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瓷一個人在集市上轉了轉。

　人多熱鬧起來后,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從文化D革命結束到現在也過去有四年了，所有人的神面貌如今都煥然一新，穿的服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全是灰藍。不人頂著獅子頭,踩著棉皮鞋,各種穿紅戴綠的。

　蘇瓷左右看看路邊的各種小攤位，圍著圍巾流在人群里。

　眼下還沒到置辦年貨的時候,再過幾天，大概就開始滿街賣對聯窗花燈籠以及鞭炮,那時候會更加熱鬧很多。

　蘇瓷串了半條街,停下來看了兩個舊貨攤位，沒看好什麼。又走下來小半條街，再次在一個舊貨攤位前停住步子。

　攤位旁邊有兩位老爺子在看一個折腰碗,旁邊還有不看熱鬧的。

　小攤販坐在攤位后頭說：“您二位應該能看得出來,這可是宋代的鈞瓷，您看看這釉這古韻氣質,尤其是這瓷上的開片，標準的蚯蚓走泥紋。”

　小攤販說話的時候，蘇瓷往他看了一眼。

　覺得這小攤販有點眼，又仔細多看了兩眼，哦想起來了，就是今年暑假的時候，去他們村上收舊的那個，當時還花五十塊錢從他手里買了五個古董呢。

　看完小攤販，蘇瓷又收了目看向兩個看東西的老爺子。兩個老爺子在看的折腰碗,底款確實表明是宋朝的，瓷表面的開片也確實是蚯蚓走泥紋。

　蚯蚓走泥紋是宋代鈞瓷特有的一種表面釉紋，因為開片像蚯蚓在泥地上游走出來的痕跡而得名,這也是鑒定宋代鈞瓷的一個重要手段。

　但并不是有蚯蚓走泥紋的就一定是宋代的鈞瓷。造假與掌眼，是藏古界永恒的話題，從有達貴人玩古董那一天開始，造假就一直存在。

　在眼下這個時代，贗品雖然沒有后來收藏界火后贗品多，但也并不是不存在。

　現在兩個老爺子看的這個折腰碗，就不是正兒八經的宋代鈞瓷，蘇瓷大概掃完細節，看了看瓷的釉和通氣韻，覺得能早到民國初期就不錯了。

　但凡是真的老件，那種斂厚重溫潤的氣質是假貨模仿不了的。經歷過了時間和歲月的沉淀，瓷上泛的都不一樣。

　所以鑒別古董考眼力更考經歷。

　如果不是見多了好東西，本看不出那麼多細微的差別來。

　而瓷這東西，也最是懸乎的。

　貴的麼死貴，拍賣會上上幾億的也不，買得起的人不多，便宜的麼死便宜，幾塊錢買一堆舊破爛。

　本著“非請莫鑒”的原則，蘇瓷只在旁邊看熱鬧，并不開口說話。

　旁邊還有許多非行看熱鬧的，就唧唧呱呱說一通，不過說的都是些外行無關話。

　兩位老爺子看完了折腰碗，跟小攤販還價：“十塊錢太貴了，你便宜一些。”

　小攤販“哎喲”一聲，十分不愿的樣子，“我這可都是貨真價實的寶貝啊。”

　蘇瓷在旁邊抿著微笑。

　知道這個小攤販的眼力不大好，他所有的東西都是當真品來賣的，不會賣很高的價，基本都是賺個差價賺點生活費。

　一般賣古董的，不會像賣別的拼命往外賤賣。自己得先把自己的東西當極品寶貝，并擺出“我這是無價之寶，我都不想賣給你”的態度來，得買家覺得這就是無價之寶，買了就是占便宜。

　這是一種心理戰。

　越不想出的東西，那說明越是寶貝唄，你要是隨隨便便給出了，還口價立馬就，那買家當即就覺得——誒？是不是上當了？

　小攤販不不愿的，老大爺卻還在繼續還價。最后小攤販仍是一副不愿的樣子，看著老大爺說：“算了算了算了，看您真這麼喜歡，您直接說吧，多錢您請走？”

　老大爺出五手指，“五塊錢你看行不行？”

　小攤販立馬搖頭，“不行不行不行，五塊錢您到別看看，有沒有這種品相的寶貝賣給您，我這是死活都不能出的。”

