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天有四時,其景各不相同,春水流澤,秋月揚輝,而錦關城長年低溫,最常見的乃是西嶺素雪和蒼翠寒鬆,還有那彎百姓引以爲傲、永不結冰的瑰月湖。
「鄧天貫邀請你去游湖賞月?」
夜懷央看起來似乎有點詫異,手裡捧著的書也緩緩放回了上,楚驚瀾坐在桌案邊查看著影衛呈上來的調查報告,也沒詳細說,隻淺聲問道:「只有我們和鄧家,你想不想去?」
「好啊。」答得痛快,眸中卻飄過一縷憂。
裴元舒走了兩天了,也不知道鄧天貫是不是已經察覺了,越是這種看起來隨意無害的邀請越是要小心提防,說什麼都不會讓楚驚瀾獨自前去的,可壞就壞在要上船,不知能不能克服那個該死的心病……
罷了,看臨場發揮吧。
轉眼,夜。
斷斷續續下了幾天的雪總算是停了,一玉蟾高掛天幕,飽滿而明亮,讓人甚是歡喜,馬車行在路上夜懷央起簾子看了幾次,可很快就被紛涌而的寒氣打敗了,轉過就進了楚驚瀾懷裡,像是凍得不行。
「北地是不是比這兒更冷?」
楚驚瀾點頭。
「那你下次去記得帶上我。」夜懷央笑瞇瞇地把手進了他的大氅,環住他的腰細聲說,「我以後就是你的心小棉襖,有我在不怕冷。」
楚驚瀾睨了一眼,揶揄道:「躲在我大氅裡面的小棉襖?」
「討厭,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夜懷央掐了下他的腰,自己卻忍不住咯咯直笑。
笑鬧間馬車已悄然來到瑰月湖畔,只見數十盞羊皮冰燈懸於棧橋之上,綫朦朧,風中擺,盡頭的水面上停著一艘巨大的游舫,遠遠就能瞧見上頭的古銅船舷和琉璃彩燈,映得四周一片亮堂,滿目生輝。
楚驚瀾牽著夜懷央從棧橋走過,極目遠眺,湖面上還有許多已經離岸的船隻,香鬢影穿梭其中,竹歌舞不絕於耳,熱鬧至極,看來冬日游湖還真是這邊的習俗。
鄧天貫收到下人的稟報立刻帶著妻子從船艙出來迎接他們,在瞧見夜懷央的一剎那,他眼底驀然閃過了驚艶的火花。
有一人,清揚婉兮。
他不是不知道楚驚瀾邊有個妾,可沒想到竟出落得如此嫵,頸細腰,桃頰丹,引人遐思,還有那雙難以忽視的眸,波流轉間不知有多勾魂攝魄,他瞬間就被吸走了神思!
旁邊的鄧林氏面微僵地輕咳了一聲。
鄧天貫霎時反應過來,掛起招牌笑容彎行禮:「臣攜妻參見王爺。」
王妃二字提都沒提,看來是真不知道夜懷央的份。
不過這也不奇怪,外人對夜懷央嫁給楚驚瀾的事本就懷有諸多疑問,說什麼的都有,但大部分的猜測都基於一點——夫妻不睦,這是遠近皆知的事,所以鄧天貫本沒想到楚驚瀾會帶著夜懷央出來,更遑論與如此親,眼前的子應該是他親之前就有的妾室吧。
殊不知他此番誤會正合兩人心意,楚驚瀾是覺得藏份對夜懷央來說安全些,夜懷央卻是樂得好玩,於是兩人將錯就錯地默認了。
「此沒有外人,岐王無須多禮。」
「是。」鄧天貫略一側,將通往游舫的路讓了出來,「王爺請。」
楚驚瀾微微頷首,旋即牽起夜懷央往船上走去,途中經過懸空的跳板時夜懷央的步履明顯一頓,楚驚瀾回頭看去,正盯著那片華涌的水面不放,冷風拂過,軀似乎晃了晃,他立即攥了的手。
「怎麼了?」
夜懷央驟然回神,扯開角衝他笑了笑:「沒事。」
楚驚瀾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才繼續朝前行去。
