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不著,在看電影。”池晏說，“一起嗎？”

　他穿著一件黑睡袍。

　投影里的森森微投到他的上，令這個英俊的男人,也被照出一層虛幻的、銀的。仿佛坐在沙發上的并非真人，而只是一個雕塑般的剪影。

　松虞扯了扯角：“好啊。”

　幾乎沒怎麼猶豫，就坐在了沙發上。

　于是池晏也微微一笑，只是很有默契地，重新按了播放鍵。

　放在幾天以前，松虞都沒有辦法想象,再一次見面時,他們居然會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看電影。

　但是不心想，這一刻的池晏，給人的覺，好像很不同。

　或許是因為他第一次沒有穿西裝，或許因為他們都在失眠,而深夜的人總是不設防。

　客廳里的燈關了，投影的線，將桌上一堆啤酒瓶的影子，斜斜地打到了地面上。像一排聳的樹影。

　大概是因為客廳里無法煙，池晏才改了喝酒。一瓶一瓶往下灌,好像本不會醉。

　這還真是個集一切壞病于一的人。

　但他卻是個很好的觀眾。

　松虞原本以為，像池晏這樣的人，看十分鐘就會不耐煩，沒想到他始終認真地坐在沙發上,甚至連坐姿都沒有怎麼變化過，一直心無旁騖地盯著投影。

　只是偶爾起，仰頭灌一口啤酒。

　片頭四個字很快出現在屏幕上。

　「基因迷」。

　最初松虞為作定名的時候,當然不無反諷。

　因為影片的核心劇，恰好講述的是兩個基因匹配本不合格的人，如何墜河。

　故事一開始是一個頗為炫技的長鏡頭。

　鏡頭追隨著主角陳燕溪，一個生系的大學生，穿過明的走廊，走進人山人海的教室。午后的曬得昏昏睡，教授在頭頂的長篇大論，也慢慢變了的催眠曲。

　“基因檢測技，最早被運用于基因疾病的預防和治療上。通過篩查特定的基因組合，就可以有效除傳病，并避免99%以上的基因缺陷。隨著基因序列庫的建立和完善，基因科學家們開始將這項生技，進一步運用到伴選擇上。”

　“本世紀以來，據《帝國婚姻法》條例，所有年公民在結婚前，都必須每年進行基因匹配測試。《婚姻法》止匹配度低于60%的伴結婚，并且……”

　半夢半醒之間，陳燕溪突然聽到教授高喊自己的名字：“陳燕溪！請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立刻驚醒了。但仍然不不愿地撐直了，整個教室的目都匯聚在的上；不幸的是，本一個字都沒有聽，更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突然之間，一張紙條被遞到面前。

　紙條上字跡工整，甚至于可以是娟秀。下意識地念出了上面的答案：

　“基因匹配的原理是：夫妻之間的基因相似，會遠高于常人。相似度越高，匹配度越高。”

　教授滿意地點了點頭。

　陳燕溪如釋重負，立刻激地看了對方一眼。撞上一雙溫和的、含脈脈的眼睛。

　這就是陳燕溪和男朋友的開始。

　與基因無關。

　只與對方的一時善意有關。

　但這并不是一個甜的故事。在短暫的校園生活之后，影片的基調就變得嚴肅、冷酷而憤怒。

　因為畢業后的陳燕溪想要與男朋友修正果，但他們是自由的，彼此的名字，甚至沒有出現在對方的基因檢測報告上——這說明了，從生學的角度而言，他們是徹頭徹尾的不適合。

　于是，他們本無法得到《帝國婚姻法》的認可。

　好友苦口婆心地規勸：“你知道有個詞crush嗎？就算你現在再他，這也不過只是一次crush，是你的大腦所分泌出的苯基乙胺激素在欺騙你。一旦激退卻呢？你會發現，他不是最適合你的那個人。大多數自由的人，最后都是這樣分手的。”

　自由——這是相對于基因匹配的反義詞。

　這年代當然還有人自由，但大多數也只是因為他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匹配對象，想要派遣寂寞。玩玩而已。

　而只是冷笑一聲：“是我迷他？還是你們太迷基因本？”

　“基因匹配，是進化的現。”昔日的生系年級第一，站在面前，信誓旦旦地說，“一個人喜歡什麼人，適合什麼人，會對怎樣的人產生，這些東西，早都已經寫在了自己的DNA里。”

　“那麼后天環境呢？它對于人的影響就不重要了嗎？”

　好友搖了搖頭，同地看著：“你再這樣說下去，我簡直要懷疑你是不是讀過生系。”

　“你知道的，帝國一向都是唯出論。這些外在的東西……就像我所說的，都只是一時執迷。”

　也正因為帝國對于基因的吹捧，他們這些生系的學生才會如此吃香。

　陳燕溪原本也可以找一個完的工作，但最終卻放棄唾手可得的前程，和男朋友私奔去某個遙遠的星系，遠離世人對于基因的崇拜與迷。

　影片的收尾仍然是一個長鏡頭。

　兩人手牽著手，在空曠的街頭亡命狂奔，一直跑向機場。像一只蜂在巨大的玻璃房中尋找出路，被摔得頭破流也不肯停止。電影里甚至聽不到他們力息的重呼吸聲，這兩個瘦小的影，都被淹沒在都市的繁華之中，只有十字路口，巨大的廣告牌在上演著循環往復的甜戲碼，人聲沸鼎，車水馬龍。

　他們都不知道未來會如何。

　但至這一刻，他們是幸福的。

　短暫的黑屏。然后開始走片尾字幕。

　池晏輕輕側頭。

　他神晦暗，或許只是想要看一眼。卻發現松虞低著頭，極其專注地在手機上寫著什麼。

　于是他隨口問：“你在做什麼？”

