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六皇子很有機會出宮，金陵城熱鬧的街市，對他來說都著新鮮。

街市上男老的穿著和談話語氣，和京城老百姓很有些差異。

小販的吆喝聲，聽起來也古怪有趣，說什麼“甜滴麼魂誒”。

太監用京城話給六皇子解釋：小販誇自己的橘子甜得魂兒都丟了。

六皇子被這小販這麼不要臉的吹噓逗樂了，就打算去買上幾隻橘子，見證一下有多甜。

行人車轎擁堵，喬裝的太監和侍衛怕皇子驚擾，都圍在周圍，小心翼翼地擋開人群。

然而六皇子卻等不急，從兩個侍從之間穿過去，快步往小販攤位走。

只差三兩步的時候，耳邊忽然聽到一聲老漢的驚呼，六皇子轉頭，看見一輛裝滿麻袋的推車，朝自己撞過來！

“殿……”太監們險些驚出聲。

好在六皇子反應快，在那推車撞上自己前，一個旋躲開了。

“爺！沒傷著吧爺！”太監趕忙沖上前護主，轉頭對那老漢罵道：“你這蠢貨瞎了眼！趕著投胎不！衝撞了咱家小主子，你全家的小命都賠不起！”

推車的老漢放下推車，小跑上來，狠狠扇自己掌：“小老兒該死！該死！”

“誒！老人家快快住手。”六皇子慌忙止住老漢的手掌，安道：“不妨事，沒撞著人就好，瞧您是外地口音，這是老遠來金陵做買賣？”

老頭點頭哈腰地回話：“公子說笑了，咱種地的哪談得上買賣只是今年年好，家裏有餘糧，就挑了最好的米，來金陵賤價賣給糧鋪大老闆，換幾斤回去醃上！”

六皇子好奇的看向他那推車，見裏面橫七豎八放著幾十隻麻袋，便問道：“這些都是大米？賣給糧鋪能得多錢？”

老頭回道：“得不了幾個錢，這大米，糧鋪裏要賣到六百多文一石，我賣給糧鋪只要五百文！”

六皇子疑道：“這麼公道的價格，您為什麼不在街上擺攤賣給城裏老百姓？”

老頭說：“我這一路走一路賣，已經賣了不。剩餘這麼些，要賣了至得七八天，城裏吃的貴，又沒個落腳的地方，只能賤價都賣給糧鋪老爺。”

六皇子眼睛亮了，走到推車旁看著麻袋：“把袋子打開我瞧瞧，若是好米，我就都收了，也免得你推車趕路。”

老頭一愣，立即千恩萬謝地把麻袋解開，給六皇子看大米澤：“咱家的大米是挑不出病的！老闆收去充上等米賣也是有的，您瞧瞧這澤！”

六皇子捧起一把，仔細一看，確實晶瑩剔，想來這價格是糧鋪的進價，必然是最低糧價，便欣喜地命令太監：“跟他結算一下，這車米糧，我都要了。”

*

薛遙已經跟採購太監冷下臉，站在糧鋪角落，低聲開口：“殿下既然派遣我和公公一起探路，咱倆就都不能單方面做主，您如果執意不要這五萬石糧食，咱們就回去找太子殿下定奪。”

劉公公臉也不好看了，他有近二十年的採購經驗，哪里會錯估糧價？

心裏覺得薛遙這小子眼皮子太淺，看見點便宜，就急這樣，真不知怎麼能討得汐妃和七皇子的寵！

這趟收糧是皇家私事，否則早直接從糧庫調糧了。

一百萬兩都取自帑，這可是皇帝自己的金庫，跟國庫不掛鈎，若是買虧了，也沒報銷。

所以，皇帝派了監有經驗的採購太監，扶持太子爺，就是怕太子爺買貴了，偏這薛遙在這兒添。

五萬石糧食，五百七十文的價格收購，按照劉公公的預算，這得虧兩三萬白銀，誰擔待得起？

劉公公是皇帝的人，薛遙算是太子的人。

說起來都是為太子辦事，實際薛遙的話語權比他要差不。

所以，劉公公此刻也沒了耐，冷冷笑道：“小公子若是執意要買，就自掏腰包罷！這價格實在太高，我得先去別家糧行探探價，大生意自然儘量跟一家做，拿到的實惠才更多，沒有這裏收一點那裏收一點的道理！”

薛遙也不想跟他廢話，只要他沒有一意孤行替太子爺做主拒絕就好。

兩人這就分頭了。

薛遙回頭，又跟那掌櫃聊了會兒，對劉公公唐突傲慢地態度表示歉意，並保證自己會說服老爺收購下這批糧食。

掌櫃的心裏有些吃驚，免不得開口道：“小人報價五百七十文，中等糧外加兩上等糧，這幾乎是本價格，說句高攀的話，是打算跟諸位爺臺個朋友，往後常有來往。”

