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桓亦懂這個道理。
皇宮就是這麼一個地方,有賞有罰。
皇子險些墜馬,卻無人罰,這說不過去。
不可能罰霍以驍和雷,竹青也是力想救他,那麼罰的,只能是沒有跟著去的李德。
何況,李德還一直在禍水東引。
不止唐昭儀聽出了端倪,先前從圍場里被抬到行宮后,李德的各種話語,就讓朱桓很不滿意了。
只是當時痛得厲害,他嫌說話費勁,才沒有跟李德計較。
唐昭儀見朱桓并不反對,心中的郁氣散了些。
苦苦一笑,道:“說起來,那狗奴才一打岔,母妃那口憋著的氣,多出了一些。”
朱桓看著唐昭儀:“母妃……”
唐昭儀的手落在了厚厚的被褥上。
被子下面,是朱桓傷了的。
“太醫說,”唐昭儀哽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道,“太醫說,許是以后要跛著腳了。”
“是,”朱桓道,“我自己也覺得,恐是走路會出些問題,那一下砸得兇。”
唐昭儀先前被李德氣回去的眼淚,又再眼眶里打轉:“母妃不想你做個跛子,腳若跛了……”
“母妃,”朱桓打斷了唐昭儀,輕聲道,“母妃,您該這麼想,起碼我還活著,起碼我我還能跟您說話,能自己吃喝穿,雖然有點跛,也還能去您宮里陪您說話,給您畫像。”
唐昭儀恍惚了一下。
朱桓又道:“您想想皇后娘娘,再想想馮婕妤,我現在這樣,真的不糟。”
唐昭儀的眼淚倏地落下來了。
想到了徐公公使人來報信時,自己那幾乎要停止跳的心。
哪怕,來人說,太醫已經看過了,殿下就是上跌打傷,旁的什麼事兒都沒有,唐昭儀還是怕得要命。
非得親眼看看才放心,親眼看過了還后怕不已。
因為,前車之鑒啊。
朱晟中毒被救下,可他了活死人,不會、不會說話,就只會流淚。
馮婕妤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無論再要強,再著自己打起神來,兒子殘了的痛苦依舊包圍著。
唐昭儀與馮婕妤伺候皇上都二十多年了,以前爭寵再是激烈,再有大小矛盾,見如此,多還是慨的。
朱鈺就更糟了。
俞皇后聞訊趕去,面對的是從泊里被抬回來的兒子,守到天亮,守到兒子咽氣、變冷。
天在一瞬間就塌了,俞皇后選擇自盡,也不奇怪。
有那兩車轍子在前頭,唐昭儀如何不怕?
朱桓說得沒錯,其實該慶幸的。
慶幸兒子只是傷了,沒有中毒如朱晟,也沒有像朱鈺一樣渾是。
“我啊、我……”唐昭儀抹著眼淚,道,“腳跛了,你以后可怎麼辦……”
朱桓聽懂唐昭儀沒有說出口的話。
他一個皇子,不缺銀子,不缺人伺候,別說是跛腳了,就算是斷一條都不用擔心以后生活。
更何況,他只是走路不平穩,本不影響日常起居。
會影響到的以后,只有那把椅子了。
父皇有其他兒子,朝臣自不會選擇一位有殘缺的皇子為繼承人。
他與龍椅無緣了。
朱桓嘆了一聲,取了帕子替唐昭儀眼淚:“不瞞母妃說,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這事。”
唐昭儀看著兒子。
“您上回說,您不知道推著我走到底對不對,我也一直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想要去承擔,又能不能擔得起,我沒有答案,”朱桓苦笑,“我很矛盾,也很猶豫,心里像是著塊石頭,讓我不過氣來。
直到剛才,太醫說我以后會跛腳時,我突然有了種如釋重負的覺。
這也讓我意識到,這就是我的答案。”
唐昭儀囁囁著:“ 桓兒……”
朱桓又努力彎了彎,試著讓自己笑得真摯一些:“我現在這個樣子,去找皇叔評點書畫,應是無妨了。”
唐昭儀心痛萬分。
像是有一雙大手,狠狠抓了一把。
自從朱晟出事,那齊人胡攀咬誠王之后,朱桓就再沒有去過誠王府了。
即便是永壽長公主赴死前,認下了指使齊人下毒,朱桓也沒有再去。
他在避嫌,對他自己,對誠王,都好。
醉心丹青書法并不容易,朱桓一個還暗涌中的皇子,不想給誠王添麻煩。
唐昭儀一瞬不瞬看著兒子。
這個兒子,明明也極丹青書法,以前最開心的事就是能和誠王探討喜好,觀誠王的各種收藏,卻因為這些那些緣由,割舍了自己的喜悅。
是,龍椅上的那個人,負天下,肩膀上扛著千千萬萬百姓,他必然要有所犧牲。
唐昭儀也這麼要求兒子。
可現在,想,可以不再去要求了,也沒有必要再去要求了。
答案擺在了他們母子眼前。
上天告訴了他們答案。
唐昭儀也想回應兒子一個笑容,可惜,笑得比哭難看:“是啊,你能無后顧之憂地去見誠王,誠王也會很歡迎你。母妃、母妃需要些時間來接。”
“母妃……”朱桓道。
“別擔心,”唐昭儀道,“就是太突然了,母妃能調整過來。你呢,就好好養傷,跛子也分好幾種,你盡量養得好些,要不然,以后還得支個拐杖,麻煩。”
朱桓點了點頭,應下。
唐昭儀看向竹青:“照顧好殿下。”
竹青忙不迭應了。
外頭,徐公公與幾位員正仔細檢查黎草。
皇上依舊站在一旁,問霍以驍道:“你讓黑貓掌馬,你懷疑有人害桓兒?”
“我怕說不清。”霍以驍答道。
“那倒不至于,你沒有做那等事的理由,”皇上嘆了聲,“如果你是擔心唐昭儀,朕先替賠個禮,桓兒出事,當娘的心急如焚,急切中若是說錯了什麼話,你別往心里去,等事后冷靜下來,就曉得對錯了。”
“娘娘不會,”霍以驍道,“娘娘在宮中這麼多年,什麼魑魅魍魎沒有見過,怎麼可能心急著來說我?皇上未免太小瞧娘娘了。”
皇上:……
敢他這賠禮還賠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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