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間客棧,四四方方,二層小樓,旗在中央。
這面邊緣已經破爛不堪的大旗掛在一高桿上,迎風招展。
旗子上繡著四個大字:太平客棧。
高桿就立在二層小樓的不遠,只是相較於分量極重的“太平”二字,這座二層小樓實在有些不起眼,白的牆皮已經剝落大半,出其下的青磚,屋頂上的黑瓦也已經殘缺不全,顯得頗爲寒酸。
只是在這荒郊野外,能有如此一間客棧可供落腳歇息,對於過路的旅人而言,已是幸事。
不過話又說回來,事出反常必有妖,在這等遠離城鎮之地,賊人出沒,盜匪橫行,敢把客棧開在這個地方,想來也不會是尋常人等。
客棧佔地頗大,在二層小樓外還圍起了一個兩進院子,可以放雜和馬匹,那旗桿便是立在院子的正中位置,極爲顯眼。
一個江湖客打扮的年輕人走進院子,先是擡頭看了眼迎風招展的“太平”大旗,然後又把視線轉向不遠的簡陋馬廄,此時裡面已經有了好些“住客”,大多高大健壯,鮮亮,嘶鳴聲更是底氣十足。若是有識馬之人在此,就會明白這些馬匹爲何會有如此“倨傲”氣焰,因爲它們都是出自軍中的甲等戰馬,號稱日行八百,非將領不能騎乘。
在這樣簡陋寒酸的客棧裡,卻有這樣的良好馬,就好像是王侯堂前燕真得飛了尋常百姓家,極不相稱。
年輕人收回視線,向作爲客棧主的二層小樓。
在二層小樓的門外靠牆位置有個乾枯的老樹墩,一名黑瘦年正坐在上面打著瞌睡,腦袋如小啄米,一點一點的,角流出的口水,沿著他的下,掛出一條白亮的細線。也不知年夢到了什麼,酣睡中的面容上滿是笑意,看他這個年紀,多半是某個麗子夢而來,待到醒來之後,八又記不起面容,有句詩是怎麼說的來著?春夢了無痕嘛。
在年的腳下還趴著一條皮泛黃的土狗,懶洋洋地陪著主人一起曬太,雖然還沒像主人那般直接昏睡過去,但也已經於半睡半醒的狀態。
在這個夏末時節的下午,整座客棧都出一慵懶的意味。
年輕人不想打破這份慵懶的寧靜,輕輕朝客棧大堂走去,可就在這個時候,土狗猛地驚醒過來,先是警惕地盯著這個陌生人,然後就開始呲牙咧,嗚嗚低吼。
黑瘦年也隨之從夢中醒來,先是抹去角口水,看到年輕人之後,趕忙起踢了土狗一腳,土狗嗚咽一聲,夾著尾跑遠了,然後才笑問道:“這位客,要住店?”
年輕人玩笑道:“不會是黑店吧?”
黑瘦年正道:“客這是哪裡話,咱們這兒可是正經人家做的乾淨買賣。”
說著年擡手一指那面正迎風招展的大旗,“客瞧見沒有,那桿旗子,可是我們掌櫃專門找讀書人寫的,太平無事,無事太平,總之是住進了我們的店,就太平了。”
年輕人咂了下這句話語中的含意味,輕聲道:“好大的口氣。”
黑瘦年嘿嘿一笑,不再說話,引著年輕人進到大堂。
客棧分兩層,一樓大堂裡除了櫃檯之外,擺著十幾張八仙桌和配套的長凳,供客人喝酒吃飯,二樓可以住人,此刻大堂並無客人,只有一對夫妻,想來此地的掌櫃夫婦了。
掌櫃的形清瘦,戴一頂老舊四方巾,穿一襲已經洗得發白的青布袍,像個教書先生,站在黑漆櫃檯的後面,正在記賬,在掌櫃後頭擺著幾個大酒罈子,瞧著似乎有些年頭,被得鋥亮,隔著老遠都能嗅到酒香。
老闆娘坐在一張八仙桌旁的長凳上,百無聊賴地磕著瓜子,著一件團花比甲,卻是形,該凸的地方凸,該翹的地方翹,再加上那張徐娘半老的臉蛋,一舉一之間帶著一子讓男人生出許多別樣想法的風流,完詮釋了一個婦人該是怎麼樣的。
老闆娘聽到腳步聲後,不經意地擡頭,見到跟在年後的年輕人,心底倏然一驚。
他們兩口子在此經營客棧多年,也算見過世面,哪怕是被朝廷通緝的亡命之徒也見過不,這個看似尋常江湖人打扮的年輕人,上有一種“氣”。
殺氣。
男人通些淺的氣之,有次喝得半醉時跟說起過,一個人手上的債多了,上自然而然地會形殺氣。
都說鬼怕屠夫,正是因爲屠夫長年刀,沾染腥,上有殺氣,尋常鬼魅便近不得,若是殺人如麻的大盜賊首之流,就算是有了道行的厲鬼也不敢輕易近,這便是惡鬼怕惡人的道理。
從這一點上來說,這個年輕人絕不是那種初次闖江湖的雛兒,而是一個老江湖,輕描淡寫之間取人命,心平氣和,已然是將生死當作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
這種江湖人,最是可怕。
老闆娘瞥了眼無於衷的掌櫃,輕哼一聲,放下手中的瓜子,從長凳上嫋嫋起,迎著年輕人走去,同時臉上出笑意,手招呼道:“客快快請進,咱們太平客棧從來都是價錢公道,叟無欺,放眼方圓幾百裡,那都是一片是塊響噹噹的金字招牌,客只管放心住就是。”
年輕人笑而不語。
老闆娘問道:“敢問客名姓?”
年輕人道:“姓李,木子李。雙名玄都,玄妙的玄,大都督的都。”
李玄都,這可不像是個江湖人的名字。
一直在低頭記賬的掌櫃緩緩擡起頭來,嗓音醇厚,輕聲問道:“玄都,可是‘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的那個玄都?”
年輕人點頭道:“玄都紫府,太上道祖仙修之地,當年家師爲我取這個名字,想來是希我有朝一日,可以去往天上玄都,不過這也只是長輩寄,當不得真。”
掌櫃的意有所指道:“那也未必。”
就在此時,二樓上響起“吱呀”的開門聲,然後是“篤篤”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大堂中顯得格外清晰。
然後一個影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來到大堂。
此人著青窄袖長襟錦袍,腰間扣青銅鸞首,腳踏黑麪白底靴。
腰間懸刀,刀大約三尺,刀柄約有六寸,雖然裹著刀鞘,但也能看出刀脊筆直,刀刃略弧。
此刀爲文鸞刀。
此人是青鸞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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