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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名叫曹娘子》 第72章 幽夢

顧昀一路飛奔回駐地,後面一幫親兵不明所以,只好也拉練似的跟著跑,一水玄鐵輕騎不整隊不換班,撒丫子狂奔,搞得駐地守衛如臨大敵,還以為哪又來了一撮外敵,個個撐起千裡眼四

嘉峪關的玄鐵營駐地中,來自京城的車駕已經一字排開,管輜重的正忙得熱火朝天,顧昀卻突然毫無預兆地剎住腳步。

親兵們也連忙跟著停下來,一個個面面相覷。

顧昀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你們慌裡慌張地跑什麼?”親兵們:“……”顧昀幹咳一聲,彈了彈玄鐵輕裘上不存在的土,剛散完德行,一轉臉又毫無障礙地換了一不慌不忙、閑庭信步的做派,背著手,晃晃悠悠地溜達進帥帳。

除了當值的、巡防沒回來的,顧昀手下幾位大將都在裡頭陪著,中間圍著個人。

那人一錦緞朝服正裝,雪白狐裘下著一截廣袖,正是朝中新貴雁親王。

他聽見靜回過頭來,目猝不及防地就和那沒型沒款倚門框的顧大帥在空中撞上了。

雁王似乎吃了一驚,隨即眼睛一下就亮了,一路的風塵都被滌一空,他有點難以抑制地抬抬手,微微清了清嗓子,咳嗽聲居然有點走調。

這一聲咳嗽,眾人都向門口,紛紛起道:“大帥。”

有些聚散如轉瞬,有些聚散卻如隔世。

中間隔著一條織的怒火與冷戰,那種就是轉瞬。

中間隔著理不清數不明的重重真相、拿不起放不下的曖昧愫,那種就像隔世。

反正顧昀是百集全都湧上心口,把他那跟長江海口一邊寬的心口堵了個嚴嚴實實、沙爍湊。

……良久,方才巍巍地從中間滲出一點灼灼人的熱水,綿綿不絕地化四肢百骸——顧昀背在後的手心竟微微出了點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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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尾狼似的手一,示意眾人不用多禮,溜達進去:“邊關現在不安穩,怎麼還親自來了?”長庚道:“趕著年關,我來給兄弟們送點年貨。”

顧昀聽了人五人六地“唔”了一聲,神淡淡地問道:“難為你了,這半年多大家不好過,朝廷出點口糧實在不容易——皇上有什麼旨意嗎?”他這麼說了,長庚只好先宣旨,煞風景的聖旨一面,兩側的將軍們立刻稀裡嘩啦地跪了一片,顧昀剛要跪下接旨,便被長庚阻止了。

長庚虛托了他一把:“皇上口諭,皇叔見聖旨聽著就是,不必行禮。”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長庚說到“皇叔”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微微低了一點。

整日裡“皇叔長皇叔短的”,得顧昀一聽見“皇叔”倆字就煩得頭大如鬥,可此時忽然被長庚這樣來,卻好像有一把小鉤子勾了他一下,湧到邊的“禮不可廢”四個字愣是沒派出個先後順序。

深冬臘月天,西北苦寒地,一的冷甲幾乎要把顧昀捂出熱汗來……連聖旨都聽得有一搭無一搭的。

幸好李的正事一般都在軍報批複中說,聖旨裡寫的都是犒軍的廢話,聽不聽兩可。

直到周圍一群將軍們齊聲謝了天恩,平而起,顧昀都沒來得及回過神來。

一般來說,這種場合應該由級別最高的那個人上前,代表眾人順著聖旨說幾句報效國家的豪言壯語,這聖旨才算傳達完了,大家可以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可顧昀突然詭異地這麼一沉默,眾人也都只好跟著他一起沉默,玄鐵營的將軍們集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安定侯對這份頗為空泛的聖旨有什麼意見。

周遭這麼一靜,顧昀這才意識到自己丟人了,他若無其事地端起高深莫測的臉,喜怒莫辨地說道:“唔,皇上言重了,都是應當應份的事,老何,人去準備準備,給雁王殿下接風洗塵……別弄那麼複雜,都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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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手腳麻利點,天黑之前將輜重與戰備清點好——看什麼,還不散,都沒事做了?”將軍們對寵辱不驚的顧帥肅然起敬,魚貫而出。