　然后兩個人拉扯一氣，以八塊錢。

　蘇瓷心里最是清楚，小攤販在鄉下收這些東西上來，差不多也就花了幾分幾錢，八塊錢對于他來說，那可是賺了很多的。

　現在大家的工資仍舊很低，極數人一個月能領一百多。

　他這樣一天能賺到個七八塊，樂都樂醒了。

　易達，一邊拿貨一邊收錢，兩人都高興。

　蘇瓷默聲不說半句話，移開目往小攤販的攤子上仔細掃了一番。

　一眼掃下來沒什麼太興趣的東西，轉便就要走了。而就在邁開腳要走的時候，腳下不小心到個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塊黑乎乎的爛木頭。

　愣了愣，蘇瓷低頭定住了步子。

　就這樣看了兩眼，抬起頭來看向小攤販問：“這塊木頭也是你的？”

　聽到蘇瓷說話，買了折腰碗的老爺子和看熱鬧的人本來都準備走了，這又都停下來。

　小攤販是不記得蘇瓷了，上下打量蘇瓷一眼，看穿著锃亮的小皮鞋，便忙滿臉堆笑上來招呼道：“是我的是我的，姑娘您眼真好，這東西可是個好寶貝。”

　看熱鬧的人紛紛一笑——一塊像是在鍋底燒過掏出來的爛木頭，是什麼好寶貝？

　別看人家是小姑娘，所以把人往死里騙呢吧？

　蘇瓷看著他問：“你從哪弄來的這個？”

　小攤販倒也實誠，“一戶人家撿了劈柴燒火來著，被我看到買下來了。您要是喜歡的話，我也不跟您虛要，五塊錢您就抱走。”

　旁邊看熱鬧的人眼睛瞪大了，看著蘇瓷說：“小姑娘，哄你呢，五分都不值！”

　小攤販有點不悅道：“看熱鬧可以，說話可不行，我這是名貴的沉木，怎麼不值五分？”

　蘇瓷笑笑，蹲下子手把木頭仔細看了一番，也用手指了。

　這東西看起來確實像從火里燒過掏出來的，整個表面都炭化了，黑乎乎的，爛得不行。

　一般農村人要是在哪挖出這個，或者河灘上撿到，基本都拿回去燒鍋了。

　這小攤販是知道得多一些，所以才花錢給收了下來，但他自己估計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沉木，反正就撞運氣唄，只要他能賣出去，那就是他賺的。

　旁邊看熱鬧的人來勁了，問小攤販：“什麼爛木頭值五塊錢？”

　小攤販一副十分無語的表，“您要是不懂，就不要說話，今天我就讓您開開眼，外國管咱這沉木又東方神木。這是在遠古時期，木頭被埋到了地底下，經歷過幾千年甚至上萬年，變了咱們說的沉木。是真正的，‘因乘天地靈氣，集日月之華，乃萬木之靈，靈木之尊’。在古代，尤其金楠沉木，那可是皇家用木材，普通老百姓本不能用。”

　看熱鬧的人聽得一愣一愣的，聽完后說了句：“聽你吹牛！”

　小攤販被懟得猛噎住，僵了臉，蘇瓷也沒忍住，“噗”一下笑了出來。

　小攤販其實說的沒什麼大差錯。

　沉木的形條件非常苛刻，不僅要埋到很深的地底下，還要有地質變，然后在缺氧、高，以及細菌微生的作用下，經歷幾千甚至上萬年的炭化。

　因為形條件極其苛刻，因為在傳說中有辟邪并使人長壽的功效，更因為數量極其稀，尤其是金楠沉木，是屬于非常珍惜的寶貝，在后世一小塊就能賣到幾千萬的高價。

　但放在現在，古董市場剛現雛形，很多東西價錢本就不高。

　尤其這未經過任何加工的這一塊黑乎乎爛木頭，普通人確實會覺得五分都不值。

　蘇瓷看著那木頭輕輕吸口氣，抬起頭看向小攤販還價，“三塊。”

　小攤販果然自己也看不上這塊爛木頭，大概自己也不相信這是沉木，還嫌拖著占地方累人，所以立馬應話說：“嘞，三塊您抱走。”

　聽到這話，其他人更覺得蘇瓷被小攤販給騙了。你看剛才那北宋鈞瓷折腰碗，他就議價半天不想賣，現在這爛木頭，人家小丫頭還口價他立馬就應下了，生怕人家后悔一樣。

　看熱鬧的紛紛嘆口氣說：“丫頭，三塊錢買個爛木頭回家，不怕家里人打死你啊？！”

　說著又數落小攤販，“你這樣算坑人的啊，連人家十幾歲小姑娘都坑，一塊爛木頭賣三塊！”

　小攤販都要快被這些人氣死了，咬著牙說：“丫頭人有眼，能看出我這就是好東西！你們能看熱鬧就看，不能看走遠點行不行？沒一個懂行的，盡在這瞎摻和，閑出屁來了！”

