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舊疾
方城這一戰,幾乎是不戰而勝。從此以後,大燕的君主正式變慕容炎,而他取方城,是因為原右相薑散宜獻城投降。為臣子的慕容炎,最終沒有向自己的父王出兵。
這讓即使之前仍舊念著慕容淵恩德的臣民也無話可說。
從方城班師回晉的時候,左蒼狼回頭了一眼不戰而降的城池,突然想,他命自己和冷非前往方城營救薑碧蘭,到底是因為思念,還是因為他需要薑散宜來為他捅破這一層窗紙?
這一戰,他自己出手無論敗都必將惹天下人詬病,但是薑散宜的出現,卻完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但這個念頭僅僅是在腦海中曇花一現,便又消散於無形。
薑碧蘭回到晉城那一天,晉所有百姓都湧到了大街上,想要一窺這大燕第一人的姿容。
那時候薑碧蘭坐在華輿之中,淡的珠簾半卷,可以看見佳人華的角。百姓指指點點,有不要命的私下裏還是議論紛紛。慕容炎雖然是衝冠一怒為紅,但是這薑家姑娘是嫁給了廢太子的。整個大燕所有人都知道。
現在這個男人已經君臨天下,王後被誅殺,慕容淵與廢太子連容之都已經失去。
天下在手,這個男人勾勾手指,要什麽絕佳人沒有?
他將如何置這已嫁為皇嫂的有夫之婦?
養在宮中,私下往來?還是索封個妃,一生惹人非議?
一片嘈雜之中,薑碧蘭右手握住角,過晃的珠簾,看見自己的父親隨侍在慕容炎側。
現在長街近萬人,都在爭相看。低下頭,心中五味雜陳,也不知該喜還是悲。其實這些日子,慕容若對還不錯。如今慕容若與慕容淵已然一敗塗地,已不知在何方。
這麽多年,已經嫁過慕容若,他……真的還著嗎?
看向策馬行走在軍隊前方的慕容炎,隻見他紅金甲,撒落在致的龍紋之上,勾勒出一個霞姿月韻的帝王。
努力收起自己的不安,慕容若的影子在腦海中一閃即逝,喜悅與憧憬占據了貴門千金的芳心。畢竟這一怒驚天已是千古佳話。世間子千千萬萬,誰能如此這般?
車駕駛過晉長街,直接進了皇宮。薑碧蘭心中忐忑不安,這樣就進了宮嗎?沒名沒份……
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胡思想得多了,一陣悲一陣喜,連車駕停下都沒有發現。
“薑姑娘,請下車駕。”有宮人搬來錦凳,扶下車。薑碧蘭便由宮攙扶著前行,對宮中還算悉,這時候越往前走,心便越跳得厲害。前麵是……是王後居住的棲宮!
果然宮扶著來到棲宮前,的兩個侍繪雲和畫月已經在門前等候。
“小姐!”兩個侍撲上來,熱淚盈盈。當初薑散宜隨慕容淵逃出晉城,其實十分倉促。仆從下人並不曾帶著上路。沒想到慕容炎卻還將邊的人都好好留著。
此時主仆再相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薑碧蘭跟著們進了殿,不一會兒,薑散宜和夫人鄭氏也被宮人領進來。薑碧蘭一顆心總算是落了地。
薑散宜打量棲宮裏華的座,說:“我兒到底是有福的,當年若早知如此,為父又何必攔著你們。”
薑碧蘭紅了臉,鄭氏還是有點不放心,說:“老爺,你看他把我們兒安置在這棲宮裏,可是有意封為王後的意思?”
