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老太連說帶罵,一番話說得像是點燃了的炮仗似的不帶間歇,在大家沒反應過來之前全都說完。
其實孟老娘擔心曲婆子說曲薏把大部分值錢的聘禮搬到孟家這事,結果話鋒一轉,直指梁康生,居然沒有提聘禮的事。
梁康生也沒有想到,他皺眉轉頭看向曲老太,發現對方心虛中帶著一算計得逞的痛快。
聯想到昨日發生的事,梁康生總算明白了曲老太今日鬧上衙門的目的在哪。
其一,告曲四牛夫妻不孝,不管能否功讓知縣給他們判上不孝的罪名,以后出了什麼事他們夫妻兩總是更容易人非議,容易被曲老太拿在手上。
其二,便是故意壞自己的名聲,或許是為了報昨日拒絕去曲家的仇,讓他們知道曲家不是好惹的,也可能是想讓他因此對引起這件事的曲薏不滿。
讀書人講究名聲,但名聲這個東西就是靠大家口口相傳的,所謂三人虎,這些半真半假的話傳出去后不知道會演變什麼樣。
而名聲一旦壞了,那在這一片的文人圈子里將沒有立足之地,會被別人排斥,沒有夫子愿意教授,參加科考沒有同窗互結,毀掉讀書人的前途,這不比不孝這個罪名小多。
此計甚毒!
不管這兩個目的最終能達幾個,對曲四牛、孟氏、梁康生、曲薏而言都十分糟糕。
曲老太得意地扯了扯角繼續說:“大人,不是老婆子我空口白牙說話,這件事差大爺們在村里找個人隨便問也都知道。”
“都說讀書人知曉道理,老婆子看他梁康生分明沒有把書上的道理記在心里,挑唆曲四牛和孟氏不孝,他這樣的人哪里配做什麼讀書人。”
讀書人在大多數老百姓心里的地位十分高,僅次于衙門里的大人、差,看著曲婆子罵梁康生這個文質彬彬的讀書人不配讀書,一個個都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知縣不像普通老百姓那般無知,別看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知縣,但他能做到知縣這個位置是經過了層層科考的,見過了各式各樣的讀書人,知道讀書人可沒有表面上看著那麼風霽月,心里的功利計較不比普通人。
當然,知縣也不至于因為曲老太的一番話就對梁康生產生偏見,他問:“梁生,曲家婆子所說可有半句虛言?”
梁康生點頭,沒有回避這個問題:“回大人的話,學生夫郎祖母的話不假,回門當天學生未曾踏曲家的屋門,只在院里站了會兒。”
聽著他這樣直接就承認,好像是把曲老太的指控攬下,四周皆一靜。
不過大概是梁康生落落大方的態度讓知縣滿意,他承認之后,知縣看他的眼神反而更和善了些,因為藏著掖著不說才更容易讓人覺得有問題。
知縣眉頭松開:“哦,那你可知這樣不合禮數?”
誰知,梁康生語出驚人:“大人,我和夫郎這門親事從一開始便未曾尊崇禮數。”
“沒有三六聘,沒有經過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此六古禮,沒有合規的聘禮和嫁妝,連我這個新郎都因為不適,只能強撐著在家門口將夫郎領進門。”
“既然前面都未曾遵從禮數,為何親之后,一個約定俗的回門卻必須要遵從禮數?敢問遵從的是什麼禮數?”
“是回門必須要進屋?還是說回門不能去孟家?既然岳父從小吃孟家飯長大,岳母是孟家人,那孟家也是我和夫郎的長輩,難道不應當尊敬?”
關于這門親事的由來和曲四牛的世,他們前面都已經解釋過,所以大家聽著梁康生的話,意外之余也覺得好像他說的有點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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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結案[四更]
正常況下,出嫁的婦人、夫郎要在親后回門子,是因為娘家人想看看出嫁的孩子在婆家是否過得好,并不是一個必須尊崇的禮節。
就像有些嫁得遠的,剛出嫁就回門不方便,干脆把回門這事延到年后或者農閑再回,是個意思就。
而且,回門的時間也不一定要在新人出門后的第一天,可以是第二天、第三天,怎麼方便怎麼來,各地都不相同。
“你、你……”一旦真正同讀書人扯皮子,掰扯禮節,顯然以曲老太的能耐是做不到的,兩眼一懵圈,不知道如何反駁。
但是曲老太也有的應對辦法,那就是打諢:“老婆子大字不識一個,什麼約不約定的老婆子不懂,你們沒進曲家門就是事實!”
