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疏雨心底那竄的怨氣像被按下暫停鍵,和的人一起靜止在了周雋面前。
周雋掛斷電話,隨手一扔手機,坐直了抬頭看著。
像在示意有狀可以告了。
孟疏雨眨了眨眼,張說了個“我”字又卡住。
周雋的視線從臉上往下移,指指手里的文件:“拿的什麼?”
“鄭部過來的本對標分析報告,”孟疏雨猶豫著遞出去,“您看看?”
“不用。”
“不用?”
“他能給出什麼報告?”
這意思是,從一開始周雋就知道鄭守富給不出像樣的東西。
“那你……”也不早點和通聲氣,害傻子一樣白白一頓氣?
孟疏雨忍了忍:“能給出氣死人的報告唄。”
周雋輕輕嘖一聲,看了一會兒,起走到后面那排柜子邊,從置保險箱里取出一個檔案袋,回頭按在桌上往面前一推。
孟疏雨疑問地接過來,翻了翻里面的資料,緩緩抬起頭,驚訝地盯住了周雋。
周雋抬了抬手:“那這個夠不夠讓孟助理消氣?”
半小時后,孟疏雨見到了被周雋一通電話回來的鄭守富。
不過鄭守富人是回來了,臉卻臭得能腌咸魚,一進辦公室就惻惻盯了一眼。
孟疏雨無辜地回看過去。
不是他自己讓去跟周雋賣笑的嗎?
雖然沒賣吧,但耐不住人領導就想給出氣呢。
“周總,鄭部到了。”孟疏雨朝落地窗那頭說。
周雋“嗯”了一聲,彎腰觀察著窗前幾盆綠植的長勢,朝沙發抬了抬下。
孟疏雨把人請到沙發:“鄭部您坐。”
鄭守富歪著一笑:“周總站著,我這哪兒敢坐啊?”
周雋像沒聽到,拿了把園藝剪,背對著人修剪起綠植的枝葉來。
孟疏雨:“您年紀大了還是坐吧,要不一會兒站不穩可就是周總的罪過了。”
鄭守富聽出不對勁,收了收肚腩狐疑地坐下來:“周總這麼晚找我過來有什麼要事?”
“是這樣,周總剛才批評了我,說我拿那點數據問題打擾您也太小題大做了,”孟疏雨在鄭守富對面坐下,把檔案袋順著的茶幾推到他眼下,“我反省了下,這不,現在拿了個合適的問題來請教您。”
鄭守富拿起檔案袋,眼神在兩人上來回掃了掃。
“據我所知,鄭部名下有一套位于杭市上城區的房產,曾在19年年初過戶到您兒子名下,過戶后半年,這套房產就在中介那兒掛了牌。”
鄭守富繞繩扣的作頓住,臉上表一僵。
孟疏雨繼續淡聲說:“從19年年中到今年年中,前后共有五位買家屬意這套房源,并且先后通過中介向您支付了合同標的額的百分之5為定金。可惜這五位買家無一例外都在最后毀約,您這套房產至今沒有功售出。”
“哦,我說錯了,”孟疏雨笑著搖搖頭,“房子還在您手上,您卻凈賺了215萬元違約金,這麼劃算的買賣怎麼能說可惜。就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為什麼這五位買家剛好都和森代長年合作的供應商存在親屬關系,您說這是不是太巧了,鄭部?”
鄭守富攥著檔案袋的手青筋暴起,臉上生生攢出個笑來:“孟助理這話說的,我把房子給中介就是懶得管這事,買主什麼來頭我哪有空關心,總不可能來一個買主我就把他七大姑八大姨查個遍吧?照你這麼說,我也想知道中介怎麼介紹這些買家給我,這不存心讓人誤會嗎?”
“您的意思是,這事該去問中介?”
“當然。”
孟疏雨拿起一支錄音筆擱在茶幾上:“那剛好,您聽聽中介是怎麼說的吧。”
冷氣充足的辦公室里,鄭守富慢慢坐直,后背下了一層麻麻的汗。
十分鐘后,錄音播放到底,辦公室里陷死寂。
鄭守富僵地坐在沙發椅上,臉白得像能去刷墻。
“咔嚓”一聲清響打破沉默,鄭守富一驚,抬頭就見一片被周雋剪下的葉子從半空悠悠飄落——明明長勢正好,澤油亮,只是位置有點礙眼就這麼被裁了。
鄭守富像被這一剪喝了當頭一棒,滿腦子嗡嗡作響。
采購這一行撈油水的多了去,本來數額小,私企大多也都睜只眼閉只眼放過了。
但他這兩年確實貪心搞了幾票大的,如果森代對他追究到底,這數額夠他判上多年?
這麼縝的易鏈,兩年來一點風聲沒走,鄭守富做夢也沒想到,周雋一來就把他底了……
人家拿他命脈的證據早八百年就準備好了,就看他表演呢,他還為了向趙榮勛表忠心,傻乎乎當出頭鳥拼命得罪周雋,生怕自己涼得不夠快……
周雋剪下這最后一刀,終于忙完了回頭看看兩人:“聊完了?”
鄭守富猛地站起來,一個往前一跌,踉蹌著扶了把茶幾:“周總,我……我知道錯了,這錢……這錢我不要了!我把這錢都打給公司,給公司您看嗎?”
“這想法還新鮮,”周雋揚了揚眉,“鄭部打算用什麼名頭給?”
“……那,那不走明賬,私下給您也行!”