薑散宜略作沉,說:“陛下就陛下吧,他什麽他。陛下將蘭兒安排在這裏,自有深意。不外乎是提醒一下朝中諸人,讓他們有點準備。”
鄭氏抿了抿,說:“可……可蘭兒畢竟曾經和廢太子……”
薑散宜看了眼妻子,又看了看如花似玉的兒,說:“正是因為如此,一旦封後的旨意一下,朝中一些老頑固必然會群起反對。可是今上是極有主見的人,一般人左右不了。不必擔心。”
鄭氏說:“可惜現在老爺在朝中尚無職,否則也可以為蘭兒說得上幾句話。”
薑散宜笑了一下,說:“總得有一個人先站穩腳。隻要陛下對我兒是真心真意,還怕我薑家在朝堂之上沒有立足之地?”再回頭看自己兒,簡直是越看越,說:“說這些幹什麽,吃飯吃飯。”
宮人早已擺下晚宴,一家人開始吃飯。
慕容炎沒空過去,大軍班師,雖然乃不戰而勝,封賞還是要有的。而如今國庫空虛,也必須有度。王允昭擬了單子,還是有些為難,問:“陛下,左將軍……可要賞賜些什麽才好呢?”
他是個周到的人,知道如今二人關係不一般,還是要慕容炎親口說一聲才好。
慕容炎笑,說:“單子照常寫便是,不過封賞暫緩。不會計較這些。”笑完之後,他問,“阿左人呢?”
王允昭躬了躬:“左將軍該是回溫府了,聽說了點傷,奴才已經以陛下之名,派了太醫過去照料了。”
慕容炎微頓:“什麽時候的事?”王允昭也說不上來,他站起來,說:“罷了,雙有過舊傷,囑咐太醫小心醫治,不行就傳楊漣亭。”
王允昭說了聲是,見他起,遂點了燈籠,道:“陛下,可是要前往棲宮嗎?”
慕容炎說:“孤乏了,棲宮蘭兒一家團聚,就先不打擾他們了。”
王允昭很是意外,以慕容炎對薑碧蘭的,不是應該……他提著燈籠走在前麵,引著慕容炎回了寢宮。明月如霜,映照著玲瓏花木,天氣有些悶熱。
及至進了宮,他服侍慕容炎寬靴。慕容炎上了榻,他放下紗帷,這時候才敢想,他將薑碧蘭安置在棲宮,卻又暫不理會……一麵對佳人示以深,一麵又對薑散宜予以威。
是這個意思麽?
慕容炎三天沒有前往棲宮,薑家上下整個都慌了。薑散宜找到王允昭,以前他哪裏會把王允昭這等人看在眼裏?!當時他是高高在上的右丞相,手握實權,深得慕容淵寵信。而王允昭是什麽東西?
不過慕容炎邊一個總管,他用得著跟這等人攀關係?
可是如今已是不同,他滿臉堆笑:“王總管,許久未見,一向可好?”
王允昭說:“薑大人,恕老奴眼拙,未能親迎。”轉而對手下的小太監道,“我瞎了,你們也瞎了,還不快給薑大人上茶。”
自有宮人趕端來好茶,王允昭說:“薑大人請坐,嚐嚐這茶,說起來這還是前兒個陛下經過漁茶莊時親手采摘的。賞了老奴一些。老奴哪是用得了這個的人?也幸得薑大人過來,可以品一品。”
薑散宜這才落座,倒也認真地品了品這香茗。
茶是好茶,然而令他意外的卻不是這個。其實慕容炎邊的這些人,他從來沒有看在眼裏過。什麽周信、封平,什麽王允昭,還有那個十幾歲帶兵大戰的娃。
慕容炎的軍隊更是一夥農民雜兵。
可如今他與王允昭對坐,突然無比真切地意識到,這些他曾經一眼也不會多看的人,竟然真的顛覆了一個王朝!
