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桑，武藤君讓我代他向你問好。”

　服務員起出去后，那人兩手撐在榻榻米上，向路鳴行了一個莊重的日本禮。

　“武藤君？你是說武藤進一？”路鳴驚訝道。

　“喔，正是武藤進一君。”那人連連點頭。

　“你怎麼認識武藤的？真是太巧了。”路鳴還是有點沒有回過味來。

　“敝人和武藤君是中學同學，畢業后他去國留學，敝人則考上了東京帝國大學，大學畢業后我就來到中國。”

　“武藤君回國后在何高就？去了貴國外務省嗎？”路鳴問道。

　他還真想知道這位昔日的同學在日本混得怎麼樣，在國留學時，武藤進一曾說他的志向就是從事外工作，可以踏遍千山萬水，盡覽世界風。

　“很憾，武藤君沒能如愿以償，他目前在帝國大本營參謀本部公干。”那人道。

　“哦，武藤從軍了？”路鳴啞然道。

　“是的，不過不是從軍，而是被征召，我知道武藤君的本意，他是想進外務省的，但個人還是要服從國家大局。”那人神有些不自然道。

　日本軍部征召從國留學的學生進大本營參謀本部工作，這是不是一個信號？

　日本的大本營參謀本部是什麼地方，路鳴自然知道，那里是日本軍部的腦袋，里面的參謀人員就是日本軍隊的智囊。可以這樣說，沒有這些參謀人員，日本軍隊本就不會打仗。

　“這倒是可惜啊，原以為他回國一定能如愿進外務省，然后開始周游列國，實現他的人生夢想。”路鳴的口吻帶著幾分調侃。

　他心里卻是有些悵惘，昔日的同學、朋友，再見面時或許就為敵人了吧。

　日本對中國早有圖謀，幾十年來圍著中國嗅鼻子。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國的東亞戰略研究，一直將日本在亞洲的企圖列為最主要的戰爭因素。

　日本撕開那層面紗，出猙獰面目，那是遲早的事，稍有見識的人都不難判斷出這一點。

　甲午之戰，日本割去了中國的臺灣，迫中國賠償四億兩白銀的軍費，然后又占領了整個朝鮮半島。

　日俄戰爭，實際就是日俄瓜分中國之戰。日本又從俄國人手里奪取了旅順港和中國東北的鐵路筑路權－南滿鐵路筑路權，為此特地立了滿鐵公司，還按照跟俄國的約定，派駐了保護港口和鐵路的軍隊。

　那便是臭名昭著的關東軍，主要兵力為兩個甲級銳師團，其余還有守備隊、重炮旅和憲兵隊等等。

　日本下一步會干什麼？這其實不是什麼難解的問題，以路鳴對國際形勢的了解，完全可以判斷出來：日本等不及了，這頭狼的眼睛已經冒出了綠。

　“敝人謙田英吉，初次見面請多關照。”那人又鄭重行禮道。

　“謙田英吉？你不是日本領事館的二嗎？”路鳴還了一禮，然后驚訝道。

　這個人他以前沒見過，但是這個名字很，因為他和英國使館的文化參贊約翰•勞斯是一起留的同學，而約翰•勞斯多次提過一個日本人的名字，就是謙田英吉。

　之所以提起這個日本人，是因為約翰•勞斯盛贊這個日本人是日本外界的一個另類，他是一個堅定的和平主義者。

　路鳴還記得當時自己回答說，如果真是這樣，這位謙田君就不僅是日本人中的另類，簡直是所謂大日本帝國大逆不道的叛徒了，可惜一直沒機會見到此人。路鳴向來不喜歡跟場上的人打道，外界的也一樣，能不接就不接。

　“你就是謙田先生啊，久聞大名！”路鳴笑瞇瞇地打量著眼前這個人，如同看一個怪。

　“敝人正是，如假包換，其實也不會有人冒充我，那可是有被暗殺的危險啊。”謙田英吉鞠了一躬，自嘲道。

　“誰會暗殺你，不至于吧？”路鳴不明白。

　“哦，對了，路桑可能有所誤會，以為外面的那些人是來保護我的，其實他們都是跟蹤我的，隨時有可能向我下毒手，不過，鄙人習慣了。”謙田英吉苦笑道。

　“外面街道兩旁的人都在盯梢你，并且準備暗殺你？可是，你是日本人啊？你們不是一伙的嗎？”路鳴故意裝作不知的樣子。

　“日本人怎麼了？只要有人擋住他們的路，他們就會殺掉你，不管你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日本軍部有些人狂妄自大，膨脹到了極點，黑龍會就是他們豢養的瘋狗。”

　路鳴還是想不通，一個國家的幫會組織怎麼會公然囂暗殺自己的外領事人員。

　“你是說外面的那些人都是黑龍會的？”路鳴問道。

　“也不全是黑龍會的，還有滿鐵公司的。怎麼樣，路桑，你也嘗過這滋味了吧？要不我怎麼說我們是同路人呢。”謙田英吉哈哈笑道，渾然不把隨時可能遭到的暗殺當回事。

　路鳴被日本刺客暗殺過，也被跟蹤過，這些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沒想到謙田居然知道了。

