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苑停了手,按了按影七的腰。
影七迅速收拾姿勢,下了床榻,單膝跪在李苑面前。
李苑低頭問他:“下次還擋不擋箭了。”
影七遲疑了一下,揚起頭著道:“擋。”
李苑揚起折扇作勢要他。
影七直脊背,垂著頭,一不等著主人懲罰。
李苑沒下得去手,把折扇扔到一邊。
影七低聲道:“屬下不擋,影五他們也會擋,殿下,您想大事,總要有人為您犧牲的。”
“屬下僭越,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李苑揚揚角:“知道僭越還想講?你說。”
影七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今日即便是鎮南王妃不治而亡,一尸兩命,您也不該有半分心。”
李苑垂眸看著影七,他似乎都有些不認識面前這個年了。他在自己面前像個小孩子,一旦看到他冷酷無的天,反而難以將這兩面放在一個人上。
“屬下在影宮時,每日都有昨夜還與屬下搭檔的戰友死在面前,起初屬下也會傷心,但屬下的對手會趁著這樣的時機去襲屬下余下的朋友,甚至讓屬下也重傷,從那以后……屬下再沒有為邊人傷逝而傷神半分……唯有如此,屬下才是安全的。”
“你……先出去。”李苑忍住了,偏開頭,“我怕我現在說什麼傷到你,讓我安靜一會。”
影七毫不猶豫消失離開了。
他坐在廂房的房檐上,垂著一條,沉默著天。
在王府里世子殿下隨又放肆,在劍冢里更是撒野,其實兩個人份和觀念的差距一直都在,一出王府,一遇到真正的事,這差距就顯得格外強烈。
影七冷酷,李苑多疑卻溫,他想不折分毫不沾腥便能兼濟天下,最是折磨自己的子。卻不想他本無法獨善其。
其實影七也想不明白殿下的心思,兩個天差地別的人,再相也會有一道鴻隔著,過去了就再也分不開,不過去就越走越遠。
一杯熱茶水遞到影七面前。
影疊坐在他邊,垂著,捧著小茶杯,滋溜喝了一口。拜暗悲所賜,影疊上落了不傷,領口出一點裹傷的藥布。
影七推了茶杯:“不必了,多謝。二哥沒去杏堂療傷嗎。”
“殿下還在這虎狼窩里,我怎麼走。”影疊瞇眼笑笑,喝了口茶,“罰了?被趕出來了?”
“嗯。”影七仰頭看著天,了臉,隨口嗯了一聲,“說錯話了。”
“夫妻吵架……床頭吵床尾和嘛。”影疊沒忍住,笑出聲來。
影七瞥了他一眼:“二哥還聽墻角。”
影疊道:“不是我樂意聽,殿下正是生龍活虎的年紀,靜有點大。”
影七沒說話,可能是臊著了。
半晌,影七道:“我真不明白殿下在想什麼。生在帝王家有幾個是干凈的,殿下太仁慈。”
影疊挑眉,他忘了,影七出跟他們幾個不一樣,影七是貴人家的孩子,有生有養的,還有位世高人作師父,見識眼界都跟他們不一樣。
影七見影疊看自己的眼神變了,隨口道:“我爹娘走得早,師父的兒子也走得早,師父把我當親兒子,什麼都說些。”
影疊道:“咱們殿下也沒必要像李沫殿下那麼狠嘛。”
影七緩緩閉了眼:“我想讓殿下當王。只有踩在所有人頭上殿下才不會傷。我見過殿下難過的樣子,他連難過都只敢自己難過,殿下過得不好,他把善意都給別人了,自己一點都不留。”
影疊抿了口茶:“我沒想那麼遠。”
“嘶……疼。藥布裹得太了。”影疊從懷里掏出藥瓶藥布,了半邊裳。把藥布拆了,重新上一層藥,再裹上一層藥布。
影七不經意往影疊這邊看了一眼,影疊自肩頭延向下到手腕,整條手臂滿滿覆蓋著一片銀白雙魚刺青,雪白寒梅點綴,與他雪白的發眼瞳相得益彰。
真沒想到,二哥平時溫溫的,上還這麼有故事。
影疊邊裹藥布邊道:“別難過,夫妻吵架太正常了。我家的也常常和我吵,怪我總不回家。”
“二哥有家室了?”影七有些詫異,“那姑娘也是……白發……?”