未過多時,四人先後就坐,游舫也隨之向湖中央,中間劇烈搖晃了下,夜懷央頓時涌起一陣不適,爲了轉移注意力,開始打量起整個船艙來。裡面空間還是很大的,兩側各有四扇軒窗,薄荷綠的羅帷順著窗臺曳了一地,旁置數盞水晶蓮花燈,還有若幹玉石條盆,載著五針鬆、水仙和南天竹,綴以鵝卵石,織細的翠,在這嚴冬瞧起來甚是喜人。
桌上的杯碗箸碟都是海棠紅瓷的,顔飽滿卻不張揚,就跟其他擺設一樣,幷沒有暴出鄧家的富貴,顯然是經過一番調整的,這鄧天貫爲人還真是滴水不,怪不得鹽鐵帳目上查不出半點兒問題。
夜懷央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渾不知已經開席了,觥籌錯間,鄧天貫的視綫總是若有似無地飄過所在的位置,見怔怔不語,忍不住找了個由頭與說話。
「臣看如夫人都沒筷子,可是這菜不合口味?」
話音剛落,楚驚瀾黑沉沉的眸底驟然泛起了波瀾,似是三九天一壺冰水澆灌而下,寒骨髓,鄧林氏見狀不對連忙嗔道:「我們吃菜,你們男人還不是在喝酒?來來,也讓我們湊個熱鬧,如夫人,我先敬你一杯。」
說罷,以袖掩徐徐飲盡杯中酒,爾後淺笑相,夜懷央卻連手都沒,眼微勾,溢出幾分慵懶的傲。
「夫人見諒,我最近正在調理準備孕育孩兒,沾不得酒。」
楚驚瀾眼中疏冷驟散,繼而閃過一縷極淺的悅,快得讓人捕捉不及。
他知道跟人橫起來一向不分時間地點,卻不知這等八字沒一撇的事也能張口就來,還義正辭嚴得很,是噎得人面發青又怒不得,實在讓他嘆爲觀止。
話說回來,之所以會這麼橫,想必也是看出來鄧天貫對了心思吧。
在場的人心裡都揣著明白,鄧林氏就顯得更加悲慘了,一面要忍丈夫公然覬覦□□,一面還要夜懷央這個「侍妾」的氣,差點當場發作,恰在此時楚驚瀾悠悠開口了。
「人素來驕縱,讓夫人見笑了。」
鄧林氏氣息稍平,角扯出一抹淺笑,「王爺切莫折煞妾了,孕育子嗣可是頭等大事,自當以此爲重,是妾唐突了,如夫人莫怪。」
夜懷央勾了勾,笑容甚是淡渺,看似渾不在意,實則不屑與多扯,素手一揚,楚驚瀾面前的湯碗就被挪到了面前,小口小口地品嘗著,容優雅,意態曼妙,完全把周圍的人都當了空氣。
鄧林氏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放肆,簡直太放肆了!這人不過是個卑賤的侍妾,不爲楚驚瀾布菜便罷了,還敢用他的碗喝湯,何止是驕縱?本就是膽大包天!偏偏楚驚瀾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剛才還那般維護,照這個形看來,恐怕在瀾王府裡寵妾滅妻的戲碼已上演無數次了!
鄧天貫瞇著眼睛觀察了半晌,約明白了什麼,卻對夜懷央更加好奇了,就像那幽深而迷人的叢林等著他去探索,去占爲己有,可惜理智尚存,不斷地提醒著他不能在這個時候與楚驚瀾鬧翻,於是他收起漾不止的心神,悄然轉移了話題。
「良宵景,飲不飲酒都是一樣共賞,只可惜裴大人生病不能前來,實在有些憾,不知他病如何?可有大礙?」
夜懷央本是垂著長睫,聽到這話眸驟然一凜,淩厲幾乎破影而出,爾後便聽到楚驚瀾淡然一笑。
「什麼生病,不過是那天去查鹽鐵帳目的時候與胡大人起了衝突,怕今夜赴宴撞到了尷尬所以才托病不來的,還岐王莫要怪罪於他,裴卿爲人哪裡都好,就是臉皮薄了些。」
「原來是這樣。」鄧天貫也笑了笑,狹目溢出一縷,「裴大人也不必太過介懷,畢竟大家是初次合作,難免會有,一切還是要以完聖上的旨意爲先,不如明日讓裴大人上衙門一趟,臣去做個和事佬,讓他和胡大人解開心結便是。」
「好,本王會讓人轉告他。」
楚驚瀾應得痛快,夜懷央卻聽得綳了心弦——裴元舒明明還沒回來,難不明天變出個人去衙門?