孟疏雨輕輕咳嗽了一聲。
周雋朝孟疏雨抬了下手:“你看,孟助理好像不太贊同呢。”
鄭守富膽戰心驚地看過去,才意識到自己病急投醫,當著集團書的面說了什麼蠢話。
“周總,我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我真不能吃牢飯啊!”鄭守富急得膝蓋一彎撲到周雋腳邊。
周雋垂下眼睫一笑:“鄭部這話說的,好像誰家沒本難念的經。”
“周總,我求求您了,您給我指條明路行不行——”
周雋抬起腳,輕輕走了被鄭守富攥皺的:“鄭部在職場待了這麼多年,應該知道,不懂自救的人誰也救不了。”
“您的意思是?”鄭守富求助地向孟疏雨。
孟疏雨默了默,走上前去。
鄭守富去而復返之前,周雋問過總部一般怎麼理這事。
說蔡總對商業賄賂幾乎是零容忍,這個數額不要開除以儆效尤,還會以“非國家工作人員賄罪”起訴法辦。
周雋卻笑了下說:還能下蛋,這就殺了儆猴不是怪可惜的嗎?
聽到這話的時候,孟疏雨有一瞬間的不寒而栗。
覺這男人深不可測的狠辣。
但也許現在的森代就需要這樣擁有“非常手段”的領頭人。
“周總的意思是,”孟疏雨站定在鄭守富跟前,“您要麼趁早聯系律師,看怎麼爭取從寬量刑,要麼回去好好想想,您能不能給森代創造出超過215萬元的價值。”
“能!我能!我回去就想……這禮拜,不,明天給周總答復!”
“那我就等鄭部的好消息了。”周雋對孟疏雨指指門外茶水間,“看鄭部這一頭汗,去倒杯涼茶來吧。”
孟疏雨點點頭走了出去。
鄭守富回頭看了眼關攏的門,遲疑道:“……您有什麼話單獨跟我說嗎?”
“只是提醒一下鄭部,我給你的路不代表在總部也走得通,孟助理是我的助理,也是集團的書,”周雋拍了兩下鄭守富的肩,“鄭部還是放機靈點好。”
孟疏雨端著茶回來的時候,就看鄭守富拿了塊老式手帕坐在沙發上汗,一見到立馬迎了上來。
“孟助理太客氣了!”鄭守富往上了手汗,接過手中的茶托呵呵一笑,“我自己來,自己來就行。”
孟疏雨松了手。
鄭守富把茶放到茶幾上,回過頭著手說:“孟助理,今天這報告麻煩你了,之前那不中聽的話是我急著回家昏了頭說的,給你賠個不是。我就懂點采購的門道,你才是蔡總派過來的全才,以后你有什麼指導意見盡管說,我都虛心接,虛心接……”
孟疏雨看了看辦公椅上的周雋。
見他低頭自顧自在簽文件,這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也不像對鄭守富代了什麼。
那這算是狐假虎威了?
“指導談不上,都是為了森代好。”孟疏雨皮笑不笑地彎彎角,又收了表,“哦,鄭部好像不太喜歡看我笑,以后我在您面前還是嚴肅點。”
“怎麼會呢孟助理!你可千萬多笑笑,你不知道,你這一笑我眼前都亮起來了,簡直是如沐春風……”
周雋緩緩抬起頭來。
鄭守富一滯:“我是說,孟助理的笑是對我工作的肯定,我當然希多得到一些肯定……”
“鄭部喝了茶就早點回去休息吧。”周雋筆下沒停,分了個眼神給鄭守富。
鄭守富慌忙拿起茶一飲而盡,還把茶杯茶托順便帶了出去,說他拿去洗。
一連串作快得孟疏雨都沒反應過來。
等回神,茶幾上已經干干凈凈,四下只剩周雋落筆的沙沙聲。
一晚上的一波三折落了幕,孟疏雨松了口氣,回頭看向周雋。
卻見他依然不聲,無波無瀾,好像拿下個高層對他來說兒不算個事。
但不管怎麼說,算是通舒暢了。
更重要的是,見識了周雋悶聲辦大事的本事,以后再有第二個鄭守富跟耍威風,心里也能有底氣了。
孟疏雨自認懂得投桃報李,這時候怎麼也得表示兩句。
走到周雋辦公桌前端端正正站好:“周總,那個,今晚謝謝您給我出頭啊。”
周雋筆尖一頓,抬起頭來:“給你出頭?”
“。”
“嗯,”周雋神復雜地瞟了兩眼,又低下頭去,“不客氣。”
“……”
在這一刻之前,孟疏雨從來不知道有人可以把“不客氣”三個字說出——“還自作多,行吧那你就去自作多吧反正對我也沒差”的富涵。
孟疏雨的笑尬在了邊。
再回想今晚周雋的作態——連修剪綠植都要把最后一刀準控制在敵方緒高點,這人安排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有他的最佳時機。
所以今晚生不生氣,來不來找他,都不會改變他的計劃。
他本來就要在這個日子理鄭守富。
孟疏雨深吸一口氣,覺這一句“不客氣”比直說“你想多了”還侮辱人。
堅強。
堅強。
孟疏雨撥了下額前的碎發:“嗯,您還不下班嗎?”
“等任煦。”
“哦,那……”孟疏雨看了眼墻上的鐘,發現已經錯過末班公,這麼晚也不太方便打車,但這個氣氛,實在不想再蹭周雋的車了,“您這邊要是沒什麼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周雋辦公桌上的手機忽然響起震。
孟疏雨微笑著比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先接。
周雋把手機握在耳邊,兩秒后:“又來不了?”
電話那頭,任煦一懵:“啊?我已經到辦公樓底下了周總。”
周雋:“又讓孟助理代你?”
任煦:“不是,您說啥?我說我已經到公司了,而且……昨天不也是您說下雨了讓我別來了,說孟助理會送您嗎……”
“人家拿的也不是司機的工資。”周雋看了看孟疏雨,又聽了兩句,對電話那頭沉出一口氣,“行,下不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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