玄鐵營各司其職,效率奇高,轉眼人就走了。

方才還人聲鼎沸的帥帳一下安靜了下來。

顧昀輕輕地舒了口氣,覺長庚的目一直黏在自己上,黏得他幾乎要用盡全力才能扭過頭去。

不知是不是上那狐裘的緣故,他總覺得長庚仿佛清瘦了些。

西北路上,火龍的話、陳姑娘的話替著從他心裡閃過,顧昀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面對一個人的時候不知從何說起,心裡千般緒,臉上不知該作何表,反而顯得又冷淡又鎮定。

他好像頭天剛離開家似的對長庚道:“過來,我看看。”

長庚一時弄不清他是個什麼態度,短暫地收斂了自己肆無忌憚的視線,忽然忐忑起來。

他這半年來鬧出了好大的靜,不知道邊關聽說了多,更不知道倘若顧昀知道會是個什麼態。

顧昀離京時,兩人的關系又那麼不上不下的,中間隔了這麼長的時間,像是一壇子酒,沒來得及下完料,已經先給匆匆埋進了地下……短短幾步,長庚心裡走馬燈似的,滋味別提了。

誰知這時,顧昀卻突然出手,一把將他攬了過去。

玄鐵的輕裘甲從肩頭到五指第二個關節全都包裹得嚴,使顧昀的懷抱顯得十分堅,那微微出的一小截手指,被嘉峪關的寒風得同輕裘甲一般冰涼,冷意仿佛頃刻間便穿了雁王上的狐裘,他狠狠地打了個寒戰,一瞬間寵若驚得手足無措起來。

顧昀微微閉上眼,雙臂緩緩地收,松領掃過他的臉,安神散的味道如影隨形,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那味道比之前還要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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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的烏爾骨如一把銼刀,挫骨雕地給他磨出了一個這樣的人,顧昀心疼得要命,可又一個字都不敢提,長庚骨子裡有種不向任何人妥協的執拗,從那麼小開始,每天夜裡寧可睜眼等到天亮,也不肯跟他一點。

一個人如果捂著傷口不讓誰看見,別人是不能強行上去掰開他的手的,那不是關照,是又捅了他一刀。

“子熹,”長庚不知他了什麼風,只好有幾分局促地低聲道,“你再這樣抱著我,我可就……”顧昀勉強住心緒,咽下酸,面無表沖他地挑了挑眉:“嗯?”長庚:“……”愣是沒敢說。

舌燦生花的雁王殿下難得啞口無言,顧昀看著他笑了起來,手將他的狐裘一攏:“走,帶你出去轉轉。”

兩人並肩走出帥帳,關外的朔風如刀戟,獵獵的旗子像在空中展翼的大鵬,天高地迥,遠近無雲,押送輜重的車隊一眼不到頭,自四境戰爭發以來,哪裡都仿佛在捉襟見肘,已經不知多久沒有再現過這樣近乎繁華的場面了。

顧昀駐足看了一會,暗歎道:“那麼大的一個爛攤子,得敖多才能收拾出一個頭緒來?”“先送來這麼多,其他的我再想別的辦法,”長庚道,“現在掌令法取消了,靈樞院那邊這個月又添了幾個直屬的鋼甲院,正向天下長臂師招賢納士,在鋼甲火機方面格外有建樹的,不論出,都有進靈樞院的機會,奉函公信誓旦旦說西洋海軍的海怪也沒什麼可怕的,只要給他時間,他也能做得出。”

“奉函公這輩子沒吃過飽飯,這是要吃一碗倒一碗嗎?”顧昀笑了笑,“那海怪除了長得嚇人和敗家之外還有什麼用,沒錢沒關系,就算用輕騎,我也遲早把那些到別人地盤上來撒野的東西踹回老家去,你……”他本想說“你不要太迫自己”,可是微微一側,裹著一半鋼甲的手剛好撞到了長庚手心,長庚下意識地一把攥住了他凍得發疼的手,這作隨即被他寬大的朝服掩住,袖中攏著人的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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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庚並不是一點氣也沉不住,只是方才顧昀那個意想不到的擁抱實在像一把明火,一下把他心裡所有難以置信的期待都點著了。

他直勾勾地看著顧昀,一語雙關地問道:“什麼?”顧昀一天裡第二次忘了詞。

在外人看來,兩人像有病一樣面面相覷了片刻,顧昀僵立了許久沒做出反應,長庚的神漸漸黯了下去,心裡自嘲地想道:“果然還是我的錯覺。”

