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尖刀
薜景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他畢竟年紀大了,又眼見薜夫人慘死刀下,本就不住。何況又染了鼠疫。這若不是楊漣亭在,恐怕這條命也就此待了。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左右一顧,不像在牢裏。他吃力地轉過頭,看見床邊,一個年輕人正在替他把脈。再仔細一看,這個人自己還認得,他張了張,終於說:“楊大夫?”
楊漣亭略略點頭,招招手,便有拜玉教的人呈了藥上來。薜景說:“我……怎麽會在這裏?”從染病之後,他昏迷居多,竟不知如何出得監牢。
楊漣亭說:“讓外麵的人跟你說吧。”他對薜景,其實有點耿耿於懷,當年楊繼齡被誣陷下獄,薜景為他的恩師,並未能救下他。反而眼睜睜地看著他在獄中被人拷打至死。
楊漣亭那時候畢竟年,哪怕如今已經知道不由己、無能為力這幾個字,然而時心結,終究是不能釋懷。
所以哪怕是按輩份,他得稱薜景一聲師公,但是這麽多年,楊家不在了,哪怕他還在,也早已是舊不存了。
他給薜景喂完藥,轉出去。不一會兒,外麵已經有幾位老臣進來。走在前麵的正是薄正書。見到薜景醒來,他們顯然很是激。倒是楊漣亭丟了一句:“別談太久。”
薄正書上前,握住薜景的手:“老丞相,你苦了!”
薜景搖搖頭,說:“我一把老骨頭,苦又如何?隻可憐夫人,隨我多年,一生勞,竟慘死於軍屠刀之下!”一提起薜夫人,他眼眶發紅,許久問:“夫人……如何葬在何?”
薄正書說:“定國公派人葬在薜家祖陵之中,我等皆前往拜祭過。待老丞相好些,再去祭奠不遲。”
薜景眼裏滿是渾濁的淚水,薄正書說:“老丞相,如今朝中,薑散宜正是春風得意之時。就連匠作大臣萬樓都仍被困於獄中,您看該如何是好啊?”
薜景說:“陛下既然允許有人栽贓誣陷老夫,必然是已下決心除去老夫,如何又肯讓老夫活著回到舊宅?楊漣亭為拜玉教教主,一向無詔不晉城,是陛下命他前來為我診治的嗎?”
薄正書等人互相看看,還是丞相長史魏同耀說:“老丞相,初時我等死諫,然而陛下並無回心轉意的跡象。後來……後來驃騎將軍左蒼狼了一趟宮,與陛下談了盞茶功夫。如果我等猜測不錯,定是進言,釋放丞相。”
薜景說:“左蒼狼?可老夫與素無往,雖名義上是溫砌的妻子,但實際上乃陛下心腹。為何會出言為我求?”
薄正書說:“這個……也正是下們想不明白的地方啊。”
薜景沉,說:“如今兵權在握,又深得陛下寵信,可謂是年得誌。為我求,莫非是想拉攏我等嗎?”
薄正書說:“可正如丞相所言,如今地位已極,需要我等做什麽呢?”
旁邊魏同耀突然說:“不知諸位發現了沒有,陛下對……完全有別於別的朝臣。”
大家都是一怔,宗正司馬倉說:“說起來,陛下與兩人相的時候,王總管一向都是避開的。你們有見過哪個朝臣麵聖之時,王允昭是不在裏邊侍候的?”
大家都怔住,薜景說:“所以,你們是說,跟陛下之間,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首尾?”
薄正書說:“如此說來,敢為丞相求,並能促此事,就說得通了。”
薜景說:“所以……如果有心拉攏我們,難道是想謀王後之位嗎?”
大家都驚住,司馬倉說:“可……可畢竟是溫帥孀啊!哪怕我們都知道隻是虛名,但是溫帥在軍中的舊部可不是數。這些武夫一旦得知此事,隻怕勢將不可控製啊!”
薄正書也十分震驚:“手握重兵,一旦為後,日後恐怕外戚篡權,大燕王朝危矣!”
薜景歎了一口氣,說:“如今我也老了,不想再折騰什麽了。你們以後往我這兒跑。陛下視我為眼中釘,不要因為我牽累了諸位。”
薄正書等人俱都跪下:“老丞相!”
