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刀鋒
袁戲取回書信,慕容炎甚至沒有細看,隻是略一翻,便直接扔給了王允昭。然後他在宿鄴城的行轅住下,巡視了幾天城防。這些天以來,一直籠罩在大燕山河上空的雲,似乎就這麽煙消雲散了。
傳說中的造反不過是一場誤會,周信和沈玉城自然也率兵重回玉關。慕容炎也準備立刻返回晉。溫行野一眾隨行,州問:“陛下難得親臨,不看一看西北民庶嗎?”
慕容炎轉頭,看了一眼左蒼狼,淡然道:“天寒了,你們左將軍不好,不住這邊城風沙。就不久留了。”
這話一出,便是溫行野都不由看了左蒼狼一眼,左蒼狼愣住,他出手,毫不避閑地攜了,同上車駕。
待車簾放下,馬車起行。左蒼狼終於說:“陛下何必人前如是說,隻怕以後野史偏書,傳聞不堪,有辱陛下清名。”
“清名?”慕容炎親自溫酒,說:“在你眼裏,孤還有清名?”左蒼狼不說話了,慕容炎隨手把手爐遞給了。
左蒼狼慢慢將那手爐攏袖中,邊城的冬天確實是極其寒冷的。奇怪的是,以前並不覺得。馬車開始起行,慕容炎說:“我第一次到宿鄴城,是和父王一起。”
左蒼狼說:“跟先王?”
慕容炎說:“嗯。那時候我還很小,隻記得宿鄴城夕西沉,霞綿長。他將我舉起來,坐在他肩頭,說‘走兒子,爹帶你獵狐貍去’。”
左蒼狼意外,說:“還有這樣的時候嗎?”
慕容炎說:“有啊,母妃還在世之前,我也曾是萬千寵集一的皇子好不好。不然你以為薑散宜為什麽會將兒許配給我?”
他這樣淡然地提及前事,左蒼狼說:“陛下要去獵沙狐嗎?”
慕容炎意外,問:“什麽?”
左蒼狼說:“往這裏前行不到十裏,便有沙狐出沒。還有狼。”
慕容炎說:“獨行無趣。”
左蒼狼歎了一口氣,說:“既然提議,當然不會讓陛下獨行。”
慕容炎召來王允昭,說:“準備弓箭,馬匹。”
王允昭不明其意:“陛下,您這是……”
慕容炎與左蒼狼同騎一匹馬,將水囊等掛在馬鞍上,說:“車隊繼續前行。孤與將軍去去就回。”
王允昭急道:“陛下,您這是要帶將軍去哪裏?老奴安排侍衛隨行護駕。”
慕容炎說:“孤在自己的河山,護什麽駕!”
話說,再不多說,打馬而去。
左蒼狼靠在他懷裏,天冷,朔風,吹得人骨頭都痛。慕容炎索解了披風,將牢牢裹住,問:“哪個方向?”
左蒼狼被裹得結實,隻出一手頭,抬手指了指,慕容炎一低頭,慢慢含住了的手指。滴水冰的邊城,火熱的隻有他的。他一手環抱著,一手控韁,一路急馳。
左蒼狼終於說:“陛下就這麽跟我出來,難道不怕這裏有埋伏嗎?”
慕容炎終於鬆開的手指,說:“多埋伏都無所謂。”左蒼狼還沒說話,他又俯在耳邊,低聲說:“要死孤也要死在你上。”
他加重語氣,強調了“上”二字。左蒼狼無語。
前麵真的有一片沙狼、野狼出沒之地。慕容炎提了弓,一箭出去,居然沒中。左蒼狼也忍不住笑:“陛下老了,手也不穩了。”
慕容炎低下頭,臉頰輕輕過的側臉,說:“要不怎麽說是刮骨尖刀呢。”
左蒼狼說:“那陛下邊的尖刀可真是夠多的。”
慕容炎也忍不住笑了,說:“你就貧吧,今天孤心好,不跟你計較。”說完,又是一箭,終於中一隻沙狐。他下馬,將狐貍撿起來,別在馬鞍上。左蒼狼說:“以前在軍中,我也經常跟溫帥他們到這裏打獵。”
慕容炎手微微一頓,說:“那時候,很開心吧?”
左蒼狼點頭,說:“當時覺得枯躁,平淡得讓人想死。現在想起來,卻覺得簡直完。”
時間是很奇怪的東西,足以讓一切鮮活腐朽,卻偏偏又釀著最酵的酒。那些過的人,經過的事,到最後,分不清是陳釀還是傷口。
慕容炎牽著馬前行,說:“那現在呢?”左蒼狼不說話,他說:“此時此刻此地,如何?”
