我不好。”他輕聲哄著，就像往常在家一樣，“困就再睡會兒，我陪著你。”

夜懷央確實困得很，他溫的嗓音仿佛暖風拂過心坎，弄得迷迷糊糊的又要睡過去，剛往他懷裏一倒，猛然一個激靈，整個人都彈了起來。

他怎麼會是這個反應？

所有瞌睡蟲瞬間消失，夜懷央睜大眼睛看著楚驚瀾，一顆心止不住地發慌，他卻恍然未覺，還了的臉蛋，道：“怎麼不睡？是不是害怕打雷？”

夜懷央怔怔地點頭。

他一副了然於的神，旋即臂攬著躺下，像抱著一隻小貓似地把裹進了懷裏，然後扯來被子蓋住彼此，作十分稔。

這個姿勢本來是夜懷央最喜歡的，一到冷天就手腳冰涼，恨不得進他這個大火爐裏面，可今天卻不安分地扭了扭，仿佛有些難，楚驚瀾敏地察覺到了，不由得松開了手臂問道：“怎麼了？”

夜懷央凝眸直視他片刻，在被窩中捉住他的手緩緩放到自己的肚子上，邊揚起一抹淺笑。

“我們到他了，他發脾氣呢。”

那乎乎而鼓脹的東西頂在楚驚瀾掌心，弧度是那樣明顯，他突然就楞住了，不知過了多久，大掌向左邊輕微地移了半寸，又慢慢挪回來，反複幾次之後他開始劇烈唞，然後倏地收攏雙臂抱了夜懷央。

一直想要個孩子，到死他都沒能給，這幻覺究竟是在訴說的願還是在呈現他的悔恨？

楚驚瀾抵在肩頭，啞聲重複著一句話：“央兒，對不起……對不起……”

他力氣極大，似是要把進骨裏，夜懷央有些不住了，同時也覺到他的怪異，於是用力掙了他的鐵臂。他眼中狂未消，仿佛陷了夢魘之中，意識到不好，強迫他對上自己的視線，湛亮而和的芒絞住了那團失控的風暴，卻依然無法讓它停歇。

“央兒，我知道你想要孩子，都是我不好，等下輩子……下輩子我就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沒有爭權奪位，沒有千難萬險，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你還來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楚驚瀾著的容，聲音卻一點一滴涼到了骨子裏，著濃濃的絕，夜懷央呼吸凝滯了一瞬，似有亮從腦海中閃過，爾後猛然醒悟。

他以為這一切都是幻覺！

剎那間，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力撕扯著，傳來陣陣銳痛。

怪不得他一開始那麼自然，隻怕這樣的幻覺已出現過無數次，他已經習以為常了，直至到腹中的孩子才把這場完的幻覺撕開了一道口子，於是他開始懇求，唯恐下輩子無法與重逢，每句話每個字都卑微到塵埃裏，讓無比心酸。

他這段時間究竟過的是什麼日子……

夜懷央深吸一口氣，還是沒忍住淚水，順著眼角嘩啦啦流得到都是，楚驚瀾習慣地替掉，卻沖楚驚瀾出一個明的笑容，然後掀開裏聲道：“驚瀾，你看，我和孩子都是真的，不用等到下輩子，我們現在就在你邊。”

一道閃電從窗外直直劈進了青綃帳，亮起的一瞬間，楚驚瀾清晰地看到了衫下面渾圓雪白的肚皮，雖然隻是微微隆起，但看起來甚是令人歡喜，他忍不住手了，是溫熱的，似乎已經能夠到裏面茁壯長的小生命。

怎麼會如此真實？

夜懷央任他抱著自己的肚子發楞，徑自吻上了他的薄，舌尖輕輕一挑，一陣熱的氣息便沖進了牙關。

“在夢裏我有這樣親你麼？”

楚驚瀾癡癡地看著，嗓音嘶啞：“沒有，你總是很快就離開……”

夜懷央一聽，淚掉得更兇了，卻極力穩住聲線說：“所以這不是夢，驚瀾，我還活著，帶著寶寶來找你了。”

“你……還活著？”他重複著的話，似乎一時半會兒無法理解這幾個字的意思。

“是，跳崖那天信兒在下面設了張大網，穩穩地接住了我，我一點事都沒有。”夜懷央頓了頓，隨後把手輕輕地覆在他的手上，一同著腹中的小球，“寶寶是在竹屋的時候有的，他很堅強，一直乖乖地待在我的肚子裏，已經快五個月了。”

楚驚瀾聽著娓娓道來，手始終在唞，此刻更是像篩糠一樣捧都捧不住的肚子，夜懷央耐心地握住，並在自己腹部緩慢地打著圈，讓他這份真實，就在這時，肚皮下面突然傳來了輕微的蠕，像是一條小魚甩了下尾，極輕極快，兩人霎時都楞住了。

他了？

夜懷央很快就反應過來，眼底縱然還盈著熱淚，卻燦燦發亮。

“真是父子連心，這幾個月以來他都安靜得很，可一見到你就興地向你打招呼呢！”

楚驚瀾直楞楞地盯著自己的手，瞳孔陣陣，已然震驚到無法彈，這一刻，他終於意識到現在的形跟以前的幻覺有什麼不同——太真實了，細小的胎和滾燙的淚水都在刺激著他的，令他心緒沸騰，可即便與這般親接，都沒有像之前那樣輕易消失。

是真的。

至此，籠罩在楚驚瀾腦海中的烏雲終於被穿破了，束從隙中出，越來越亮，直至混沌杳然消散，終見朗朗天。

“央兒？”

他聲喚了一句，夜懷央跟著細聲答道：“我在。”

“你真的還活著……”楚驚瀾的手過月牙般的眉眼，又到雙肩和手臂，來回挲個不停，仿佛仍然心存餘悸。

“我還欠了你十萬大軍的債，怎敢獨自先行？”

夜懷央笑著埋進了那 個眷念已久的懷抱，溫暖如昔，令心安神定。楚驚瀾擁著的軀，隻覺得生死悲歡都在這一瞬間經歷完了，大起大落，恍如隔世。

他從未如此激過上蒼。

腦中轟鳴，渾唞，心臟也還在瘋狂跳，可楚驚瀾的手一直地抱著懷裏的大小寶貝，一刻都不曾松開過，許久之後，他終於找回了零星的神智，低頭索著的，然後吻了上去，纏綿之中，似乎聽到他模模糊糊地念著一句話。

“央兒，別再離開我。”

夜懷央聲道：“不會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