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邦卻發了，勉強笑道：“別等以後了，華北同誌既把問題提了出來，我就匯報一下吧！今天專題研究反腐，詳細匯報不太可能，就簡單點吧！”於是，他從白原崴當年以京港開發公司的一千萬起家，說到此次接收後的權置。匯報到最後，不住激起來，“……同誌們，麵對偉業國際這個在改革曆史中形的特定事實，我們該怎麽辦？就不該在一定程度上承認人家的創造和貢獻嗎？對這麽一個龐大的國企業集團，我們當真能使用國家權力予以剝奪嗎？不瞞同誌們說，在權談判僵持期間，有些同誌甚至想過用一紙通緝令將白原崴嚇阻在國門之外，我未予考慮！我告訴這些同誌：不管怎麽說，白原崴都是一個市場經濟的創業者，一個為漢江和寧川創造了巨額財富的英人，我們不能把他變一隻剝了的豬，更不能讓他為海外流亡的持不同政見者，否則，我們就是糊塗蟲！同誌們，這既是個經濟問題，也是個政治問題啊，這就是政治經濟學嘛！”

會場上一片肅靜，裴一弘、王汝、於華北和與會常委們都盯著趙安邦看。

趙安邦緩和了一下口氣，繼續說：“我評價白原崴是英人，並不是說白原崴和偉業國際就沒問題，就很清白。坦率地說，白原崴原始資本的積累和今天的表現都有問題，有原罪，甚至有淚！但這都不是我們推倒重來的理由！這段著石頭過河的改革曆史，是我們這代共產黨人領導創造的曆史，我們不能否定自己的曆史！對白原崴和偉業國際，我們隻能據況，用政治家的智慧，在尊重曆史、尊重事實的前提下，在合理的範圍加以解決，這並不是遇到紅燈繞著走嘛！”

於華北一副關切的樣子，“安邦啊，你說的都有道理，但這種做法畢竟沒有政策依據嘛，我和同誌們就不能不替你擔心嘛，白原崴以後會不會再鬧出啥事啊？”

趙安邦淡然道：“這我不知道。不過，鬧出事也不要怕嘛，依法理就是！”

裴一弘這才表態說：“我看安邦同誌沒做錯什麽！安邦和我們國資委是富有智慧的，以權獎勵的方法把偉業國際的產權難點解決了！這是一次功的嚐試，也是一次製度創新的實踐！和同誌們通報一個新況：現在白原崴要將平州港組偉業國際了，偉業國際的資產總量接近四百億，比接收前做得更大了！”他目掃視著眾人，又說，“安邦同誌說得好，這段著石頭過河的改革曆史，是在我們這代共產黨人領導下創造的曆史，我們不能否定自己的曆史！有腐敗當然要反，但必須充分肯定改革開放的曆史就！這場已曆時二十五年的改革開放，實際上是民族複興的偉大革命！同誌們都知道，為完一九四九年的那場新民主主義革命，我們的前輩先烈在泊中鬥了二十八年，付出了一千多萬人的代價。為找到今天這條富民強國民族複興的改革之路，我們又在貧窮中索了二十九年，付出了三千多萬人的代價！所謂三年自然災害不就死了兩千多萬人嗎？別說還有那麽多人死於七鬥八鬥的政治運！而完改革開放這場革命，取得如此舉世矚目的偉大就，我們又付了多代價呢？應該說還是很小的嘛！白部長，這個宣傳你要牽頭抓一下！”

白部長會意地應道：“好的，裴書記，我會後就組織落實，做好這項工作！”

於華北極富政治嗅覺，順勢轉了彎，笑嗬嗬地附和說：“一弘同誌這個提議好，很好啊！我們就是要從正麵宣傳改革開放的就，不能讓人覺得我們的幹部一個個都是錢惠人、劉培！我對咱們漢江的改革曆史有個總結，概括起來就是這麽幾句話：思想大解放，敢為天下先，咬定青山不放鬆，前赴後繼拚命幹！真是拚命啊，白天明同誌就在寧川搭上子比命嘛，至今回憶起來還令我痛心！在這裏，我要說句公道話，我們老書記煥章同誌和當時的省委對不起這位英年早逝的同誌啊！”