“我明白。”薛遙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這價格確實沒幾個賺頭，何況人家能高價散賣。

掌櫃的湊近了問：“方才那位爺臺似乎真的嫌價高了，敢問您家老爺究竟要收多糧食？”

薛遙看著掌櫃，嚴肅地開口：“您誠心我這朋友，我也不跟您說虛的，咱家老爺要收的糧食，估著夠貴行兩年的儲備。而且不是一回生意，往後每年秋天都要來收，若是老爺看中您家的誠意，往後也許會把您家糧行定為專供，長期合作。”

掌櫃的眼睛瞬間睜圓了！

薛遙笑了笑，端起茶抿了一口。

掌櫃的好久才回過神，低頭想了會兒，張地看向薛遙：“謝謝兄弟這樣的商機，還想請兄弟幫個忙，這事兒先別去其他糧行風，我後晌就去找東家仔細商議一下！這五萬石糧食，價格還可以再議，咱們可以一文不賺讓給你們！只希您家老爺明年收糧，務必從咱們糧行調三以上。”

*

太子爺已經找到了合適的江南庭院租住下來。

薛遙回去稟報時，發現劉公公先一步跟太子說了況。

與薛遙分頭後，劉公公先後去了兩家糧行。

得知兩家都沒有多餘的存糧，劉公公就回來了，建議太子爺即日去浙江。

薛遙本想讓太子支開劉公公，單獨稟報急況。

奈何劉公公是皇上的人，太子不方便刻意提防，薛遙只好當面說了況。

“浙商趕在我們之前收走糧食，很可能是為了哄抬糧價，恐怕有人把咱們需要大量收糧的消息捅出去了。”薛遙老實說出自己的猜測。

太子聽聞消息後臉並無異樣，顯是從劉公公那裏提前得到了消息。

果然，劉公公立即笑道：“殿下瞧瞧，這小公子給嚇的，往後替殿下辦事，他還得多磨練磨練啊。”

薛遙猜到他一定是對太子爺說了什麼，便問到：“公公的意思是，浙商哄抬糧價，無關要？”

劉公公彌勒一樣的笑臉上，出嘲諷與不屑，清了清嗓子解釋道：“咱家剛剛已經問過其他糧行，來收糧的浙商不止一個，至有七家。就算他們要哄抬糧價，那也得賣的出手啊！江南不比北方乾燥，糧食多放一年都得黴它幾，浙商吞了這麼多糧，想出手的心比咱們可急多了，只要晾他們一晾，別說哄抬糧價，虧本他們都要出手！”

薛遙一聽，腦門上汗都要急出來了。

劉公公這話說得是很有道理的，而且他確實經驗老道。

薛遙要不是看過原著，肯定就信了他的邪，難怪太子被忽悠住了。

說起採購價，太子完全沒經驗，皇帝派給他的這個太監忠心又懂門道，自然能博得太子的信任。

“事肯定沒這麼簡單。”薛遙抬手掉額頭上的汗，憂心忡忡看向太子：“殿下，就算浙商哄抬不了糧價，咱們收購中等糧的價格也不可能低於五百文，明方糧行兩上等米八中等米，願意五百四十文給咱們，幾乎是分文不賺，買下來一定不虧。”

“五百四十文？”太子轉頭看向劉公公。

劉公公笑著問薛遙：“怎麼變五百四十文了？又了三十文？看吧，咱家早說了，糧商們會爭相讓利，這還沒耗他，就自個兒降了三十文，薛公子稍微耐下子，遲早能降到五百文。”

薛遙一怒之下看向胖太監：“公公，這價格是我誠心跟那位掌櫃談下來的，並不是他為了搶生意自己價。其他糧行您也去了，知道這金陵的糧行都被浙商掏空了，他們的存貨剛好夠散賣到明年，誰會願意以本價讓給咱們五萬石糧食？他們賣給浙商的價格都比這貴二十文！您認為，高價屯糧的浙商會願意虧本賣給咱們嗎？況且，究竟是那些浙商耗得起，還是災民耗得起！咱們有底氣跟他們耗嗎！”

“你……”劉公公被他一句話唬住了，面紅耳赤的說不出話來。

“說得好。”太子爺站起，一雙丹眼略帶笑意的看著薛遙：“你小小年紀，思慮卻十分周到，孤相信你的判斷，去領銀子，帶人取那五萬石糧罷。”