“不是姑娘,跟你一樣。”影疊,曲起坐著,“也不是白發。白梅嶺那麼多人,一把火都燒凈了。現在白梅長出來了,人都不在了。”
“別聽小五胡說,我們不喝水也不吃花瓣,生在那地方的人都會得這種病,頭發,眼睛,汗,都是雪白的,不過也不耽誤什麼,就是怪一點。所以族長就讓我們別下山。”
“那時候家里有人著走下山,這副怪樣子被山下的人看見了,那幫人以為是妖,把那小孩抓起來燒死,燒焦的尸就掛在山底下。”
“后來小孩的娘不干了,跑下山要把孩子尸抱回來,沒想到山下的人跟著小孩的娘上了白梅嶺,人人拿著火把羊油,在白梅嶺里放火,拿著砍刀和鋤頭砍死所有白發的人,我家人什麼都不會,不像我一樣,他們只會種梅樹,種花,種菜,燒飯。”
白梅嶺一夜了紅梅嶺,滿地/腥和尸,一把大火,把萬千白梅燒了個一干二凈。
影疊說這話時雪白的眼睛一直著遠,仍舊捧著熱茶:“當時我就躲起來,等到大火燒盡了,天都亮了。”
“我當時也不知道怎麼辦,就坐在山腳底下,那時候世子殿下還是個小孩子,跟著王爺出來玩的,路過看見我。小孩子天真,也不怕我。”
“世子殿下纏著王爺撒,讓王爺出銀子派人幫我把整個白梅嶺的家人都安葬了。王爺最寵殿下,什麼都依著他,殿下高興了,王爺也就高興了。”
影七皺眉:“那些放火的人……”
影疊輕松道:“等了幾年,我學了本事回來,全殺了。那時候我問他們為什麼放火殺人,他們說因為害怕。,這是什麼理由,我們也害怕呀,所以我把他們都殺了。”
“后來我發現,世子殿下從小就惹禍不斷,來殺他的人也一波接一波,所以我跟著他。”
“這麼好的小崽子,哪能讓他被弄死。王爺瞧見了,邀我來當影衛,說時不時過來王府看看就行,工錢照發,那我想很劃算,我答應了。”影疊笑出聲,拍了拍影七肩頭,“對了我忘了,你也是小崽子。”
“我跟你說,殿下從小就這樣,他要是不這樣,我們就遇不見他。”影疊悠哉道,“你對殿下這麼死心塌地,經歷大概也如此吧。”
影七沉默了,了發干的。
影疊問:“你師父早年喪子?也不容易。”
影七點頭:“嗯。”
影疊應了一聲,喝了口茶:“所以你師父把你當兒子養,不愿你來殿下邊吧。”
影七道:“師父很固執,我也是。”
“別殿下,陪著他就好。”影疊收拾了裳穿整齊,“走了,吃飯去了,回頭給你帶點。別坐這了,下去看看殿下吧。你可真是爺,活這麼大我還沒見過跟殿下對嗆的影衛,開眼了。”
影七臉頰一熱:“多謝二哥指點。”
在屋頂上徘徊許久,影七有點沒臉下去,剛剛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大個膽子,把殿下給教訓了。這怎麼收場?
影七想了一會兒是走門還是走窗進去,走門太囂張了,走窗又沒誠意。
李苑在廂房里坐了半天,靠在床頭發呆,酒還沒醒,暈乎乎的,心里空落落。
他下了床榻,走到門口,剛一拉開門,一個產婆跑過來:“殿下!我們娘娘生了,一個胖小子!”
