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的腰椎和頸椎都有問題,長庚都不必細查,卸了甲隔服一就知道。
他摒除綺念,皺眉道:“子熹,你多長時間沒卸輕裘了?”“拆了鋼板就一直穿著……”顧昀說到這突然覺有什麼不對,頓了一下,忙又補充道,“唔,洗澡的時候當然還是卸的,我可不是了然那有髒癖的禿驢。”
長庚一手將他按趴下:“別——你還有心思埋汰別人。”
這些將軍們年輕時戎馬倥傯,威風得不行,倘若有幸活到老,大多會落下一傷病,腰椎頸椎異位簡直再正常不過,輕裘雖然輕便,但卻是直接加在人上的,不像重甲那樣自有支撐,顧昀枕戈待旦起來,睡覺也不,久而久之骨頭和都得不到休息,長庚稍稍用力一按,就能聽見他一筋骨“嘎啦嘎啦”地響。
“你現在覺不到,是因為腰背的尚且能撐住,將來上了年紀怎麼辦?”長庚雙手從他後背肩胛骨上重重地捋過,起他僵的肩膀。
沈易每每多說一句都要被他甩臉,可是同樣的話換長庚說,顧昀卻沒有一點不快,懶洋洋地半闔上眼聽著,軍中一切從簡,哪怕是安定侯也沒什麼特權,帳只有一條行軍床,一盞吊在床頭的汽燈,燈昏暗,半遮半掩地籠著兩個人。
長庚:“疼嗎?”顧昀搖搖頭,慢吞吞地低聲道:“你這批東西送來,風聲必然已經傳出去了,西域聯軍那群烏合之眾本來就各懷鬼胎,人人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盤,眼下西洋人已經支撐不了無條件提供給他們火機鋼甲了,過不了幾天,準有背信棄義向我投誠的……噗,你等等。”
他的肩背時顧昀沒反應,但長庚的手指剛順著他的脊柱往下一捋到肋下附近,顧昀突然整個人一繃,笑了起來:“。”
“……”長庚的手指吃著勁,幾乎卡進了他骨中,多停留一會想必是要把皮也按青的,無奈道,“這麼大手勁也能,你分得清疼和嗎?”“分明是你手藝不行,”顧昀道,“不過他們投誠不會太真誠,這幫孫子兩面三刀的事幹得太多了,不打服了下回還得弄得我們後院起火,我打算除夕夜裡出兵,先揍一頓當年夜飯再說。”
長庚一手按住顧昀的肩,另一只手豎過來,用手肘沿著顧昀的脊梁骨往下按:“嘉峪關的玄鐵營兵力夠嗎?”“不夠也得……”顧昀整個後背都弓起來了,“哈哈哈,不按了不按了。”
長庚沒聽他那套,用胳膊肘著他,將他脊椎兩側從頭到尾捋了兩遍,這才微微停了停。
顧昀笑得肚子疼,眼淚都快下來了,好不容易了兩口氣,才續上方才的話:“也差不多,給試探著投誠的回信,事先約好,只要他們滾遠點,我們就不手,到時候先襲,然後重甲上,聲勢弄大一點,以嚇唬為主,嚇唬走幾個是幾個,剩下的挨個收拾。”
長庚微微活了一下手指,笑道:“不怕別人說你言而無信,背信棄義?”顧昀漫不經心道:“一幫納貢的從屬國造反,兒子打老子,怎麼沒見他們守什麼恩義……啊!你……你這赤腳大夫!”長庚按住了他腰間的位,顧昀“嗷”一嗓子,活魚似的彈了起來,“咣當”一聲撞在了床板上。
長庚沒辦法,只好回手:“忍一忍,營中軍醫沒給你按過吧?”顧昀:“唔,我想想……”“別想了,沒人按得住你。”
長庚站起來,將手指換手掌,一條跪在他側,“那我輕一點試試。”
這回他換指為掌,手掌一點一點加力,用掌心以下的地方著位附近,由輕到重地逐漸加力,顧昀一點也不知道配合,長庚掌下力量越大,他腰腹間的就較勁似的越是繃,單下腰線痕跡分外清晰,長庚一瞬間有些晃神,有種自己兩只手便能將他的腰攏過來的錯覺,本來沒什麼邪念的心陡然哆嗦了一下,毫無預兆地開始狂跳,手上的作不由自主地便輕了下來,給顧昀換了另一種法。
