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蟄伏靜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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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下床行走的第二天許慎行便要開始復健。對於他這樣的決定柴冠允一點也不吃驚，卓明華卻極力反對：「先生傷得這麼重，應該臥床靜養一陣後再開始復健。如果太勉強的話對不是更有傷害嗎？」

許慎行左的骨骼到嚴重損傷，經過兩次手才得以保全。鋼釘植裡本就令人不適，何況後期對其所產生的本能排異。在復原期間的融合過程中產生的痛苦是無法用語言表述的，即使卓明華自詡神經堅韌，可看著一個人活活痛暈過去，怎能不讓他心產生震撼。

在有了『老闆真是條漢子』這種覺悟後，卓明華更不忍心看他活罪。但是在這件事上柴冠允與許慎行的立場驚人的一致，「醫生也說可以了，那就沒什麼問題。遲早都要做的事，不如趁早了結。」

卓明華與柴冠允並不十分稔，不過他知道此人的能耐不小而老闆也非常看重他，所以他沒有再堅持下去。

復健是個痛苦而漫長的過程，意志力再強韌的人也免不了被畏懼疼痛的本能所打敗。有許多次他摔倒在地痛得站不起來，也曾有過在半夜被驟然的劇痛侵襲，半麻木得不能彈。

這是個太艱難的過程，可即使艱難他也沒想過要放棄。就像柴冠允說的：我大哥是個名符其實的狠角。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確實，倘若不是憑著這狠勁他絕不會爬到今天這個地位，也不會將自己到這個境地。之雙刃，傷人傷己。他無法回溯過往糾正歷史，也無法買到後悔藥。早已不稀罕他給予的一切，可他仍然不能接自己淒慘到以一個殘缺的形像站在面前——哪怕本不願意看到他。

柴冠允的人每隔一天便傳回的消息，圖片、視頻、文字各種方式記錄著的日常生活狀態。柴冠允派去的手下曾當過私家偵探，刨挖消息的同時也非常懂得抓住重點。在回傳的醫院檢查報告掃瞄件上他第一次見到他的孩子，雖然只是一個黑糊糊的影像，卻也足以讓他淚凝於睫。

「你看，」他聲音極輕，像是怕驚到晶屏裡的小小影，「這是我的孩子。……這是他的手、這是他的腳。他這麼小，竟然這麼小……」

柴冠允湊上前去擰起眉看了半天也分不出手腳，但他不忍心拂了他的興致，於是敷衍道：「是啊，小小一團的很安份呢。……看得出是男是嗎？」

他的聲音低啞，帶著無限的懷念：「男孩子孩子都好，只要健健康康地……」

柴冠允想起那年發生的事故。等他趕到的時候只看到一地鮮，一路尋到醫院時以為會見到男人暴跳如雷。

沒有。

他只是靜靜地坐著，半弓著腰雙手抱拳放在膝上，彷彿隨時要跪下乞求。他的周瀰漫著令人不安的氣息，像是顆不定時的炸彈。

當醫生出來宣佈胎兒死亡的那一刻，他的雙目赤紅可臉上的表卻是那麼痛苦哀傷。沒人知道他有多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他知道那時願意回頭除了他們之間僅餘的那點份外就是因為這個孩子，那是對他最後一點期。他懂，他明白那是他們最後的機會。無論過往恩怨是否能徹底地一筆勾銷，至它們會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磨去。幾乎耗損殆盡的會隨著孩子的長漸漸地沛完滿，他有這個信心。

但是他萬萬沒料到自己百般小心，千防萬防卻還是讓意外發生。

醒來時問的第一句是：「說的是真的嗎？」他無言以對，縱然他有百上千個藉口，卻也無法在這樣的場合下對說出。從他的沉默裡得到了答案，於是點頭：「很好，這才是你。」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就連那個小警察都看得出他在虛張聲勢下的狼狽與恐慌，嘲笑他說：「你再翻不了。」

如果那個孩子活下來，到現在也快五歲了。如果他能活下來，現在肯定不會是這樣的局面。

可惜沒有如果。

許慎行的目在那張B超片上流連了許久後才往下挪移。鼠滾挪移，現出那狗仔後附的書面報告。他一行一行地看著，面上的表漸漸凝重，最後是一片漠然。

原來不是心甘願，原來竟是迫不得已。他從未想過，他也從未想到會嫌棄腹中骨。可是不怪心狠，他早該料到會有今日結果。

只是那孩子還未形時就被母親厭棄，它若有覺那該會多難過傷心。

他忽覺得心頭一陣酸楚，低聲說道：「冠允，給我支菸。」

柴冠允之前見他還面帶欣喜，不過轉眼間便氣氛凝重。他本想探頭看看那狗仔寫了什麼，但又不敢湊前。現在聽他說話間語氣頹喪，像是到重大的打擊，心下越發好奇。他藉著遞煙的作傾過去，飛快地掃了幾眼後險些沒七竅生煙。

那豬頭狗仔，什麼該寫什麼不該寫的都寫。那人願意生下孩子就行了，還把過程寫得這麼清楚是要鬧哪樣？嫌給他大哥的刺激不夠？難道他的大侄子是隨牙膏強行附贈的果盤嗎？要得這麼不甘不願。

