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敵
沒過幾日,裴元舒去了靖州總署衙門考銓,第一個查的就是鹽鐵稽運使。
雖然在來之前他們就已經知道鄧天貫在暗中屯兵,可這種東西很難抓個現形,唯有另闢蹊徑。衆所周知,打仗最不可缺的就是兵和糧餉,士兵增加的同時這些東西的需求量也會增大,只要順著這條綫查下去,應該就能抓到他的把柄了。
查也不能太明目張膽地查,畢竟還踩在人家的地盤上,萬一鄧天貫狗急跳墻就麻煩了,所以他們只能不聲地底,介於宅子周圍全是鄧天貫的眼綫,出門也有人跟著,楚驚瀾索帶上夜懷央一起上街,裝作是陪妾游玩的樣子。
一路過來看見好幾家鐵匠鋪,不但賣的東西不多,質量好像也不高,輕脆且無韌,一看就是原料中所含雜質過多,實屬下品。當時楚驚瀾就推斷是鄧天貫爲了製造兵而大肆收繳原料,後來到了銀樓,夜懷央從掌櫃口中套出的話果然也是如此,事不宜遲,他立刻讓裴元舒展開調查。
楚桑淮登基後將鹽鐵經營權都劃歸了朝廷,所以就有了鹽鐵稽運使這個職務,主要負責地方礦的採集和出售,如果要考察他的吏績,那些相關的帳簿都是要讓裴元舒過目的,如果鐵礦那邊有不合理的流出就可以順藤瓜地找出更多綫索,從而坐實鄧天貫的謀逆之罪。
裴元舒一直挑燈夜戰到淩晨,等他來向楚驚瀾稟報時,更已不知轉過了幾圈。
「如何?」
屋外漆黑如墨,屋一燈如豆,兩人隔著銅爐而坐,膛裡的幾顆炭頭燒得通紅,持續散發著滾滾熱浪。裴元舒微攏著袖袍,始終是垂首斂目的樣子,聽到楚驚瀾發問,本就沉在影之中的臉愈發顯得不豫。
「王爺,微臣仔細清點了那些帳簿,沒有發現任何的不妥。」
楚驚瀾從爐子上取來了銀壺,略一折腕,熱水自壺涌出,先後灌滿了兩隻琉璃盞,他向裴元舒推去一隻,然後徐徐開口:「本王知道了。」
裴元舒因這風輕雲淡的語氣抬起頭來,疑地問道:「王爺早就猜到了?」
「鄧天貫爲人明,想是不會在這種事上出紕,你查不出也正常。」
「那……這條路就這麼斷了?」
「當然不會,本王已經命人去查探錦關城周圍的鑄造坊了,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回來。」楚驚瀾頓了頓,視綫定格在他上,「你回去修整一下,明天一早影衛會護送你前往嶺南,本王要你在最短的時間拿下常欣。」
裴元舒驚得差點站了起來。
「此去嶺南來回要三日有餘,中間若是岐王發現微臣不在,定會猜到微臣去了嶺南,那您和王妃豈不是有危險?」
「所以你要儘快。」
楚驚瀾的語調雖然是淡淡的,卻著不容置喙的堅決和冷峻,一如被暴風雨侵襲的黑夜,驟然一道電劈下,蒼穹徹亮,連帶著也映亮了裴元舒腦海中迷茫的思緒,他緩慢起,朝前方深深地掬了個禮。
「微臣定當不負王爺所托。」
楚驚瀾微微頷首,順手起桌上的褐信封遞給他,道:「路上再看。」
「微臣遵命。」裴元舒雙手接過放懷中,旋即轉踏出了房間。
十里長街上更鼓驟然被敲響,聲聲沉,清晰耳,打更人只道是漫長的下半夜才剛剛開始,殊不知對於街角那座燈杳然的宅子裡的人來說,接下來的日子會更加漫長。
回到臥房,楚驚瀾在黑暗中悄然除衫上床,一團溫熱頓時滾到了懷裡,手腳幷用地纏住他,他順勢摟住,略帶詫異地問道:「何時醒的?」
夜懷央眼都沒睜,模糊不清地吐出幾個字:「你走的時候。」
楚驚瀾氣息一頓,卻沒說什麼別的,隻攬被蓋攏了,然後亦闔上了雙目,靜默片刻之後,本以爲已經眠,誰知臂彎下又冒出了聲音。
「元舒走了麼?」
「走了。」他平聲答著,尾音似乎約上揚了半個調,「擔心他?」
揚起一道優的弧度,含著淺淺悅意的話語隨之灌耳簾:「是有點擔心,畢竟是個呆子,弄壞了回去不好向靈兒代。」
「只要他按我說的話去做就出不了岔子。」
「那是自然,論韜略雄才,楚國上下無人及得上我夫君。」
夜懷央眉眼笑彎,猶如新月般細長而迷人,卻不防陣陣炙熱的氣息噴灑過來,抬眼一看,楚驚瀾不知何時靠得這麼近了,俊的五放大了數倍,尤其那雙烏黑的眸子,就像個不停翻攪的漩渦,緩緩吸走全部心神。
「論渾水魚,世家貴沒一個是你的對手。」
楚驚瀾抬手一掀,把那條不知何時纏過來的撥下了腰間,夜懷央眸底迷霧如數散去,接著就撅起了:「錢袋子都讓我掏空了,人也讓我掏空一下又能怎樣?」
「明天有正事要做。」
啪!正方義正辭嚴地駁回了反方魚水歡的請求,反方不幹了,直接扔出了殺手鐧。
「你是不是有斷袖之癖?」
楚驚瀾聽完這話臉都綠了,大掌倏地握住的纖腰,將狠狠地按在了床榻上,「再胡說八道,明天我就讓唐擎風送你回王都。」