“梁家開酒坊的,有錢得很,肯定是因為看不上老曲家這種窮親戚,當誰在乎你那幾個臭錢!”
“曲薏打小吃我曲家的米、喝我曲家的水,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事,不是你教的,那就是他爹娘教的,你們一個個都不是東西!”
其實曲老太的話沒什麼邏輯,但是因為說的回門這件事是真的,所以特別理直氣壯,何況出門之前就知道,只要鬧了,今天的目的就達了。
曲薏心急如焚,眼睛都紅了,當初他回門的時候心里帶著氣,也沒想這麼多,拿了聘禮就帶著爹娘去了孟家,沒想到現在這事為了他指責爹娘和相公的理由。
梁康生好像覺到了曲薏的心急,他回頭看了眼曲薏,沖曲薏微微搖頭,做了個自己有把握的手勢。
這會兒梁康生已經看明白了曲老太想做什麼,他不急著為自己辯解,而是思索起曲老太什麼這麼做,是誰讓這樣做。
梁家每年秋收都要到曲家村收稻米和糯米,把自己和梁家得罪了對有什麼好?還是說這樣做了之后能得到更大的利益?
孟老娘見梁康生吃虧,站出來撕曲老太:“怎麼就忘恩負義了,四牛吃我孟家米、喝我孟家水,他帶著薏哥兒和梁哥婿來家里看我們老兩口有啥錯?”
“誰還不知道你們老曲家的破事,把曲老五一房養得像地主家的爺,啥活不用干,考了個生就像天王老子一樣踩在一家子頭上作威作福,你自己個兒愿意給兒子當牛做馬伺候兒媳、孫子,老娘我沒意見,別拉上老娘的閨、婿!”
“你曲家對四牛不管不顧這麼些年,等孩子長大了就跳出來摘桃子,自己找條臭河瞅瞅,哪來這麼大臉!”
“我和老頭子從前沒掰扯過這些爛賬,那是想著讓孩子們好好過安生日子,不是我們傻,任由你個不要臉的老屁貨欺負!”
曲老太自然不甘示弱,同樣罵回去。
知縣聽著他們兩邊各執一詞鬧得停不下來,驚堂木是敲了又敲,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剛才在戶籍冊子上看到曲家五房曲志才在十五年前就為生,他的兒子在今年通過縣試為生后,知縣心里就稍微偏向孟家了。
知縣仔細琢磨著這個案子,既然都決定狀告家里孩子不孝,除了曲家婆子出面,還應該有曲家老漢來,畢竟男人才是一個家的頂梁柱。
還有,這種大事按理說曲家另外幾個兒子也應該幫著點家里雙親,但現在曲家就出現了曲家婆子一個人,沒有任何人面。
面對團結一致、說話有理有據的孟家,曲家婆子只一個勁胡攪蠻纏,想方設法把一個個罪名強加到其他人頭上。
趁著知縣敲了驚堂木安靜的片刻,梁康生著提問:“大人,學生有一不知當問不當問?”
看著梁康生清朗的眼神,知縣緩緩點頭:“問吧。”
梁康生轉頭環視了一圈,然后回頭鏗鏘有力地問出:“敢問大人與各位,生恩與養恩,孰重?”
這一句話,把周圍的人都問住了,問題不復雜,識字和不識字的人都能聽明白,紛紛思索起到底哪個重。
今天曲老太來縣衙鬧事的依據就是是曲四牛的生母,所以有資格告曲四牛不孝。
同樣的,孟家反駁曲老太說的就是從小沒養曲四牛,曲四牛去了孟家住并不全然算作是回媳婦的娘家。
曲老太直覺糟糕,嚷嚷著:“說啥咬文嚼字的東西,沒有老婆子當年拼死拼活把曲四牛這孬種生下來,現在他能娶媳婦生娃,做啥夢呢,孟氏這個小蹄子指不定嫁給了哪個遜佬、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