就在他打算退開的時候,長庚的瞳孔忽然距離地收了一下,因為長袖掩映下,顧昀居然回握了他的手,冰冷幹的手指帶著鋼甲的力度,沒有一點躲閃遊移。

顧昀微微歎了口氣,心裡知道,他方才半是沖半是不忍地邁出這麼一步,以後再也不能回頭了——被烏爾骨折騰了這麼多年的長庚承不起,再者態度反反複複,也實在太不是東西。

他並非沒有說過逢場作戲的甜言語,喝多了也會滿跑馬地胡承諾,可是一生到此,方才知道所謂山盟海誓竟是沉重得難以出口,話到邊,也只剩一句:“我讓你多保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必那麼殫竭慮,有我呢。”

長庚整個人有點傻了,顧昀一句話從他左耳進去,又從右耳原封不的集撤離,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顧昀被他盯得有些尷尬:“走了,那幫泥子都等著瞻仰雁王風采呢,傻站在這喝西北風算怎麼回事?”在玄鐵營的地盤上,是不可能搞什麼“葡萄酒”、“人歌舞”的,戰時軍中嚴令酒,敢喝一滴的一律軍法置,絕不姑息。

而此地唯一跟“人”沾點邊的陳姑娘也在顧昀鋼板撤下去之後,便自己領了軍醫的職,在嘉峪關以的傷兵所忙得不可開,十天半月沒出現過了,眼下就剩下個“西北一枝花”,雖不會跳舞,但好在能隨便看,不要錢。

所謂給雁親王接風,也不過就是多做幾個菜,暫時不負責布防的幾位將軍過來做個陪而已——還不能陪到太晚,因為要流頂班,一點休息時間彌足珍貴,他們片刻不敢放松,還未夜,人就都散了。

只剩下一個顧昀領著始終有點恍惚的雁王去安頓。

“這邊無聊得很吧?吃沒好吃,喝沒好喝,一天到晚最出格的娛樂項目就是幾個人湊在一起掰腕子摔跤,輸贏還不帶彩頭,”顧昀回頭道,“你小時候是不是還因為我不肯帶你來生過氣?”長庚雖然滴酒沒沾,腳步卻一直有些發飄,總覺著自己在做夢,夢話道:“怎麼會無聊?”顧昀想了想,從懷中出他的白玉短笛:“給你吹個新學的塞外曲聽好不好?”長庚注視著短笛的目格外幽深,覺這場夢他是醒不過來了。

正這時候,整頓防務的沈易歸來,老遠就聽說雁王殿下親臨,本打算抱著複雜的心過來一敘,不料還隔著百十來米,先眼尖地看見顧昀出了他的寶貝笛子,沈易頓時如臨大敵地腳步一轉,扭頭就跑。

顧昀手中的樂從竹笛換了玉笛,又在苦寒無趣的邊關修行半年之久,可是技藝卻奇跡般地毫無進步,催人尿下功力還猶勝當年,一闋塞外小曲,吹得人肝膽俱裂,不遠一匹正等著重裝轡頭的戰馬嚇得活像被一群大野狼包圍,錐心泣地嘶鳴起來,玄鷹斥候從天而降,踉蹌了一步愣是沒站穩,直接撲地,摔了個討歲錢的模樣。

長庚:“……”他總算找到了一點自己沒在做夢的依據——這靜已然超出了他狹隘的想象力。

一曲終了,自以為晦地風花雪月了一把的顧昀有幾分期待地問道:“好聽嗎?”“……”長庚遲疑良久,只好誠懇道,“清心醒神,有那個……退敵之能。”

顧昀抬手用笛子敲了一下他的頭,對自己喪心病狂的技藝毫不臉紅:“就是為了讓你醒醒,這幾天跟我睡還是讓人給你收拾個親王帳?”剛有幾分清醒的雁王被這突如其來的調戲砸了個滿臉花,一時愣在了原地。

顧昀眼睜睜地看著長庚自耳下起了一片紅,一路蔓延到了臉上,不由得想起當年自己發高燒,長庚替他換服時那個不自在的模樣,當時只覺得無奈,這會心卻了起來,心想:“你趁我骨頭斷了一堆只能躺的時候占便宜那會,怎麼就沒想到有今天呢?”顧昀道:“怎麼又不吭聲了?”“不用麻煩……”長庚掙紮了半天,咬牙下定決心,“我……我正好要看看你的傷。”

顧昀忍不住接著逗他道:“只看傷?”長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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