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張喆一怔，又很乖覺地說，“陳老師，那我先掛了吧？大老板的電話比較重要。”

　松虞勾了勾角：“不用管他。”

　不聲地按掉了電話。

　張喆簡直一臉驚嚇的表：“這、這就不接了？”

　松虞知道他之所以這麼詫異，也是李叢的緣故。

　他們的前老板李叢，生平最恨別人對自己有毫的怠慢。假如任何人膽敢不接他的電話，他一定會像發瘋一樣，至幾十條電話短信番轟炸對方——所以松虞后來養了一工作就關機的習慣。

　又看了一眼手機屏幕。

　很安靜。池晏并沒有再打過來，甚至沒發一條信息。

　松虞的角又翹了翹：“是啊，不然怎麼說是冤大頭呢？”

　“絕啊！”

　張喆無比敬佩地給比了個大拇指。

　直到手頭的工作一一被安排清楚，松虞才慢吞吞地給池晏回撥了過來。

　很快就接通了。

　問：“找我有事？”

　聽筒對面，聽到低沉的笑聲：“陳小姐，很有人不接我電話。”

　“抱歉，剛才在談工作。”松虞停了停，故意道，“我工作的時候，不太接閑雜人等的電話。”

　他含笑道：“哦，原來我是閑雜人等。”

　“我可沒這麼說。”

　“呵。”他又意味深長地輕笑一聲。

　松虞重復：“所以找我什麼事？”

　“沒什麼，關心一下劇本寫得如何。”

　“寫得很好。”不假思索地說。

　實際上，從沒有哪一次寫劇本寫得如此順。盡管原始素材不多，只是一個語焉不詳的爛劇本，但將它重新編排、梳理和擴寫，卻本沒有任何難度。

　人、對話、作……松虞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切。所有的細節，所有的畫面。

　一切好像都早就藏在的大腦里。像沙漠里的泉眼，深海里的蚌珠，苦苦等待一個被挖掘的契機。

　“只是……”遲疑了一下，又繼續道，“如果按照現在的劇容量，半小時并不能把人寫。”

　“那就繼續。”池晏輕描淡寫地說，“我不在乎這部電影要拍多長。”

　松虞愣住：“你說什麼？”

　“你聽到了。”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的聲音前所未有地鄭重，“半小時才是如今商業片的黃金時長。我拍過長片，也失敗了。你確定要和我冒這個險？”

　但電話另一端的池晏，仍然是懶洋洋的，甚至聲音很含糊，大概還叼著一煙。

　“我確定。”他說，“我唯一的要求，只是拍一部好電影。”

　松虞：“我知道了。”

　長舒一口氣。

　承認，自己對池晏說出那句話的時候，的確是存了一點試探的私心。

　但絕對想不到，他會答應得這麼干脆。

　池晏又語調懶散地說：“陳小姐，你看，我是個很大方的……閑雜人等，是嗎？”

　松虞笑了笑：“我收回那句話。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這之后松虞進了徹底的工作狂模式：把自己鎖在家里，不跟任何人聯系，每天都寫劇本寫到天亮。甚至連做夢，都還是在寫劇本。

　一周多以后，終于將定稿劇本發給池晏。

　這時松虞整個人都已經接近虛，神卻還好極了。

　因為無比確信：

　這會是自己所寫過的，最好的作品。

　索也睡不著，捧著咖啡，繼續理工作。命令AI助手打開留言信箱，一條意料之外的消息卻傳過來——來自前司HR。

　發送時間是三天前。對方通知本人再回一趟公司，因為之前的合同出了一點問題。

　松虞皺眉回撥過去：“什麼意思？我不是早就解約了嗎？”

　對方連聲抱歉：“對不起陳導，之前給你辦離職手續的是個實習生，有些流程沒搞清楚……”

　松虞心想，李叢真是有能耐了，找個實習生給自己辦離職？

　但向來不喜歡為難下面的人，也就沒再多說什麼，答了一聲好。

　就當出門曬曬太。

　*

　辭職不到一個月，故地重游時，松虞已經有種恍如隔世的覺。

　覺得自己的生活已經天翻地覆改變了，這里的一切卻還停滯不前：仍然是半新不舊的影視大樓。狹窄的格子間，污濁的空氣，人來人往，挨挨。

　一個孩提著馬克杯從邊經過。一抬頭，居然是人。

　“陳老師！！您可算回來了！”

　季雯一看到松虞，就像見到親人一樣，抓著不放，開始大倒苦水。

　原來松虞離職后，公司就像沒了主心骨，徹底了套。

　不僅拍片子都是胡來，了這塊金招牌，接的新項目質量也越來越差。

　季雯：“還有哦，我那個新主管真的好油膩，老是手腳的……”

　松虞對的境深表同。

　又過了一會兒，越過季雯的肩頭，突然發現，辦公室里所有人都在對自己行注目禮。

　“怎麼了？為什麼都在看我？”問。

　季雯眼睛一轉，將推出門外，小聲道：“陳老師，你離職之前，是不是把李總罵了一頓啊？”

　松虞遲疑地說：“是啊。”

　“那天晚上公司一半的人都在辦公室里加班呢。你們的對話，所有人都聽到了！”

　松虞：“……真沒想到。”

　季雯卻眉飛舞，越說越興：“誰能想到呢？太打臉了！太爽了！我還以為李總戴帽子是好呢，沒想到居然是因為地中海。他年紀也不大吧，怎麼這麼早就禿了，哈哈哈哈……”