他微笑著說:“總管說得哪裏話,您是陛下邊最親近的人,若您都用不得,還有誰能用?”他發覺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心裏的輕蔑之意已經緩緩收起,他開始以對一個中常侍的語氣對王允昭說話。
王允昭笑容滿麵,說:“薑大人前來,可是缺了什麽?宮人若是侍候不周,薑大人還請立刻告知老奴一聲。”
薑散宜連連擺手:“王總管,實不相瞞,如今陛下雖然將我兒安置在棲宮,卻一直再未見過麵。老夫這心裏有些七上八下,一些不明白的地方,還請總管指點一二。”
說話間,從袖裏出一個致的檀木盒子,說:“小小心意,還請總管萬勿推辭。”
王允昭雖口上說客氣,倒也未真的推辭,待收下盒子,說:“薑大人您請想,您畢竟是跟著燕王鞍前馬後多年的人,如今回朝,文武大臣、士子百姓的目哪個不放在您上?陛下文韜武略,朝臣雖然敬服,但眷舊恩的人也不在數……薑大人您如今難得清閑,也可以替陛下安一下他們嘛。”
薑散宜老狐貍一樣的人,這話一點就。他想了想,說:“薑某多謝公公指點。”
王允昭連道不敢,一路將他送了出來。等薑散宜走遠了,他才輕歎一口氣。如今看來,慕容炎既然敲打他,就說明還是會重用他。薑家東山再起,隻怕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隻是這朝中,薜景乃元老重臣,係頗深。如何得?甘孝儒又是慕容炎的心腹之臣,如今並無過錯,也不能冒然罷免。不知陛下會如何安置此人。
薑散宜回到暫居的清泉宮,想了一夜,寫了一篇賦。第二天,這篇文采斐然的賦便經由一些士子文人之口,悄然傳唱。這其中一麵是歎舊河山之凋敝,一麵稱頌如今大燕在新君的治理下漸現太平初景。
他居右相之職,文采自不必說。這一篇錦繡華章,未見一個貶低慕容淵的字,然新舊對比,卻由不得人不反思。真意切,確實是采絕倫。
文人士子爭相閱誦,影響甚眾。隻有薜景一幫老臣看完之後,怒罵趨炎附勢之徒。
此賦如何,慕容炎未作評價,卻將薑家舊宅仍然賜給薑散宜一家居住。薑碧蘭仍然住在棲宮裏。
夜裏,他去到棲宮,陪薑碧蘭用晚膳。薑碧蘭再見郎,自然是意。親自給慕容炎挾菜,然而一塊小鹿送到慕容炎邊,慕容炎眉頭微皺——用的自己的筷子。
旁邊王允昭趕不聲地用碟子接了那塊,說:“今兒個的魚湯也鮮,還是藩那邊送過來的貢品,最是養肝明目。陛下和薑姑娘都嚐嚐。”
說完給二人添了魚湯,慕容炎嚐了一口湯,說:“是不錯。”
王允昭忙拿了幹淨的筷子,為他布菜。每一道菜,都是薑碧蘭沒有過的。好在薑碧蘭並未發覺,與慕容炎喝了兩杯酒。
伊人麵如煙霞,又是有心留客,其風自然傾國傾城。慕容炎卻隻是說:“天晚了,你早些歇下。”
薑碧蘭有點意外,但畢竟不好多問,隻得含道:“那……明天,炎哥哥過來嗎?”
慕容炎輕扶的秀發,說:“當然。這宮中除了你這裏,孤還有別的去嗎?”
薑碧蘭抿著,滿滿都是甜的笑意:“明天我做兩道小菜,我記得小時候,炎哥哥是很喜歡如意卷的。”
慕容炎握著的纖纖荑,微微用力,說:“那時候孤並不是喜歡如意卷。”薑碧蘭微怔,又聽他輕聲說,“每次帶走一點,是因為你家狗老。”
薑碧蘭笑得花枝。
將慕容炎送到宮門口,慕容炎說:“風大,回去吧。”
薑碧蘭點點頭,一步三回首,終於還是返進了殿門。王允昭跟在慕容炎後,他麵上的溫慢慢淡去,說:“孤是不是應該宣太醫看看?”
王允昭說:“陛下隻是太久沒有見到薑姑娘,有點不習慣。再說這病……”當初容婕妤生時,慕容炎還年,特別喜歡容婕妤宮中的一個樂姬。樂姬琴談得好,有一雙非常漂亮的手,幾歲,喜歡漂亮孩原也不算什麽。
然有一日,容婕妤砍下那雙漂亮的手,給慕容炎作了一碗羹。從此以後,慕容炎便落下了這病。他不喜歡人上的香氣,不喜歡與人同席。
也就是那一日開始,容婕妤在他眼中徹底變了“那個人”。在他上留下各種鞭痕舊傷,可再也沒有得到過他的尊敬與。
哪怕是死的時候,他也隻是安靜地注視。從始至終,沒有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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