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的臉再次一言難盡起來。
大帥將來回府,要是發現他不在家的時候,小殿下居然叛國通敵到了和尚廟裡……老管家簡直不敢想象顧昀的臉——那還不得活像戴了綠帽子一樣?不過眼下當務之急,是哄著侯爺的義子能高興一點,老管家沒辦法,只好咬著後槽牙答應了,如臨大敵似的點了一排家將護送長庚去護國寺。
浩浩的如同上門踢館。
了然和尚煮了茶,見到長庚也並不驚詫,仿佛早料到他會來,和悅地邀請他坐下,倒了一杯茶水給他,又讓小沙彌拿來了紙筆和燒紙用的火盆,擺出長談的架勢。
才不過大半個月沒見,了然和尚發現面前的這年眉目間的茫然和焦灼都不見了,整個人帶來了幾分鬱鬱的沉靜與堅定,像是化蝶的蟲掙了第一層蛹。
長庚道了謝,接過茶碗來喝了一口,險些嗆出來。
這和尚上回說要以好茶相奉,敢純粹是客氣話,給他泡了一杯不知道什麼玩意,苦得舌疼,全無茶香。
長庚:“這是什麼?”了然和尚笑盈盈地寫道:“苦丁,清目活,可除煩助眠。”
長庚:“那不就是瓜盧嗎?我在侯府喝過,好像……”口沒有這麼惡心。
了然:“那是小葉,此為大葉瓜盧。”
大葉的聽起來有點厲害,長庚剛想順著誇兩句,便見那和尚實在地寫道:“大葉的便宜些。”
長庚:“……”他仔細地打量著和尚的茶碗,碗是好碗,刷得也很幹淨,可惜用得太久,難免磕,好幾個都已經豁口了。
了然和尚:“僧舍陋,殿下見諒。”
整個京城都給他留下了一個紙醉金迷的印象,好像所有人都很有錢,滿城都是奢侈的消遣,西洋人說大梁帝都鋪的地磚是包了金子的,其實並不算很誇張。
但不知為什麼,長庚邊認識的幾個人都是窮鬼,沈易不必說,天生長著一張世代貧農的窮困苦瓜臉,還有顧大帥,坐擁偌大一個侯府,整個就是個空殼子,初一一早就迫不及待地帶著長庚去宮裡找皇上打秋風,現在又多了一個用豁口杯子的了然和尚。
長庚道:“護國寺香火旺盛,大師卻安於清貧,果然是出世修行的人。”
了然笑了笑,寫道:“和尚走南闖北,落魄慣了,慢待貴人了。”
長庚問道:“我聽人說大師還坐鐵蛟去過西洋番邦,是為了宣揚佛法嗎?”了然:“我才疏學淺,不敢效仿古時雲遊高僧,出門只是為了看看四方世界,看看人。”
長庚又含了一口苦丁,越品越苦,毫無回甘,只好失地咽了下去:“我從小在邊陲小鎮長大,沒離開過小鎮一畝三分地,來到京城,又鮮出侯府,是不是太安於一隅了?但我總覺得天底下的喜怒哀樂大抵是一樣的,看了別人的,還是沒地方安放自己的。”
了然:“心有一隅,房子大的煩惱就只能在一隅中,心有四方天地,山大的煩惱也不過是滄海一粟。”
長庚聽說,愣了好久,看著了然和尚將寫過了字的紙一點一點地填進火盆裡燒幹淨。
“大師,你那天跟我說,‘未知苦,不信神佛’,現在我知道了苦,來討教神佛,可否請您指點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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