薜景揮了揮手:“都走吧!”
這半個月,左蒼狼的傷勢是好得差不多了。拉弓箭仍然是不能,平時行倒是不影響了。慕容炎命早朝,倒也去,但是朝堂之事,也沒有什麽置喙的地方。是武,推行新政、田地稅賦這些事,一提一個頭大如鬥。
於是整個朝議經常都是一言不發,難免有些無聊。再者有傷在,也不宜久站。而一場朝議通常時間都會很長,這幾日,慕容炎就經常直接退朝,讓相關員前往書房再議。
連續幾□□議時間大大短,老臣們左右看看,想起上次薜景的話,心裏都有些不安。
左蒼狼最近有意避開慕容炎,下朝之後就會早早離開,有時候遇到過來傳旨的太監,也有意無意地繞著走。出了宮也不怎麽回溫府,幾乎整日裏在外遊。
薜景傷勢好轉之後,楊漣亭返回了姑山。左蒼狼更是沒有去,大多時候都在茶樓酒肆逗留。
這一日,平度關突然傳來戰報,西靖再次向大燕用兵。西靖上次跟溫砌一戰,苦戰數月,未建寸功,可謂是元氣大傷。如今剛剛緩過來,第一件事仍然是伐燕。
他們對大燕的況相當清楚,燕國經過這麽些年天災*,早已國力耗盡。慕容炎宮奪位,更是傷筋骨。再加上溫砌陣亡,左蒼狼傷,可謂是天賜良機。
戰報傳回到慕容炎手上,朝中大臣俱都議論紛紛。其實國庫什麽況,大家都非常清楚。慕容炎為什麽急著改良農耕?還不是因為糧食吃!他本沒有可以支持作戰的糧草。
如今西靖還可以增加賦稅籌集軍糧,可是大燕,慕容炎剛剛才減免了稅賦,大燕百姓俱都寄予厚。他是沒有辦法再從民間征糧的。
朝堂之上,諸人俱都沉默。
慕容炎掃視殿中,問:“西靖再次犯我宿鄴城,據報來犯大軍不下十五萬人。諸位卿有何良策?”
薑散宜跟甘孝儒互相看了一眼,誰都不敢說話。慕容炎的個,是沒有人敢勸他和談的。但是眼下除了和談,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慕容炎目掃向薑散宜,問:“薑卿,你覺得眼下,應當如何?”
薑散宜出列,說:“陛下,依微臣看來,左將軍用兵如神,不如就請左將軍出戰西靖。”
鄭之舟出列附議,甘孝儒不清慕容炎的心意,不敢冒然說話。薄正書一黨經薜景先前之言,也準備跟左蒼狼劃清界限。這時候也沒出聲。
誰都知道,這時候慕容炎拿不出糧草,這時候出戰西靖,如果四五天不能得勝,則糧草耗盡,而且沒有補給。
西靖十五萬大軍來勢洶洶,而且後麵是否還有援軍誰也不清楚。一旦不能速勝,就將是大敗。
三軍將領,誰敢在這時候領旨出戰?
慕容炎角現了一譏諷之意,這時候才看向左蒼狼,說:“左卿傷勢未愈,行軍打仗,隻怕還是吃不消。孤王素知,薑丞相膝下長公子薑齊通兵法韜略,丞相何不薦他一戰?”
薑散宜臉都變了,雙膝一跪在地上:“陛下,犬子年,難當重任!左將軍軍功卓著,還是出戰西靖更有勝算。”
慕容炎冷笑了一聲,直接說了句:“退朝!左卿書房議事!”薑散宜一頭冷汗。他不知道,慕容炎是有意嚇他,還是想給左蒼狼留出恢複的時間。
書房,王允昭上了茶,旋即帶著小安子等人退下。左蒼狼還跪在地上,慕容炎說:“起來吧,今日朝堂之上,你也看見了。”
左蒼狼際帶笑,說:“行軍打仗本來就是武將的事,主上詢問薑相,難免失。”
慕容炎冷哼了一聲,說:“你的傷還上不了戰場。”
左蒼狼說:“正是因為微臣上不了戰場,我們才有勝算。”慕容炎看向,說:“就請主上,容許微臣一試吧。”
慕容炎握住的手,慢慢將擁在懷中,說:“去吧,糧草的事,我會想辦法。”左蒼狼點頭,然而又真的有辦法嗎?