李苑松了一口氣,斜靠在門框邊:“萬幸。我去看看。”
影七見殿下出來,便下意識跟上去保護,卻沒有靠得殿下太近,只在暗跟隨。
走近產房便聞到一腥味,王妃流了不,現在還昏迷著。
楚威將軍一直在床榻前陪著,眼也不眨盯著王妃的睡臉,誰也不挪地方,固執地等王妃醒來。
產婆抱著孩子襁褓走到將軍邊,楚威將軍擺了擺手,沒心看,仍舊捧著王妃的手,角都起了燎泡。
產婆只好抱著哇哇哭的孩子訕訕退下。
“唉,給我吧。”李苑走過來,把哭鬧的嬰孩接到懷里,低頭哄了哄,垂下的長發到了小孩發紅的小手里,被攥住,緩緩止住哭鬧。
“楚談乖,小叔叔抱。”李苑輕聲哄著,聽著產婆在邊低語。
產婆嘆氣道:“將軍還守著王妃,醫人說了,那流得太多,已經醒不過來了。您去勸勸將軍吧。”
李苑抱著孩子走進去:“帶你看爹娘去。”
他走到楚威將軍面前:“大哥,看看兒子,多俊。”
楚威將軍頭也不抬,捧著王妃的手在邊:“抱下去吧。”
李苑騰出一只手扶著楚威將軍肩頭:“大哥……”
楚威將軍一把掃開李苑的手,躁怒道:“滾!”
李苑一只手險些沒抱住孩子襁褓,趕扶住,懷里的嬰孩被吼了,哇哇大哭起來。
李苑臉青白加:“你瘋了?!能顧著點兩邊嗎?孩子是不是你的?我想要都沒有!”
暗藏保護的影七清清楚楚聽見這句話,子像被針扎了一下,指尖僵了僵,下意識上自己小腹。
楚威將軍無奈了臉:“苑兒,別管我了。”
李苑轉頭就走,抱著嚇哭的小侄子出來,哄得不哭了才到婢手里:“可憐的孩子,好好照顧。”
這時候,一個穿戰甲的小兵匆匆跑過去,很快就被楚威將軍吼出來,拿著一沓手書手足無措地站著。
嶺南王那邊已經傳了六七封軍過來,說南越戰愈發難以控制,請求圣上迅速調兵支援。
調的兵已經在京城外整軍待發,只差楚威將軍了。楚威將軍連孩子都不看一眼,王妃昏迷不醒,將軍恐怕也不會踏出這道門。
楚威并不是一個只顧君主天下的將軍,在他心里,他的妻子和大承百姓都一樣需要他保護,他沒有那麼多凜然大義,這就是肋。
李苑攥拳頭,原來李沫打的是這個如意算盤。想用王妃牽制住楚威將軍,強行讓軍隊滯留京城。
早在李苑離開宴會時,就已經吩咐影初去臨州杏堂請魏澄魏小公子過來,魏小公子醫過人,說不定還能救王妃一命。
正在這時,鎮南王府外火沖天,王府大門突然被撞開,無數神鳶營衛手持弓箭長槍刀劍,舉著火把闖進鎮南王府。
“殿下。”影七飛快落在李苑邊,護著殿下退了幾步。
衛統領手持令牌,揚聲道:“鎮南王楚威蓄意滯留軍隊于燕京城下,居心叵測,鎮南王府疑私藏反叛之,我等奉旨搜查!”
李苑愣住了,怔怔看著這群衛闖進鎮南王府搜查。
大門外緩緩走進來一人。
嶺南王世子抱著朱云鹿角弓緩緩踏進王府大門,看著李苑。
李苑狠狠看著李沫,企圖從這張張狂面目中看出哪怕一丁點良心。
可惜,半點也沒有。
李苑冷笑:“你跟你爹兩邊迫,配合得真是天無啊。”
李沫道:“過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