劉公公不甘地想要勸阻：“殿下……”

“謝殿下信任！”薛遙躬領命，剛轉，就看見六皇子一臉欣喜地沖進大廳。

“大哥！大哥！瞧我買到什麼了！”六皇子轉急急招手，讓侍從把自己買到的低價糧食搬進來，欣喜萬分地告訴太子：“這裏一共三十袋中等大米，集市上要賣六百五十文錢，您猜我只花了多？”

太子哪看得上區區三十袋大米，但也不想掃了六弟興致，就故作好奇地配合道：“多？”

“您猜一猜嘛！”六皇子得意極了。

太子無奈地笑了笑，隨口道：“六百文？”

“多了！”六皇子開心得要甩小尾了。

“還多了？”太子對自家六弟的還價本事刮目相看了：“五百八十文？”

總不可能比薛遙好不容易講來的價格低吧？

六皇子迫不及待揭示真相：“只要五百文整！”

話音一落，大廳裏雀無聲。

太子沒想到六弟買糧的價格，會低於薛遙。

礙於禮節和風度，太子沒有去看薛遙的神。

劉公公卻“噗嗤”一聲笑出來，幽幽嘲諷道：“看來，浙江那邊的價格，還得咱們六皇子殿下出馬談價！”

薛遙臉都青了，難以置信地上前問六皇子：“殿下從哪里買到這樣的低價糧食？”

六皇子喜不自地開口：“說來也是我運氣好，在街市上走著，一輛推車愣是往我上撞，好在被我避開了。哈哈，你們猜怎麼著，這輛車裝的都是大米，外地農民趕來金陵，打算賤價賣給糧鋪的大米。我想既然他賣給糧鋪，那肯定比糧鋪轉手再賣的價格便宜，就乾脆劫道全收下了！”

“哎呀！”劉公公一拍手，讚歎道：“六皇子殿下果然是福星高照啊！五百文的價位確實是最合適的！”

薛遙眼前一陣眩暈，看看六皇子，又看看太子，最終把目掃向六皇子買回的糧食。

太子剛要開口說話，薛遙就忽然沖到糧食那邊蹲下來，解開麻袋系帶，一把抓起袋子裏的大米，對著細看。

劉公公知道他是懷疑大米品質，立馬上前一起看，而後得瑟道：“果然是中等米！”

六皇子對薛遙笑道：“放心吧，我就是檢查後才決定都買下來的！”

薛遙沒回話，像是瘋魔了一般，瘋狂拉袋子裏的大米，隨後又忽然站起，焦急地四查看，彷彿在尋找什麼。

“阿遙？”六皇子見他臉不對，疑地走上前關切道：“你怎麼了？”

薛遙擺擺手，口憋著一口氣，說不出話來，轉抓起茶幾上一隻茶碗，“哐啷”一聲摔在地上。

“你要作甚！”劉公公被他驚住了。

廳外站著的侍衛立即握佩刀警惕待命。

薛遙也不理滿臉驚愕的太子和六皇子，彎撿起一塊碎瓷片，轉去吧一袋大米的底端劃開了。

“嘩啦啦”一陣響，袋子尾部的大米全都了出來。

太子低頭一看，竟發現米袋底端流出來的大米，與剛剛頂端捧出來的大米完全不一樣。

竟然全是發黑發黴的蟲米！

薛遙中一口氣終於順出來，一屁坐在地上，仰頭疲憊的對六皇子笑道：“殿下，外地農民運糧來金陵，盤纏花費都不知幾許，不可能有這麼大便宜讓咱們貪的，那農一定是看您氣度不凡著華貴，故意誆騙您。”

六皇子頓時臉通紅，快步走過去，接過薛遙手裏的瓷片，把另外幾袋大米底部劃開了。

果然，麻袋底端的大米全都是摻雜石土的蟲米黴米。

六皇子知道自己上當了，張得紅了眼眶，無措地轉頭看向太子：“大哥……我……”

“你什麼你？這就都檢查過了？”太子此刻卻並不出平日嚴格的表，開玩笑似的抬手點了點六弟：“誰的話都信，跟小時候一樣。還好沒給你留多銀子，三十袋米而已，其中一半是好的，虧不了幾個字兒，都記在孤賬上。你別為這點事不自在，吃一塹長一智就好。”

劉公公被薛遙這麼一打臉，也不好意思再得瑟了，低著頭走開，招呼人把大米搬出去，。

真沒想到這薛遙還真有兩下子，聽六皇子一說，就猜到其中有詐，當機立斷就把袋子底下給劃開了。

實在是有些魄力，完全不像養尊優的十七歲公子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