這回不至於讓他彈起來,卻有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順著長庚的手流了上去,顧昀尷尬萬分地回抓住長庚的手:“好了。”
長庚一驚,心全往上湧去,脖頸紅了一片。
顧昀幹咳一聲,問道:“你呢?什麼時候回京?”長庚不錯眼珠地盯著他道:“……我想過完十六再走。”
顧昀:“……”這話說得太窩心了。
顧昀出了會神,低聲道:“你還是別在這待那麼長時間了。”
長庚別開視線,帶著幾分赧然道:“嗯,只是隨便說說,雖然烽火票是讓國庫緩過一口氣來,但朝中還有不懸而未決的事,我還是……”“你人在這裡太消磨志氣。”
顧昀嚴肅地打斷他道,“本帥的志氣。”
長庚:“……”顧昀手將他往下一拉,長庚單膝跪在床邊,一時不防,被他一把拽了下去,險些砸在顧昀口上。
顧昀手進他的頭發,扣住他的後腦,忽然說道:“你那烽火票的事我聽說了。”
長庚瞳孔微了一下,顧昀卻在一頓之後,只字未提他為了排除異己編排出的一場大案,只囑咐道:“回家在門床底下找找,看還能不能搜羅出幾兩銀子,也買他一點,將來你皇兄也不必還錢,賞個養老的莊子就是了。”
長庚心緒起伏一番,忍不住口問道:“要莊子做什麼用?”“等把洋人都轟出去,打到天下太平我就不打了,”顧昀輕輕卷著他的發梢,低聲道,“我前一陣子想好了,到時候將玄鐵營一拆為三,鷹、甲、騎各自掌三分之一的帥印,以後既能互相配合又能互相牽制……玄鐵虎符還是還回兵部,這一戰以後,不是大梁,四境外的外邦也得剝層皮,換一輩人、三五十年的安穩總歸是沒問題的,反正你皇兄看我也別扭,我也不伺候他了,以後的事,讓後人去愁,找個山清水秀的莊子做……唔,那個聘禮。”
長庚聽了半晌沒言語,眼睛在汽燈的照下竟似有淚痕一閃而過:“你上次不是這麼說的。”
顧昀:“嗯?”長庚:“你上次說讓我別怕,跟了你,以後對我好……也作數麼?”顧昀一口否認道:“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混賬話?”長庚毫不留地翻舊賬:“去年正月在侯府,在你房中,你我服時說的。”
顧昀大窘:“我那個是……我……”長庚再也忍不住,低頭堵住了他的。
“我的將軍,”他心裡又是甜又是愴然地想道,“曆代名將有幾個能安安穩穩地解甲歸田?這話不是我的心嗎?”長庚心裡委實激太過,十分不得法,顯得又拘謹又焦躁,很快被回過神來的顧昀反客為主。
顧昀翻起來將他在懷裡,突然發現難怪古人都說溫鄉是英雄塚——寒冬臘月天裡抱著這麼個心的人,也不必在什麼侯府什麼行宮,只要在尋常的民居小院裡,有那麼掌大的一間小臥房,燒一點能溫酒的地龍就足矣,骨頭都了,別說打仗,他簡直連朝都不想去上。
這次似乎又與當年城牆上生離死別的一吻不同,沒有那麼絕的激烈,顧昀心裡忽然有一角塌了下去,騰出了一塊最的地方,心道:“這以後就是我的人了。”
良久,兩人氣息都有點不穩,顧昀一抬手擰暗了汽燈,了長庚的臉道:“你一路過來太累了,今天就別招我了,好好睡一覺,嗯?”長庚捉住了他的手。
顧昀親了親他的臉,調笑道:“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你,睡吧。”
長庚:“……”這好像和他預想的有些不同——可他確實也是累得慘了,這一天心跌宕起伏又太耗神,沒一會就迷糊了過去。
顧昀只是略微打了個盹,剛過了四更天,他便披而起——倘若不是長庚來了,他這些日子基本也是連軸轉的。