夜懷央哼了一聲撇過頭去不理他。
就會威脅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如此忿忿地念著,卻終究擋不住困意來襲,可是被楚驚瀾著轉不得,便扭著頭這麼睡過去了,擰勁兒不知有多足,楚驚瀾俯看著,邊帶出一縷輕快的笑意,爾後輕手輕腳地扳正了的睡姿,再翻躺平,重新把挪進了懷中。
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他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裴元舒就啓程了,在影衛的掩護下悄悄的離開了錦關城,一路揚鞭飛馳,於傍晚時分安全抵達嶺南,剛進城就直接衝去了邊防大營。
常欣對他的到來不是不吃驚的。
作爲鄧天貫暗地裡的盟友,早就知道朝廷派人去靖州查探了,可怎麼也沒想到幾天之後其中一人會出現在自己的營帳裡,單槍匹馬,坦坦,令一時半刻間竟然猜不出他的來意。
「裴兄,你這是……」
裴元舒咚地一聲單膝跪在了地上,沉聲道:「青卉,我來晚了!」
兩人本就是同鄉,他一開口的又是常欣的小字,這下即便常欣有再多的顧慮和防備都消去了三分,當下就邁步過去將他扶了起來,道:「裴兄這是做什麼?要折煞我不?」
裴元舒沉重地搖了搖頭,道:「我只是奉命而已。」
聞言,常欣就像被雷劈中了似的,一臉懵懂,「是皇上……讓你來的?」
「正是如此。」裴元舒目深遠,充滿了難以撼的堅定,「之前白行之禍嶺南,又有白氏一族在王都爲他遮掩,所以本沒人清楚這邊的況,致使皇上誤以爲你逆行犯上。後來真相大白,皇上又礙於白氏的勢力隻死了白行之一人,之後一直忍不發,直到前些日子將其連拔起,這不,立刻就派我過來了。」
常欣仍於懵懂之中:「派你來做什麼?」
裴元舒長嘆一聲,似在嘆不明上意。
「當然是來和嘉獎你的,先前皇上白氏所迫,讓你多有委屈,現在白氏已除,自當還你清白名聲,你要理解皇上的難,畢竟山長水遠,許多事有臣從中作梗,難免會讓青卉你這樣忠心耿耿的人蒙屈,皇上也是痛心啊!」
常欣狠狠一震,不敢置信地問道:「皇上……當真是如此說的?」
「還能有假?」裴元舒眼睛一瞪,似在怪不知禮數,又見實在不信才拿出了懷中的書信,「喏,你自己看吧,門下省下達的表彰公文,這楚國上下怕是沒第二個人有你這份榮寵了!」
常欣急忙拆開信封,仔細閱覽了數遍,待若木鶏。
怎麼會這樣?朝廷不是對不聞不問的嗎?這麼多年總是敗在夷族手下,儘管是白行之搞的鬼,可他死後皇上也沒有再次重用,一度以爲已經被朝廷棄若敝履,卸任只是時間的事,原來這一切都是皇帝爲了除去白家而不得已爲之,真是太糊塗了……
糊塗到與鄧天貫狼狽爲。
此時此刻,常欣心裡已是一團麻,不知該如何是好,裴元舒在邊上看得分明,於是進一步推波助瀾。
「瞧你,激得都說不出話來了,行了,這裡也沒外人,我不會跟皇上說你沒跪下謝恩的。」
「裴兄,我……」常欣反應過來,被他逗趣的話弄得有些想笑,卻又抹不開憂慮,臉看起來格外糾結。
「好了,我也不與你多說了,你好好照顧自己,我先回靖州了。」
裴元舒拍拍的肩膀就準備要走,卻反般地抓住他說:「你去靖州做什麼?」
「奉旨考察吏銓。」裴元舒笑了笑,容卻有些慘淡,「下次見面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家裡這邊就仰仗你來守護了。」
換作旁人肯定聽不懂他話裡的深意,常欣卻是瞬間就明白了,早就聽鄧天貫說過他們去那的真正目的,也知道以裴元舒的能耐肯定能查出些什麼,到時候鄧天貫一定不會放過他的,再靖州,必是死路一條!
下意識地阻止了他。
「別回去了,直接回王都吧!」
裴元舒失笑道:「都這麼大人了,說話還跟小孩子似的,王爺還在錦關城等著我呢,我可是任務都沒完先來找的你,要是回去晚了該挨駡了。」
說完,他振開袖袍就要走,手將將挨到帳子上,後陡然傳來一聲低:「你別查了,鄧天貫會殺了你的!」
裴元舒形一滯,仍是背對著,半邊臉埋在薄翳下,竟現出沉重的苦笑來。
滿池的游魚,選哪條來釣,又何時上鈎,王爺果真算得分毫不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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