趙安邦強著心頭的厭惡，笑道：“老於，你這話說得好啊，天明同誌如果地下有知，也會很的！不過，據我所知，當時拿下白天明也怪不得煥章同誌！”

裴一弘臉上又泛起了笑意，開始做會議總結，開口就說：“我們今天這個會開得不錯啊！換了思想，統一了認識，堅持了原則，維護了團結幹事的大局……”

趙安邦心中苦笑：團結？這種團結早在寧川時期就已撕裂了他和許多同誌的心！

六十五

心在滴，淅淅漓漓，痛不止，卻又難與人言，無法述說。

快刀斬不了麻。曆史和現實之間筋脈相連，撕扯不斷。往事曆曆在目。

關於錢惠人問題的省委常委會開過沒多久，一個周末的晚上，馬達找到共和道八號門上來了。趙安邦看到馬達，不自想起了錢惠人，想起了一九八七年在省城大眾浴池那場真理和真理的曆史相會。當年若不是錢惠人著屁衝到馬達麵前，及時抓住了馬達的手，哪有文山電子工業園的紅火，哪有他的第一次創業啊！

馬達也說起了當年，“……趙省長，你知道的，我從一九八七年帶著3756廠抗命進文山，就一直從事企業管理和經濟工作，調到監察廳後，總覺得使不上勁。這次省委公開選拔文山市長，我就報名了，今天來，想請你幫著看看論文哩！”

趙安邦接過論文，隨手放在桌上，問：“老馬，錢惠人專案組有你嗎？”

馬達點點頭，“省紀委王副書記是組長，我隻是員，代表監察廳協助。”

趙安邦一聲歎息，“如果曆史能重演，我決不會讓這個錢胖子再走仕途了！”

馬達說：“趙省長，一個人的人生道路都是自己選擇的，你也別自責了！”隨即他又說起了自己競選文山市長的事，“趙省長，我是這樣想的：我在文山跌倒，還得從文山爬起來！我覺得我還是有優勢的：我在文山幹了這麽多年常務副市長，對文山的況比較悉，也知道癥結在哪裏，又有石亞南搭班子，我還是有信心的！”

趙安邦漠然道：“我沒信心，老馬呀，你畢竟五十三了，年齡偏大……”

馬達說：“組織部定的年齡上限就是五十三，我的年齡還在規定之！”

趙安邦道：“如果選拔過程超過三個月，你就五十四了，那就超齡了！”

馬達說：“那你們別把上限定在五十三啊，田封義比我大一個月也報名了！”

趙安邦應付道：“好，好，你們的神還是好的，願意接挑戰也是進步嘛！”又問起了錢惠人，“老馬，錢惠人現在態度怎麽樣？是不是開始代問題了？”

馬達搖了搖頭，“沒有，把事全推到崔小和許克明頭上去了，痛哭流涕說他自己也是害者！我和專案組的部分同誌分析，崔小和許克明私奔可能是真的！”

趙安邦仍不相信，“這可能嗎？錢胖子是多明的一個人啊？再說，崔小和許克明的作案過程長達五年啊，錢惠人當真會一無所知？你們別再被他欺騙了！”

馬達說：“這我們也分析了，錢惠人肯定知，事實證明，綠田園炒票都有錢惠人消息的配合，如果都是巧合，那也太神了！但是，崔小背叛老錢也不是沒可能，如今風氣啥了？再說，崔小不是孫萍萍，本就不是啥好東西嘛！”

趙安邦敏地問：“哦？你們是不是又找孫萍萍過來談了？”