　“記筆記。”頭也不抬地說，“我從來不看自己從前拍的電影。但現在看來，偶爾復盤一次，的確會有很多收獲。”

　池晏不挑眉：“收獲？”

　這出乎他的意料：陳小姐看了這樣一部令人心澎湃的片，居然本不為所。唯一的反應，竟然只是反思和學習。

　松虞：“這部電影在技巧上有很多瑕疵，炫技也炫得很生。尤其這幾個長鏡頭的運用，其實都可以有更自然的表達方式……”

　說得認真，用詞也越來越專業，本沒在乎自己的聽眾只是個對電影一無所知的門外漢。

　但池晏只是微笑聽著，并沒有毫不耐煩。甚至于笑意越來越深。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曾發現，此刻自己的神有多麼溫和。

　過了一會兒，池晏又靜靜地問：“所以為什麼要拍這部電影呢？”

　沒想到松虞的手指一頓，立刻停止了自己的長篇大論。

　手機屏幕的線，照著那張沉靜的臉。長睫微微，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為了探討基因匹配與之間的必然聯系。”

　在撒謊。

　只是想在電影里，讓自己的母親能擁有另一種人生。所以主角被設定了生系的學生。

　憾的是，當自己拍出來的時候，媽媽已經不在了。

　池晏輕笑一聲：“是我的錯覺嗎，陳小姐？你好像對于基因這個話題，格外地執著。”

　“我拍的是片。”松虞的語氣里，出現一點不自然的生，“而在這個年代，要拍，就繞不過基因。”

　“……好吧。”他慢吞吞地說，“你說得很有道理。”

　而松虞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不看了？”池晏倚在沙發背上，搖晃著啤酒瓶，漫不經心地問。

　松虞：“不看了。”

　并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況且自己本來就不是出來看電影的。然而一部電影看完，都還沒有喝一口水。

　方才看得太迷，現在報應來了。嚨里簡直是一陣火燒火燎的干涸。

　走進了餐廳里，從櫥柜里拿出一只干凈的水杯。

　瓶口半傾，打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水聲，似乎已經能緩解舌尖的干涸。

　然而彎腰的一瞬間，突然一僵。

　仿佛被某種骨悚然的直覺所驅使，然而已經遲了，后一道黑影，像作迅猛的巨蟒，襲過來，地纏住——

　厚實的膛抵住松虞的后背。

　溫熱的氣息噴在后頸。

　悉的煙草味頓時將松虞給包裹起來。但似乎又還裹挾著一種……蜂的甜香。

　這氣息更讓人到頭暈目眩。

　在狹窄而黑暗的廚房，仿佛制造出一種耳鬢廝磨的錯覺。

　舌尖不由自主地了。難以形容的，從里往上涌。太需要一杯水。

　“哐。”

　然而手一松，水杯掉進水槽里，發出清脆的聲響。水花濺起，這只孤零零的杯子，隨著水流的沖勢，仿佛也要被卷進看不見的漩渦里。

　松虞終于被這聲音驚醒，冷笑一聲，本能地手肘向后一頂，毫不留。

　“呵。”

　池晏低笑著，靈巧地側躲開了。

　于是同時，他的另一只手越過松虞的頭頂，打開了冰箱門。

　“我拿啤酒。”他說。

　——真是拙劣的理由。

　池晏停頓片刻，又故意問道：“你要嗎？”

　松虞：“我不喝酒。”

　“好吧。”

　他假裝憾地說。

　而松虞已經將杯子撿了起來，用巾干凈，順便洗過了手。之后才轉過，纖細的手指捧住水杯，以一種看似從容，實則急迫的姿態，將它湊近到邊。

　清涼的像沙漠里的甘泉，讓松虞徹底恢復了清醒。

　想起池晏方才的舉，譏誚地勾了勾，故意道：“你是應該多喝一點酒。不是失眠嗎，也許喝醉了，就能睡著了。”

　“很不幸，我從來沒有醉過。”他對微微一笑。

　“的確很不幸。”松虞說，轉過，半倚在流理臺邊，斜睨他一眼。

　這個開放式廚房正對著客廳的投影，畫面暫停在了演職員表，赫然一行大字：

　「導演」

　「陳松虞」

　“所以呢？難道看我的電影就很催眠？”說。

　池晏順著的目，也看了看投影的方向。

　但他很快就轉過頭來。

　他沒說話，笑了笑，突然將啤酒瓶蓋遞到邊，低頭用力一咬。

　“噗。”

　瓶蓋開了。

　一圈雪白的泡沫，浪花一般涌了出來，順著古銅的手臂往下。他毫不在意地舉起酒瓶，向遙遙示意。

　“Cheers.”

　池晏仰頭將半瓶啤酒灌下去。

　客廳里微弱的線，將他修長的脖子和突出的結，都照得很分明。這一幕仍然充滿力量。

　啤酒瓶底的蒸汽凝結水珠，往下落。

　過的膛，實健碩的，一直消失在領深。

　松虞也掩飾地喝了幾口水，卻差一點嗆到。

　接著就看到池晏又低下頭來，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黑暗之中，這雙狹長的眼睛，仍然像一般，亮得驚人。

　而呼吸一滯，不能不想到方才這個男人半咬住瓶蓋的樣子。

　潔白的、尖尖的牙齒，帶著攝人心魄的力道。

　恨不得將自己的獵拆吃腹。

　“不，只是想要更了解你。”池晏微微勾，“……和你的作品。”

　作者有話要說：松虞：說話不要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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