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北風穿過抄手游廊時帶出一陣嗚咽般的聲響，廊下蒙著煙羅的風燈被吹得搖搖晃晃，仿佛也被這臘月天凍得瑟瑟發抖一般。

天空骯臟的像是一塊洗不凈的抹布，皺的攤在人們的頭頂上，月亮和星子都躲的嚴嚴實實的，吝嗇于自己的一芒。

庭院里的門吱呀一聲從里面被推開，幾個小廝端著明晃晃的銅盆行匆匆出來，候在外頭的使仆役忙上去接，待看到滿滿一盆暗紅的，忍不住驚得手上一抖，險些給灑一地。

那小廝瞪了他一眼，低聲音道：“當心著些，二爺最是干凈，莫要污了這庭院……”

話音未落，那小廝嗓子眼里哽了哽，臉越發凝重起來，再也無心說什麼，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下去。

屋子里抑著的聲在夜里愈發顯得悲涼……

已經熬了三宿了，到底還要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紅燭燃盡一又一，燭淚在金梅盞燭臺上積了厚厚一層，卻無人有心收拾。

“呃嗯……”嘶啞的聲斷斷續續，每一次息都是難以言喻的艱難，隔著厚厚的簾幕和華貴的屏風傳出。

比之屋外的天寒地凍，屋子里則是灼熱到讓人汗流浹背的地步，一淡淡的腥混著枯萎的海棠，像是秋末的一場雨，眼瞧著要謝掉最后的生機。

楚瑜看著頭頂上用金線繡出的醉玉牡丹床幔，迷迷糊糊想道，這人間富貴花，到底太過俗艷了些，哪里比的上白蓮的高潔，難怪那人不喜歡。

不怪那人不喜歡。

“嗯唔……”一陣宮襲來，楚瑜猛地攥被撕扯的皺的床褥，肚子下意識高高抬起，不過一瞬就泄了力氣，無力癱倒下去，借著一口氣將一聲痛呼碎至斷斷續續。

他不曉得自己已經熬了多日，起初還能聽進去穩婆絮絮叨叨的話語，到了后來連邊坐著的是誰都瞧不清了。有時痛的狠了會昏厥過去，再疼醒過來，約連自己是誰都快記不得了。

手心下高高隆起的肚子仍在不安分的作，徒留刀絞石碾般的痛楚毫不見停歇。楚瑜約聽見太醫低聲對旁的兄長說自己胎位不正，之前有孕時思慮過甚又使得氣兩虧，怕是難產。

這樣的時候，坐在楚瑜旁的人是他的親哥哥楚茗，一聲聲寬他鼓勵他的人是楚茗，端茶喂藥汗換的也是楚茗。

而他肚子里這小磨人的另一個爹，這三日始終未曾面。

旁人臉發白，眉心皺，猛地起轉頭要往外走，袖口卻被攥住。

楚瑜眼睛酸，不知是落了淚還是汗，他艱難的拽住兄長的角。

印象中他清風霽月的兄長是不曾這般憤怒過的。

“哥……”楚瑜嗓子已經啞的不樣子了，每說一個字就像是含著滿口蘸滿腥的砂礫，疼的。

楚茗俯下子，在弟弟臉側，就像是小時候兩人耳鬢廝磨時一樣親昵。

許久，他才聽到楚瑜已經失了鮮活的聲音。

“是我……咎由自取罷了。”

從一開始，他就走錯了路，怨不得旁人。

一意孤行做下的選擇，固然恨極了那人，終歸也只得自己咽下這惡果。

這便是人們常言的……報應吧。

一念至此，腹中猛地一痛，下的骨頭被那懵懂無知的小生命跌跌撞撞的開，的產道就像是絮絮若絨的繭束縛著腹中的生命。

若是盼著見一見這人世，撕開那最后的桎梏是唯一的出路。

只是這場化繭蝶之于楚瑜來說，那是了骨髓的疼痛，恨不得就此付命，了斷自己。

頭頂的牡丹已經看不清楚，他不知此時自己狼狽何番模樣，心里頭只剩下一個念頭。便是報應，那也合該由他來承……

與這孩子何干！

鎮北侯府的人不敢回憶那一晚，最后黎明破曉之際，那凄厲到好似盡碎的喊，包含了多嗔癡恨與不甘悔意，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一聲孩細弱的啼哭，伴著黎明降臨。

是結束亦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