是夜,左蒼狼星夜點兵,前往宿鄴城。如今晉城中隻有攣鞮雕陶凮皋和袁戲的親信袁惡。左蒼狼毫不猶豫地說:“袁惡,隨我前往宿鄴!”
袁惡大聲應是,攣鞮雕陶凮皋上前一步:“將軍,平度關一役末將曾跟隨左將軍與袁將軍。宿鄴的地形,末將很了解。”左蒼狼無於衷,令袁惡下去準備,攣鞮雕陶凮皋不服:“將軍,可是末將有何過失之?為何將軍與溫帥總不肯啟用末將?”
左蒼狼說:“廢話,你隨周信駐守晉,這是軍令!”他卻又說:“將軍,末將願為一步兵,隻願跟隨將軍,再返宿鄴、驅逐西靖賊寇!”
左蒼狼終於怒了,吼:“你聽不見我的話?!”就你這破名字,哪天你傷或者陣亡了,老子回來怎麽寫軍功冊!!
諸將頓時笑一團,袁惡說:“我賭十兩銀子,你這名字六個字將軍得念錯四個!寫錯五個!”
征南將軍伍正揚聞言哈哈大笑:“我押二十兩,哈哈哈哈。”
旁邊終於有人看不過去了,嚷嚷:“媽的笑什麽笑?!一幫大老還有完沒完了?咱將軍不還能念對兩個嗎?!”
左蒼狼:……
攣鞮雕陶凮皋一咬牙,走到左蒼狼麵前:“其實家母是王氏,末將還有一個名字王楠!”
左蒼狼終於說:“走!”
一行人連夜趕往宿鄴城,臨出城時,慕容炎送。兩個人策馬緩緩而行,王允昭倒是懂,命其他人原地等候。
等到人群稍遠些,慕容炎說:“宿鄴本來就是邊城,現今又被馬邑城和小泉山包圍,我們兩麵敵,若實在是不行,暫時丟給孤竹,讓他們跟西靖爭搶也未嚐不可。”
左蒼狼說:“微臣明白了,如果形真的危急,我會率軍退出宿鄴。”
慕容炎彎腰,左蒼狼低頭,發現他在自己腰間係了個平安扣。手,握住他的手腕:“主上……”
慕容炎說:“宿鄴不要,平度關以外的地域,實在不行都可以舍棄。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左蒼狼右手握著那枚平安扣,指腹劃過,有一種極細膩溫潤的覺。點頭,鄭重地說:“我會的。”
軍隊拔營起寨,左蒼狼在馬上回頭,見慕容炎仍未轉。朔風陣陣,卷起旌旗,沉聲道:“出發!”
馬蹄如驚雷,揚起塵沙萬裏。
宿鄴的況比想象中嚴重。左蒼狼趕至的時候,西靖將領任旋正好攻破宿鄴城門。
左蒼狼的援軍晝夜奔馳,早已是疲憊不堪。沒有上前援助宿鄴敗軍撤退。轉而停在宿鄴城西的白狼河,河麵早已封,河床如斜穀。時間急,也來不及布置,等敗兵過去後,任旋率人將要追至時,命所有士兵齊出,搖旗吶喊。
整個斜穀大纛飄揚,箭齊出。任旋大驚,立刻回師宿鄴。
待追兵盡去,左蒼狼終於把敗兵全部安置在康華縣。然而一問之下,卻是皺起了眉頭——敗軍幾乎是丟盔棄甲,更別說錢糧輜重了。
幾萬大軍屯在康華縣,糧草僅供兩日所需。而更可怕的是,沒有後方供給。缺醫藥,天氣又奇寒無比。袁惡和王楠隻能給傷兵簡單包紮,左蒼狼命他們把死人上能穿的服全都下來,夜晚實在寒冷之時,多件服總是好的。
袁惡跟王楠指揮人死人服,然後袁惡笑:“將軍為什麽要讓我們來死人服?能讓將軍為難到這種程度,我們能不能活著回去是大問題了。小子,後悔跟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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