　蘇瓷看兩邊要吵起來，自己還樂得想笑。

　從挎包里掏出錢包來，拉開繩取出三塊錢，手送到小攤販手里，對看熱鬧的人說：“你們放心吧，我回家不會挨打的，三塊錢而已。”

　敢三塊錢在人眼里不算錢啊，那還閑什麼心？看熱鬧的人里有一個還說：“唉，真是好心當驢肝肺啊。”

　蘇瓷看他們一個個熱心又痛心的樣子，只是忍不住想要笑。

　把笑都在角，收起錢包，彎腰把爛木頭抱起來，轉便走了。

　蘇瓷抱著爛木頭回到葉蘇紅和葉安慧的攤位邊。葉蘇紅和葉安慧也都好奇，葉蘇紅開口問：“撿塊爛木頭干什麼？”

　蘇瓷放下爛木頭，淡定道：“三塊錢買的。”

　葉安慧和葉蘇紅眼睛默契地瞪起來，“三塊錢買的？？”

　然后葉蘇紅說蘇瓷：“我的天，蘇瓷你這真是花錢不心疼呀？三塊錢買個這麼個破玩意，放家里燒火都不好燒！三塊錢買什麼不好啊，添兩塊都能買件紅啦！”

　蘇瓷不多解釋，放下爛木頭葉蘇紅和葉安慧幫看一下。轉去了別的攤位邊，買了幾把刻刀和砂紙過來，然后就在小馬扎上坐著，開始一點一點刻買來的爛木頭。

　葉蘇紅和葉安慧對這木頭不興趣，不知道蘇瓷在搞什麼，搖搖頭便忙自己的去了。

　反正蘇瓷手里有錢，們不過驚訝一下，管是不多管的。

　蘇瓷也沒不多在意們的看法，安心坐在小馬扎上，拿刻刀一點點刻平木頭的一小面，隨后用砂紙打磨拋。

　差不多打磨平了，把木頭的這一小面放到下，就著一看，果然黑的木頭里浮現金，頓時貴氣人。

　看到金蘇瓷就滿意地笑了，因為這不僅是沉木，而且正是最稀缺最名貴的金楠沉木，價值堪比黃金。

　葉蘇紅和葉安慧沒再多管，沒人來買東西，兩人就隨便說說話。正說話的時候，忽聽到有人在攤位前：“小姑娘。”

　葉蘇紅以為有人要買東西，忙轉過頭去招呼，“你想要點什麼，隨便拿。”

　攤位前站的不是婦人孩子。

　他直接往蘇瓷懷里指過去，問：“能不能看看那東西？”

　葉蘇紅愣一下，轉頭看一眼蘇瓷，又看一眼那個男人，心想爛木頭有什麼好看的。

　蘇瓷抬起頭，并沒小氣，只道：“可以。”

　男人沒有多客氣，從攤位中間走過來，到蘇瓷面前的小馬扎上坐下。

　拿了蘇瓷放下的木頭，仔仔細細看了一番，尤其把蘇瓷打磨出來的那一面，放在下看了好一會。

　葉蘇紅和葉安慧不懂，在旁邊小聲嘀咕——

　“爛木頭有什麼好看的啊？”

　“不知道啊。”

　……

　結果們剛嘀咕幾句，就聽男人問：“姑娘你這木頭哪來的？賣不賣？”

　葉蘇紅&葉安慧：“？？？”

　什麼況？？？

　蘇瓷沒看葉蘇紅和葉安慧，只看著男人說：“小攤上花錢撿的，賣是可以賣，但得看您出多錢。”

　男人笑著，“我出五十你看行不行？”

　蘇瓷微也笑著，微微搖頭，“五十太了。”

　葉安慧和葉蘇紅瞬間靚疑——五十太了？？們沒有聽錯吧？？？

　男人想了想，猶豫道：“三……三百呢？”

　葉蘇紅和葉安慧直接瞪起了眼珠子——三……三百？？！

　結果蘇瓷還是毫不猶豫地搖頭，“不行。”

　男人這就有點為難了，但是又不太想放手的樣子，不死心問：“那你出多？”

　葉蘇紅&葉安慧：“？？？”

　不……不是三塊錢買回來的嗎？？？

　蘇瓷依然很淡定，看著男人建議：“你如果真想買的話，找地方私下聊聊？”

　男人看看手里的木頭，抬起目點頭：“可以。”

　隨后蘇瓷和男人先后起，在葉安慧和葉蘇紅呆懵震驚的目中，往街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