左蒼狼著天邊的浮雲,剛要開口,慕容炎說:“算了,你還是別說話了。”他一步一步,踏在沙裏,“反正就算說了,也是口不對心。”
左蒼狼說:“陛下要的,不過是眼前錦繡、無邊風月,我若能錦上添花,陛下又何必計較許多?”
慕容炎轉頭看,在清晨淺淡的霞裏,黃沙爍金。坐在馬上,上裹著他的裘,細綿厚的絨襯著五極名致小巧,像是沙漠裏,哪隻狐貍了。
他點頭,說:“有理。孤就是要這奉迎溫,管你真心還是假意。”
氣氛有些僵,他又獵了一隻沙狼,了兩隻飛鳥,是真的生了氣,連獵也不撿了。
一路漸行漸西,突然沙丘之後傳來駝鈴聲。慕容炎和左蒼狼都轉頭看過去,隻見一隊十幾匹馬飛奔靠近。左蒼狼皺眉,說:“是沙匪。”
慕容炎問:“你見過?”
左蒼狼說:“以前我們到沙漠打獵,主要就是為了剿匪。沙漠才幾隻狐貍?剿到沙匪才有銀子。”
慕容炎說:“那這次我們將軍慘了。”左蒼狼轉頭看他,隻見他扔掉韁繩,往前方幾個起落,消失在沙丘之後。左蒼狼:“……”
沙匪一共十六個人,不一會兒已經將左蒼狼的馬團團圍住。領頭的男人戴了頂狼頭帽,見到不由哈哈大笑:“這次這個娘們還水靈。”
左蒼狼苦笑,說:“我裹這麽嚴實,大哥是怎麽看出來的?”
領頭的男人見並不太害怕,不由多看了幾眼,問:“小娘子,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難道是專門來找我們兄弟幾個的嗎?”
左蒼狼說:“實不相瞞,本是和夫君一道路過,夫君聞聽幾位到來,嚇得麵無人。已經帶著金銀錢財逃了。”說罷,仍是出一手指,指指地上的足印。
幾個人一聽,立刻互相看了一眼,既然是沙匪,當然還是錢財為重。領頭的道:“追!”
慕容炎在沙丘後麵輕歎了一口氣,慢慢走出來。沙匪頭子看見他,說:“你看起來也是相貌堂堂,怎麽會丟下自己的娘子?這樣吧,出錢財,哥幾個放你一條活路。”
慕容炎微笑,說:“謝謝各位開恩,不過……”他扔掉弓箭,突然刀,若流,幾個起落,鮮還未濺出,十幾已經倒落沙地之中。他這才緩緩說:“不過我並沒有打算放你們一條活路。”
話落,用沙匪首領的披風了刀上,還刀鞘,轉頭看左蒼狼,說:“坐了這麽久,下來走走。”
左蒼狼翻下馬,慕容炎手接了一把,牽著的手,走在天漸明的沙地之中。天空是湛藍的,曾幾何時,魂裏夢裏都曾盼過這一刻。左蒼狼說:“前麵已經深大漠……”
話才剛出口,慕容炎說:“噓,別說話。”
他牽著慢慢往前走,恩怨、真假義,吹散在滿地沙礫之中。有那麽一刻,突然雄心湮滅,皇圖霸業皆化雲煙,好想就這麽牽著手,留在此間作年。
這對一個君王來說,是件太過危險的事。他也覺得必須找點話說,於是問:“我們這樣,像不像恩夫妻?”
左蒼狼失笑,說:“就算看起來像恩,陛下也不是我的夫君啊。”
慕容炎出手,慢慢抬起的下,問:“那麽,在你眼裏,我算是你的什麽呢?”
左蒼狼凝視他的目,他問出這句話時,後是湛藍晴空,飛鳥經過,留下一道淺影。說:“以前北方雪域有人捕狼,隻須將刀鋒向上,埋在雪上,上麵撒。狼嗅鮮而至,食冰上,舌頭麻痹,不辨刀鋒、亦不知疼痛。時間一久,則鮮流盡而死。”
慕容炎慢慢地鬆開手,左蒼狼迎著無盡的黃沙前行,緩緩說:“陛下問,您對我而言算是什麽。微臣想,若真要作此問,您於臣……大抵便是這雪域深埋的刀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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