　過了一會兒，松虞去找HR。途經的同事仍然都在對眉弄眼，作口型喊“英雄”。

　可見李叢平時在公司積怨有多深。

　然而敲開門，松虞卻聽到一個悉又沉的聲音。

　“陳導終于來了，真是貴人多事，我等了你三天了。”

　站在辦公室里的人，正是李叢。

　松虞先是一愣，接著立刻反應過來。

　此前并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竟然讓他出了這麼大的洋相——而李叢向來是個小氣的人。

　“合同并沒有問題。”說，“是你故意讓HR撒謊，把我騙過來的吧。”

　“是又怎樣？”李叢臉鐵青地說，“我前幾天才知道，楊倚川竟然是公爵的兒子。”

　“陳松虞，你長本事了嘛，我就說你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變得那麼氣，非要解約——原來是傍上大了。你可以啊，拿我當跳板？你也配？”

　松虞終于明白他的暴怒從何而來。

　他話說得難聽至極，但在眼里，卻更像是跳梁小丑的臉。無能狂怒罷了。

　毫沒被激怒，反而不著痕跡地笑了笑：“看來你的消息也不太靈通。現在才說這個，是不是有點太晚了？”

　李叢慢慢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

　只是他笑得比哭更難看，簡直像只齜牙咧的老鼠。

　“晚？怎麼會晚？合同算什麼，這家公司都是我的，你到底走不走得了，還不都是看我一句話。”

　“本來呢，我不得你有多遠滾多遠。不過……你想擺我，拍新電影，沒那麼容易。”他捧著茶杯，故意以一種黏糊糊的口吻說。

　松虞挑眉：“你又不怕得罪楊倚川了？”

　“一個人罷了。”李叢嘲弄地說，“難道他還敢為了一個人，和我爸爸撕破臉？”

　松虞語帶譏誚地說：“李叢，你也快三十了吧，張口閉口還把爸爸掛在邊，有意思嗎？”

　“還是說，其實你這輩子最大的就，就是投了個好胎？”

　打蛇打七寸，這道理也懂。

　果然，李叢暴跳如雷，眼紅脖子地喊道：“陳松虞！你說什麼！”

　他惡狠狠地瞪著，目簡直像淬了毒。

　但突然那雙滴溜溜的眼睛，仿佛發現了什麼。

　他盯著的手腕看。

　“呵，我說呢，半個多月不見，陳導都戴上百達翡麗了啊——原來楊公子好這口？”

　他的目瞬間變得油膩而輕佻，又含一貪婪。

　共事多年，他還從來不敢用這種猥瑣下流的眼神看松虞。

　松虞知道他誤解了什麼。

　但懶得跟他多費舌，反而冷笑道：“怎麼了，一塊手表而已，這就嚇到你了？這麼小家子氣，也是令尊的家風嗎？”

　李叢被的話狠狠噎住，眼里一抹恨毒，轉頭又故意用短的大拇指，慢吞吞地挲著茶杯表面。極富暗示的、令人作嘔的姿勢。

　“不如這樣，你陪我玩兩天，我們這筆賬就算完了，怎麼樣？你年紀是大了點，但楊公子的人，我不虧啊。”

　松虞低著頭，沉默了片刻。

　突然對他微微一笑：“我虧了。你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哪里能跟楊倚川比？比誰的頭發嗎？”

　*

　松虞是在李叢的憤怒咆哮之中，離開辦公室的。

　甚至地替他關上了門。

　可惜這破寫字樓的隔音效果很一般：同事們遠遠聽到他的咒罵與囂，更加用看英雄的目來仰。

　而只是淡淡微笑，仿佛毫不在意。一直到走進電梯里，那副氣定神閑的表，才慢慢褪去。

　李叢這一次真是惡心到了。

　從前只覺得他傲慢自大、頭腦簡單，竟然不知道，他還有這樣令人作嘔的一面。

　松虞按了下行鍵，無意識地抬頭，看到電梯反鏡里的自己，又被嚇了一跳。

　竟然不知道自己看起來這樣憔悴。臉蒼白，眉間也一沉郁之氣。

　不知道是因為李叢讓了肝火，還是因為這一周多晝夜顛倒的生活。

　手機響了起來。

　來電的是池晏，并且還一反常態，撥出了視頻通話。

　此時電梯里沒有旁人，便選擇了接聽。

　修長的影出現在半空中，恰好與在電梯壁上的倒影重合，猶如鏡面一般。

　對方目沉沉地凝視著：

　“你今天……”

　低沉的聲音在這幽閉空間里響起，縈繞著。

　電梯仍然在下行。

　松虞卻猛地到一陣強烈的失重。

　像整個人漂浮在半空中，驟然下降，心臟被重迫著，頭暈目眩，無法呼吸——

　失去意識前的一秒鐘，心想：以后真不能再這麼熬夜了。

　再一次醒來時，松虞聞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又聽到了噠噠噠的機械聲，護理機人在邊移。

　在醫院。

　“醒了？”

　一個聲音沉沉地問道。

　轉頭，看到一個高大男人，坐在床邊。逆的廓，宛若蟄伏在黑暗里的兇。

　“低糖，作息紊，飲食不規律……”他慢條斯理地念出的功偉績。

　松虞忍著咳嗽道：“咳咳，謝、謝謝你把我送醫院。”

　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多麼沙啞。

　池晏按了某個按鈕，一個圓頭圓腦的護理機人端著水杯走過來。

　“咔。咔。咔。”

　但不知道為何，它的作而笨手笨腳，機械臂在半空中緩慢而遲鈍地移了半天，就是湊不到面前。

　松虞有點想笑。

　下一秒鐘，杯壁的邊緣湊到邊。

　一只修長的手握著水杯，力度和距離都控制得分毫不差。

　“張。”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