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了,夜悄寂,廊下燈火在腳下鋪展溫的河。
紀初桃燒著臉,一路奔回了自己的寢房,鞋也顧不得,臉朝下撲寬大的紅紗床榻中。
“親他。”
“完就撤,別給他反應的時機。”
被祁炎咄咄視之時,滿腹酒水燒得沸騰,慍怒之下失了神智,竟依照二姐之前教授的那般不管不顧地湊了上去!
那時的腦子全然是混的,等回過神來時,自己的已經在了祁炎的臉頰上。
年的側臉冷峻實,不似那般,親上去能到他皮繃炙熱的溫度。狐貍面輕輕硌在的鼻尖,微涼的,空氣中充斥著獨屬于祁炎的、干凈的雄氣息……
啊啊!我是笨蛋嗎!!
當時是被狐妖奪魄了麼?為什麼腦子一熱,會對祁炎做出那樣輕浮而又不正經的事來!
以后要怎麼面對他呀!
紀初桃越想越懊惱,索將臉埋繡枕中,懸在榻尾的雙一頓蹬。可即便如此,也依然無法消減心里排山倒海般的恥。
拂鈴和挽竹推門進來服侍就寢時,看到的就是自家主子悶在枕頭中嗚嗚蹬的樣子,不由驚駭:殿下這又是怎麼了?
“殿下,您這樣會悶壞自己的。”拂鈴跪在榻前,試圖將紀初桃的臉從枕頭中刨出來。
然而及到的臉頰,拂鈴飛快手道:“殿下的臉怎的這般燙?”
“呀!今夜出門賞燈,又喝了那麼多酒,莫不是起熱了?”挽竹也有些擔心起來。
“只是酒意上涌而已……”紀初桃死死捂著枕頭,聲音甕甕的,難為道,“本宮沒事,你們先出去罷,兩刻鐘莫要進來……”
宮婢們疑,但見態度堅決,猶疑再三,還是福禮退下了。
輕輕掩上門,紀初桃翻了個仰躺,秀發鋪了滿床,長長舒了一口氣熱氣,將手背在臉頰上降溫,眼尾一片水潤桃紅。
不知道,在憤憤親完離開后,縱橫疆場未嘗敗績的祁小將軍……有著怎樣潰不軍的反應。
他保持著前傾的姿勢,因為太過呆滯震驚,從雕欄上栽了下來。
沒有摔著,落地時本能的反應使他敏捷地調整姿勢,站穩。
上元節的最后一場煙火還在繼續,天邊閃爍的火將他臉上的半截面鍍得忽明忽暗,可他卻聽不到煙火綻放的聲音。
所有的仿佛都在那一吻中被攫取走,只聽見心臟劇烈跳的聲音。
砰砰,砰砰,砰砰……聒噪到仿佛要撞破腔,追隨的芳澤而去。
仿佛心中某繃的枷鎖崩裂,蟄伏的野蘇醒,他滿腦子狂熱而又鷙的念頭。
有那麼一瞬,他想要將抓回來,狠狠錮在自己懷中,還以千倍百倍的懲罰。他要踏碎主臣之間那條忌的界限,將拉下神壇,就算臉頰通紅、眼角出了淚也絕不心……
可他并未追上去,只是久久站在闌珊的廊燈下,抬手輕輕了臉頰,如同在砰一個易碎的夢。
那里仿佛還殘存著溫的芳澤,足以平所有燥郁心酸。
明明是帶著酒意和薄怒的“調戲”,他卻并不覺得反抵,反而有種甘之如飴的沉醉,以及強烈到快要失控的征服。
心臟發燙,也在發燙,陌生的悸于全橫沖直撞,從未有哪個人能帶給他這般奇妙的覺。
后半夜下起了沙雪,輕的簌簌聲熨燙著二人的心事。
那晚,兩個人都睡得很不老實。
紀初桃是夢見自己被一只大尾狼追著跑,四周漆黑,驚一聲跌倒在地。
那狼撲過來時,竟然化作祁炎那張英氣人的臉。他微熱的呼吸灑在頸側,摟著的手臂鼓出朗的線條,啞聲問:“難道不曾有人告訴過殿下,完男人就跑,是要到懲罰的麼?”