馬達大大咧咧說：“談了，不是我們找談，是找上門主談的！於書記很重視，還親自接待了！孫萍萍為錢惠人屈哩，還罵了你！我對孫萍萍說，這能怪咱趙省長嗎？是老錢自己不爭氣嘛，搞得趙省長也很被，趙省長不可能保嘛！”

趙安邦苦笑道：“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再說，孫萍萍也有理由罵我啊！”

馬達沒心沒肺地說：“就是，想罵就讓罵唄，堅持原則，總免不了要挨罵的！我在文山把我小舅子辦了，我小舅子也沒罵我，現在還在罵！”他又說起了自己的事，“趙省長，我這論文，您說啥也得指點一下，未來十年把文山建我省經濟的新型發機，是您首先提出來的，我這篇論文闡述的就是您的這個神……”

趙安邦這才拿起論文翻了翻，邊翻邊說：“馬達，你別捧我，振興文山不是我個人的意思，是省委的戰略決策。你別找我，最好也請教一下裴書記和華北同誌。尤其是華北同誌，他可是經濟學博士啊，比我和老裴都強，我們隻是學士！”

馬達吞吞吐吐說：“裴書記、於書記那裏，我……我也送了。於書記對……對我很關心，還給我介紹了個教授讀碩士呢，就是省財經大學的湯必教授！”

趙安邦譏諷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省著名的經濟學家，博士生導師，華北同誌就是他的高徒嘛！”他看著馬達笑了，“老馬，這麽說來，我以後得稱你馬老師了？好，馬老師，你就跟湯教授好好學習吧，學了啥高招，別忘了也教教我！”

馬達覺出了味道不對，“趙省長，你別諷刺我嘛，別說你是學士，你就是沒文憑，我也服你！就衝著你能把錢胖子這種藏很深的腐敗分子挖出來，我就服！”

趙安邦把臉一虎，故意問：“怎麽？你就不服華北同誌這個博士啊？啊？”

馬達怔了一下，連連點頭說：“哦，服，服，也……也服，也服！”

趙安邦“哼”了一聲，“那是，比你大的，你都服，大水平高嘛！”

馬達卻正經起來，“趙省長，這你可說錯了！我服於書記的原則，不服他的水平！你看錢惠人這事鬧的，調查方向一錯再錯，害得我們也跟著他出洋相！”

趙安邦道：“這事別說了，我真希是我搞錯了，真不願看到這種結果啊！”

完全是因為昔日的，趙安邦最終還是答應幫馬達看論文。答應的同時就想說，不管這篇論文寫得多好，他也不會在最後拍板時投下自己這一票：一個接近五十四歲的文山老同誌，再回文山當市長是很不合適的，不利於文山局麵的開拓。然而，話到邊卻沒說，原則要講，策略也要講，在這一點上他得學學裴一弘。

馬達卻有了底氣，似乎看到了重回文山的希，告別時，再三向趙安邦表示說，自己起碼比田封義強，隻要能闖過公開選拔這一關，肯定會在文山創造一個經濟奇跡！還說，如果當年他也像錢惠人一樣調到寧川，也許已經把奇跡創造出來了。

趙安邦不好多說，把馬達送到院門外，握了幾次手，好歹把這位同誌打發走了。

站在共和道八號門口，看著馬達上車遠去，趙安邦又想起了錢惠人：其實他真不該把錢惠人從文山調到寧川，甚至不該支持他分地！從一九八六年三月的那個傍晚，他帶著兩瓶瀘州老窖，騎著自行車趕往錢家談分地開始，一個錯誤就鑄了。

心頭一酸，淚水模糊了趙安邦的雙眼，夜幕下的共和道變得一片恍惚。

這時，後響起了夫人劉豔的聲音，“安邦，電話，省政府值班室的！”

趙安邦一怔，這才從沉思中醒來，緩緩轉過，步履沉重地回到了院。

劉豔知道他的心思，一邊扯著他的手，拉著他往客廳走，一邊聲勸道：“安邦，別再為錢胖子的事煩了，劉培這次不也進去了？人家裴書記也沒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