京城中輜重清點況,餉銀如何分配,紫流金還有多,怎麼分布兵力怎麼打……諸多種種安排都要主帥過目,別看他裡將“挑撥離間”之計說得簡明扼要,可真功夫還在細節,陣前多一份準備便多一分勝算——雖然顧大帥的笛聲殺傷力極強,可圍城千軍萬馬,若只靠西北一枝花刷臉和“魔音穿耳”兩招退敵,手段未免太過單一。
顧昀低頭打量了已經睡的長庚一眼,看得出他果然如陳姑娘所言,睡得並不安穩。
別人是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長庚卻是無論睡前有多開心的事,閉上眼都沒有好夢等著。
他的眉心已經皺了一團,關外的雪月下臉顯得慘白,手指無意識地收,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似的揪著顧昀的一角服。
烏爾骨是一種極耗神智的毒,醒著的時候尚且能憑著意志抑一二,睡著以後卻會變本加厲的反噬,總是睡不夠的顧昀想象了一下都覺得骨悚然。
他試著將自己的角往外了一下,不出來。
長庚卻仿佛被這靜驚了似的,攥得更,臉上甚至閃過一點說不出的厲。
軍營重地,顧昀不便斷著袖出去與手下商議軍,只好歎了口氣,長胳膊將長庚外上的荷包解下來,從旁邊夠了個杯子過來,將安神散倒了一點在杯底,實後點了。
濃鬱的安神香立刻在帳中彌漫開,顧昀將杯子放在枕邊,俯在長庚額上輕輕親了一下,長庚可能是醒了,又沒有完全醒,迷迷糊糊間似乎也知道是誰在邊,臉上痛苦的神終於稍減,總算松了手。
顧昀有些憂慮地看了他一眼,披著夜出門了。
這個年關淒涼極了,除夕夜裡,關傳來寂寥的鞭炮聲,寒風掃過,只見紅紙屑隨風飛舞似彩蝶,遠近卻不見點竹的頑。
就算是京城,起鳶樓已經塌了半邊,往年達貴人們一擲千金爭搶的紅頭鳶也都不見了蹤影。
大批的流民過江而來,凍死了一批,又死了一批,易子而食之事時有發生。
各地政府一開始不肯開倉放糧,年前長庚曾親自領欽差職,一邊為了烽火票一事遊走各大商會之間,一邊又轉手借了鐘老將軍一隊兵力,沿途辦了一批屯糧不發的商與佞臣,以雷霆手段殺儆猴,這才讓充斥街頭巷尾的流民們有了個可以領稀粥的地方。
不管是小康人家,還是貧苦農民,幾百年、數代人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攢下的一點家底,不過一年半載,都毀於一旦。
想來人世間滄桑起伏如疾風驟雨,外之終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殫竭慮,原也都是盡人事聽天命的虛妄。
嘉峪關的玄鐵營照例準備了三車煙花,預備給即將到來的隆安八年添些彩頭,除夕夜裡,城樓上掛起了燈籠,守衛也顯得格外漫不經心。
一個賊頭賊腦的西域斥候披枯草皮,潛嘉峪關外,在千裡眼後面注視了嘉峪關一整天,只見玄鐵營的城關守衛這一天都顯得十分松散,平日裡站得標槍一樣的崗哨衛兵了一半,有不停抓耳撓腮的,有左顧右盼的,還有不停地回頭看,好像都在期待著什麼的……這種心不在焉過了一會得到了解釋,原來是一批家信從最近的驛站送來,過千裡眼,西域斥候看見這天傳令兵直接登上城門,很多收到信的人當場就拆了起來。
每日巡防的輕騎都只出現了一次,不遠不近敷衍地轉了一圈就回去了。
玄鐵營也是人,一年到頭,也總有那麼幾個特別的日子牽他們的心腸。
自從大梁京城來使,整個西域聯軍都張了起來,日夜派人盯著嘉峪關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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