紀初桃驚醒,只覺荒唐無比,連喝了兩杯冷茶方稍稍平復些許。
而祁炎……
祁炎的夢則更是荒唐。
他夢見紅綃榻,金玉良床,憧憧的燭影中,紀初桃黑發垂腰,明麗多,紅著水杏眼懇求:“祁炎,輕些好麼?”
一片狼藉。
清寒元月,祁炎起來沖了個涼,然后在檐下聽了一夜的雪聲,方降下-的燥熱。
天蒙昧,當冷風庭院時,他忽然明白這些時日見到晏行的敵意從何而來,明白了自己所有的歡愉和痛楚因何而起……
如若占有也是一種喜歡的話,那麼,他應該喜歡紀初桃。
仿佛摘去橫亙心中的一刺,祁炎緩緩舒出一濁氣,負手立在茫茫雪之中,暢快無比。
是的,他喜歡紀初桃。
與是紀家人無關,與勞什子策略無關。
……
因夜里多夢,紀初桃沒有睡好,起來時仍是困倦無比。
好在昨夜下了雪,起來時已有一寸來深,紀初桃便讓侍特意留了花廳前的一庭雪未掃,踏著鹿皮冬靴,在庭中來來回回踩著玩。
以前在宮里規矩頗多,雪還未過夜,就被宮人們灑掃干凈了,沒有這般恣意玩耍的時刻。
穿著珍珠斗篷的鼻尖微紅,撒歡鳥雀似的從這頭踩到那頭,全然沒留意對面一襲武袍的祁炎緩步而來。
面前出現了一雙悉筆直的武靴,抬眼見到來人,紀初桃嚇了一跳的樣子,呆了一瞬,轉就走。埋頭直往前沖的樣子,活像只恨不得斗篷中藏起來的鳥崽子。
看這般反應,應是還記得昨晚那一吻。
若是借酒撒瘋,瘋完就忘,祁炎還真不知該從何下手。
“殿下。”他喚。
紀初桃裝作沒聽見,雪也不玩了,祁炎卻不給溜走的機會,清了清嗓子道:“昨夜廊下,殿下……”
紀初桃倏地回頭,微紅著臉瞪他,生怕他當著侍從的面說出那檔子事。
然而祁炎只是疏狂一笑,朗的眉目映著蒼茫的雪,接著道:“……殿下送的禮,臣很喜歡。”
別人聽不明白那“禮”是什麼,紀初桃卻是明白的。
宮婢們還在旁邊呢,只好強撐著長公主的架子,強詞奪理:“那并非禮,而是懲戒!”
“殿下何意?”祁炎長眉一揚,似是不解的惱怒從何而來。
“你知道本宮在說什麼。”紀初桃側首小聲道。
空氣中有梅花混著冰雪的冷香,祁炎習慣地負著手,良久,似笑非笑:“臣說的是面,殿下以為呢?”
“……”
紀初桃說不出話來,悔不當初。
狐疑地看著祁炎:怎麼過了一晚上,他整個人變了許多似的?
以前只是冷冰冰、兇的,現在……現在越發不了。
不明白哪里出了問題,反正言多必失,紀初桃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掉頭就走。
祁炎不不慢地跟在后。
紀初桃忍無可忍,回過頭聲道:“你站住,別再跟著本宮啦!”
祁炎這才聽話地停下腳步,目送矜貴的小公主落荒而逃,珍珠的斗篷在風中開清麗的弧度。
懲戒麼?