柴冠允在心裡一通大罵，但面上卻毫不敢洩出來。許慎行打發他回去，他卻是在外間的套房裡賴了一晚。次日破曉時他悄悄推開房門，見許慎行仍維持著昨晚看屏幕的姿勢。走近一看他卻已經睡著，手邊的菸灰缸裡堆滿了菸頭。

晶屏定格在那張模糊的B超圖上，男人的指尖輕在上面，帶著依稀的水漬……

我知道我錯得太多，再不配得到原諒。我也知道你本不願意見我，但願我能滿足你的願，永不出現在你面前。

可是這太艱難了，我辦不到。

他等不及完全康復便趕到這裡。他的左即便經過手與復健也只能恢復七八，在餘下的日子裡他必須依靠手杖才能讓自己走得穩，這是終生的殘缺。

他早在一個月前就來到順城，每日都等在的必經路線遠遠地看著。的生活很規律，每日清晨起來散步、買早點，接著去上班。工作的地方離家近，走不到半小時就到了。著肚子走起來速度卻快，他跟著都有些吃力。

的工作確實清閒，但他還是覺得辛苦。站得太多，那樣大的肚子會不會累難。那咖啡店開得那麼偏，附近都沒有地方能供他藏方便近距離窺視。他只能隔上一陣便裝做從店外走過，匆匆一瞥也覺得心安。

這咖啡店的生意太差，一天也沒幾桌客人。倘若人多他便可以混水魚，能再靠近一些。但轉念一想人多也勞累，不如他勤走。

順城多雨，他來的這半個月幾乎每天都有降雨。每每見打傘在雨中行走他總是心驚跳，生怕一個不慎倒。不應該是一個人，可他卻已經失去了陪護的資格。

柴冠允的手下倒是心，知道他的擔憂。這個時候總有個把生面孔在前後晃伺機攙扶，幸運的是這些人一次忙也沒幫上。

他的生活變得簡單而單調，只圍著打轉。關注的一舉一，一顰一笑。有時看走著走著便停下來，手輕輕地按著肚子。他知道孩子在鬧，展著小胳膊小踢騰著。偶有一次偕同一個孩子從他後經過，他聽見那孩用一種很驚奇的口吻說道：「肯定是個男孩子，他踢我時多用力啊，特別給勁。……試試今晚用手電筒照照你的肚皮，看他會不會跟著燈走……」

他心裡又是欣喜又是酸楚。的腹孕育著他們的骨，這個小小男子漢已經長出完整的骨骼筋脈，十分活潑好。他在腹踢騰、翻轉，盡地在母親腹中任妄為。任憑他有再強大的想像力，他也無法知曉那孩子的拳頭腳掌踢在他掌心是什麼滋味。

他得險些魔怔。

有許多次已經走到樓梯口，卻又被理智生生拖了回去。他最恨的是看到那個小警察，他總是挑在週末來，雖然呆得時間不長可足以讓他嫉恨得發狂。

他眼睜睜地看他陪著散步、談笑，他總能讓笑得開心。看他拎著大包小包上去，包裝盒的一角了出來，是孩子的玩。

他口發悶，間湧上一陣腥甜。那是他的孩子，那是他的骨。什麼時候得到外人來心置辦這些東西？他想起瀾香園裡裝修的嬰兒房，藍的牆紙、白的嬰兒小床，彩繽紛的掛飾搖鈴。相隔的活房裡面滿滿地堆著他買來的玩、布偶，小小的搖馬還有迷你腳踏車。

他什麼都準備好了，只是沒有等來它們的主人。

他忍了又忍，幾乎沒將掌心掐出來才克制住自己不沖上樓去。等到那人下來，他中惡氣才舒散了些。

沒隔多久也下樓，去麵包店買吃的。他側站在門口暗角落裡，等出來便要跟上。像之前無數次，遠遠地跟著，只看著背影也覺得心安滿足。

萬萬沒料到會突然轉過來。他一時間驚慌失措，竟然姿勢尷尬地頓住。定定地看著他，沒有一點驚詫意外。他有種很奇怪的覺，或許早已知道他來，或許等這一刻很久了。

的面冷淡，角約有上揚的弧度，帶著譏嘲的味道，「我在想你能忍到幾時？」

他忽地釋然，繃的神經瞬間鬆懈下來，緩緩地嘆息，「我沒有惡意。」話說出口只換來一聲冷笑，「許先生，你忘記你在我這裡已沒有半點信用。」

他上前一步，解釋道：「如果我想做些什麼，我不會只站在這裡。」他迫切地想讓知道自己的意圖，「我只是想看看你，看看孩子。」

在聽到『孩子』這個詞時垂在側的手指不自覺地彈一下，他立刻便注意到，馬上退後兩步。他退得急，再加上左腳僵滯不聽使喚險些摔倒。好容易站穩後他半垂下頭，握著杖首的手手背上浮凸起青筋。

的目凝在他面上許久，最後開口說道：「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