　“我原本不知道，可是國領事館給我們發照會了，說是有日本人試圖暗殺國僑民，我這才知道的。”

　“國領事館？”路鳴更加詫異了。

　弗蘭克說國領事館經常關注他的況，他原本還不相信，現在相信了，這哪里是關注，簡直就是監視了。當然明面上說這是好意，為了保護他的人安全。

　這跟他原先想的截然不同，他原以為謙田是黑龍會的，邀他坐下談話可能是要迫他做些什麼，也有可能與盛慕儀失蹤案有關，所以他決定接這個挑戰。

　沒想到，遇到的竟然是一個同病相憐的人，如果這個自稱謙田的人說的都是真話。

　“謙田先生，你今天邀我到這兒來，是為什麼呢？”路鳴到現在也沒弄清對方的用意。

　“也沒什麼特別的意思，第一也是主要原因，想跟路桑親自見一面，相互認識一下。第二就是提醒路桑時刻注意自安全，千萬別讓黑龍會的瘋狗咬著，死在他們手上太不值了。”

　“呃，謝謝謙田先生提醒，我盡量注意。”路鳴苦笑道。

　黑龍會的人毫無人，可是他們搞報、搞暗殺、搞盯梢這一套還是很厲害的，你可以蔑視他們，卻不能輕視他們，不然將來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路鳴心里是很明白的。

　這就像上海的黑幫一樣，當中也充斥著大量社會渣滓，但是黑幫橫行上海灘多年，民國政府對他們也是百般容忍，甚至有時不得不求助他們，這也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黑龍會在日本，跟青紅幫在上海的地位差不多，政府當局對他們同樣是又恨又，唯一不同的是黑龍會還涉足軍政領域，比青紅幫更加黑暗和邪惡。

　“路桑，拜托了，千萬不要讓黑龍會和滿鐵這幫混蛋得逞。”謙田英吉說著，又莊重行了一禮。

　“請放心吧，說句冒犯的話，我還想活著看到中國超過日本，重返世界強國的那一天。”路鳴笑道。

　“哈哈，我想會有那麼一天的，不過路桑一定要長命百歲才行啊。”謙田大笑道。

　“百年雖長，但對于一個民族的歷史來說不過是匆匆一瞬。”路鳴笑道。

　路鳴只是給自己打氣，他也想不到不用再過百年，中國就已經超過了日本，為亞洲第一強國。

　與謙田英吉告別后，路鳴發現那些盯梢的人果然都尾隨謙田而去，而他后不知道有沒有尾，至表面上沒有。

　路鳴一路在尋思，謙田為何冒著被暗殺的風險來主跟他會面，難道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想見面認識一下？

　事絕不可能這麼簡單，謙田英吉也不是個簡單的人。

　路鳴忽然想明白了一點：那就是考察。

　對，謙田很像是代表什麼組織來考察他，然后決定是否吸收他。

　在國，路鳴臨畢業前，多家大型國公司都曾派員跟他接，見面聊天，問一些似是而非的問題，實際上就是接式考察。

　大公司有富的用人經驗，他們認為泛泛的面試，本測試不出一個人的才能和品行，而在看似無目的的接中，通過細節才能真正觀察清楚一個人。

　他當時并沒有識破那些跟他接的人的真實面目，后來老師弗蘭克告訴了他真相。不過無論怎麼考察他，做的也是無用功，他本就沒有留在國的打算，一點都沒有。

　這次顯然就不一樣了，謙田來考察他，代表是什麼機構，什麼組織？

　一個日本外務省的員來考察他，是不是有些荒誕派的味道了。

　他是中國人，所以收到了民國政府外部的邀請，他也是國公民，所以畢業前，國國務院曾經發函邀請他加所屬機構工作，這些都是屬于正常范圍的事。

　可是日本外務省邀請一個中國人職，這就是卡夫卡都無法想象出來的故事了。

　一個國家邀請另外一個國家的公民來擔任本國的要職，這種事只有在先秦時代屢見不鮮，秦國正是在異國人士范睢、張儀、李斯、韓非子等人的協助下，才一步步強大起來，后來滅掉了這些異國人士的母國，完了帝業一統。

　但是到了二十世紀初，如果還有人這樣想，那就是天下之大稽了。

　“難道是想策反自己當特工？”路鳴忽然覺有點骨悚然。

　各國外機構雖然不是正式的特工組織，但是對外報工作往往都是通過這個渠道送往自己的國家。

　不過一般來說，外部門使用特工時，都是非常小心的，他們需要心保護自己來之不易的名聲，報工作稍有不慎，一旦被當事國查實，就會引發外危機。

　一時間，路鳴也無法確定謙田的來意，這位堅定的和平主義者，不會是想要招募他加國際和平組織吧，他聽說這樣的組織，但從未有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