他抬指了臉頰,心道:這樣的懲戒,多來些也無妨。
不過不急,嚇著可就不好了。
……
紀初桃躲了祁炎幾日,倒也不是怕他,而是自個兒實在心虛。
可這樣躲下去也不是辦法,等開春殿試放榜,朝中人脈換,便有理由將祁炎送出府去,回到他該回的地方。
紀初桃打定主意。卻不曾想,不去找祁炎,祁炎卻是主找上來了。
夜,紀初桃在書房中看書,正困頓之際,聽見殿門被人推開的聲音。
以為是隨宮婢,便打了個哈欠隨口道:“挽竹,硯臺墨干了,再研些墨來。”
來人沒有回應,只是隨意盤坐在案幾一端,取了墨條研墨起來。
紀初桃從書卷后瞥了一眼,研墨的手修長有力,指節分明,腕上包裹著玄黑護腕。
哪里是挽竹的手?!
嚇得往旁邊一挪,驚道:“祁炎,你怎生在這?”
不對,侍衛怎麼放他進來的?
祁炎沉沉應了聲。
似是看出了紀初桃的疑,他右手研墨的姿勢不停,左手拿起腰間掛著的令牌,緩聲道:“臣找出了先前殿下贈送的令牌。殿下說過,有了此,府中外各皆可通行無阻。”
當初為了打消他的戒備,讓他在府中出自由才給了令牌,并且還特意囑咐府中侍衛,見此令者如長公主親臨,不得阻攔……
沒想到竟被他用在這種地方!
何況書房夜晚,孤男寡,總讓人想起那樁喝了藥后臉紅心跳的誤會。
紀初桃登時氣結,無奈道:“令牌不是這般用的。”
祁炎并不在意這些細節,垂眼蓋住眼底翻涌的緒。睫在眼瞼下落下一層影,更顯得眉骨高而眼眸深邃,鼻梁直若雪峰。
他岔開話題,單刀直:“殿下為何躲避臣?”
“本宮沒有!”紀初桃下意識反駁,而后以書遮面,悄悄調開了視線,支吾著沒了下文。
祁炎仿佛看一切,灼然問道:“可是因為上元夜親了……”
“不許你再提那事!”紀初桃忙不迭打斷他,陣腳已然了,惱道,“那時本宮喝了酒,被你氣著了,才……”
“殿下可曾聽過,祁家男兒雖出草莽,卻家教甚嚴,世代專?”祁炎道。
這個紀初桃卻是略有耳聞。
祁家老爺子尚是漠北梟雄時,救了一被嫁的人為妻,一輩子都將妻子放在心尖上疼著。祁炎的父親雖然不學無,但亦是癡,發妻過世后,永不續弦。
可是,祁炎說這個作甚?
“祖父定下規矩,若是與子有了親接,無論其份地位,皆要負責。”祁炎正,拋出了后半句話。
紀初桃面容唰地紅了,無遁形。
二姐一直教游戲男之間,可從未告訴親了人家是要負責的呀!
“殿下不想負責?”祁炎停了研墨的作。
這如何負責?難道兜兜轉轉,終歸是要和夢里一樣嫁給祁炎,盡“欺負”嗎?
祁炎觀著的臉,又慢斯條理地轉墨條,低聲道:“若殿下為難,此事可以稍微放放。”
紀初桃舒了口氣。
然而還未等放松太久,祁炎下一句話又讓的心吊在空中晃起來。
他道:“臣先前對殿下頗有冒犯,思來慚愧,決心補償。若殿下肯讓臣服侍二月,以償過失,臣便不再提醉酒親吻之事。”
服侍?
紀初桃心道:當本宮是傻麼?豈非引狼室?
現在的祁炎太高深莫測了,不是對手。
不假思索,一口拒絕:“不。”
祁炎悠悠抬眼,锃亮的眼睛像是兩片斂著鋒芒的刀刃。
不知為何,紀初桃有些退起來。
心思一轉,想了個妙計,抿著哼道:“之事,非親之人不能做。除非,將軍愿意做本宮的面首,方能名正言順……”
祁炎一定不會答應的!
紀初桃篤定:他曾經那麼討厭做面首,怎麼可能答應這般無理的要求?
自是會拂袖而去,不敢再替“伺候”之事。
洋洋得意,直到一聲帶著戲謔笑意的低沉嗓音傳來,打破了所有的幻想。
“也未嘗不可。”祁炎輕飄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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