在桌臺下悄悄抓住了楚驚瀾的手,卻被他反手一握,還來不及他的溫度,窗外禮花響,在空中噴涌出大朵花瓣和璀璨金珠,只聽見鄧林氏驚喜地道:「夫君,這煙花可真漂亮!」
「特地他們準備的。」鄧天貫微微揚,旋即轉過頭對楚驚瀾說,「王爺,這裡視綫阻蔽,不如到外面去看吧?」
楚驚瀾點頭應允,隨後便帶著夜懷央登上了甲板。
月影橫斜,銀乍泄,波粼粼的湖水輕拍著船,聲音卻被縷縷不絕的轟響所蓋過,錯落疊的船舷旁楚驚瀾攬著夜懷央靜靜駐足仰,眼眸深不斷被各種顔的煙花染亮,一片絢麗多姿。
大好景,卻不知從哪兒冒出個莽撞貨,船也不知道怎麼開的,扭頭就撞了上來,游舫猛然一趄,夜懷央失去平衡朝湖裡跌去,楚驚瀾眼疾手快地將納懷中,左手扣住欄桿止住了跌勢,待船平穩下來之後才垂眸察看的況,誰知臉一片煞白。
「撞到了?」他急聲問道。
勉強搖了搖頭,低聲吐出兩個字:「沒事。」
臉如此難看,手心還在往外滲汗,哪裡像沒事的樣子?楚驚瀾不悅地抿起了薄,本以爲的臭病又出來作怪,腦海中忽然電一閃,迷霧盡散。
他怎麼忘了畏水的事?
楚驚瀾當下也不再多說,直接讓鄧天貫靠岸停船,然後以夜懷央不適爲由牽著回到了自家的馬車上,簾子剛剛放下就倒向了車壁,長睫低垂,呼吸輕促,他長臂一,把那綿的軀挪到了懷裡,幷冷聲命令辭淵駕車回府。
路上他只問了一句話:「先前怎麼不說?」
沉默,在他肩窩裡當烏。
到住所之後,他還沒來得及跟算帳,唐擎風首先迎了上來,低沉的聲音中含著抑不住的喜悅:「爺,裴大人回來了。」
五十
裴元舒雖然在私底下是個呆子,可辦起正事來絕對不會犯糊塗,而且他聰明又正直,是個非常能幹的臣子,這一點夜懷央非常清楚。可就是沒弄明白,楚桑淮爲什麼會派這樣一個人來監視楚驚瀾,而楚驚瀾也真就放心把生死攸關之事給他去做,是不是中間有什麼事不知道?
思及此,手中的筆不自覺地停下了,那張薄薄的信箋被晚風掀了掀,墨跡很快就幹了,也懶得再添字,索卷起來塞進了深褐的竹筒裡。
「月牙,把這個綁在信鴿上,一會兒就寄走吧。」
月牙一邊封蓋綁繩一邊問道:「小姐,皇后娘娘讓您監視王爺,您還真準備老老實實地向彙報況啊?」
夜懷央微微攏起眉頭,顯出幾無奈和厭惡,「如今一切未定,當然要先穩住,你沒在局中自然不曉得其中厲害……放心吧,我下筆自有分寸。」
「說的倒也是,您在這種事上素來穩重,是奴婢多慮了,奴婢這就去把信寄了,您快些歇息吧,剛才不是還不舒服麼?」
夜懷央擺了擺手讓出去了,自己卻靠在椅背上沒。
不知道他們兩個談完沒有?
長夜漫漫,更鼓已過三響,四周院落一片寂然,而書房裡還亮著朦朧的,裴元舒披霜戴雪地趕回來,匆匆喝了口熱茶便開始向楚驚瀾彙報況。
「王爺,一切如您所料,常欣幷非因爲野心才投靠岐王,而是對朝廷待的不公耿耿於懷,當微臣拿出那封嘉獎信時就搖了,所以後來微臣稍加問便全部坦白了。」
楚驚瀾聽後示意他坐下,接著手又放回了茶蓋上,慢條斯理地旋了一圈又一圈,隨後才徐徐出聲:「本王知道裴卿是有有義之人,讓你在故人面前演這一齣戲確實難爲你了,但你沒有讓本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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