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七一直攀在老王爺茗竹堂的飛檐上,安靜守著,直到世子殿下拂袖憤然而去,他剛追上去,卻聽茗竹堂中傳來一聲蒼老的呼喚:
“過來,給本王好好看看,苑兒中意的影衛。”
影七一怔,看著拂袖而去的世子殿下猶豫了一下,只好先聽命,順著房檐翻落地,單膝跪在老王爺邊,單手扶地,端正道:“影七在。”
老王爺敲了敲桃木杖:“為何不是‘屬下在’?”
影七嚴肅道:“影七為世子殿下驅遣,謹遵世子殿下一人命令。”
老王爺聲音微冷:“便是說,即便本王,也使喚不你?”
此話一出,王爺周氣場驟然強盛,源自沙場廝殺的氣息,讓影七難以遏制地到恐懼。
影七輕吸了幾口氣平復繃的子,低聲道:“若無與世子殿下命令相悖之,影七自然聽從。”
老王爺冷笑了一聲,緩緩站起來,拄著桃木杖,緩緩走近影七,居高臨下打量他周,影七上細微的抖懼怕,在老王爺銳利的目中無遁形。
這個小影衛在恐懼,想退,卻一直強忍著不退,不失態。
老王爺低聲音,語氣中的脅迫意味漸濃:“若是你的世子殿下,要你殺了本王,你當如何?”
影七強忍著不讓自己話音發抖,盡量平靜道:“遵世子殿下命令。”
老王爺敲了敲桃木杖,皺的眉頭舒展開,緩緩躺回躺椅里,上威收束,影七單手撐地,微微息。
“哈哈哈哈……不錯,是個好小子。”老王爺從手邊的果盤里揀了兩個金黃的枇杷扔給影七,影七抬手接住,捧進懷里。
“謝王爺賞賜。”影七莊重道。
“去吧。”老王爺緩緩闔眼休息,緩聲道,“替本王照顧苑兒。”
影七堅定道:“是。”
還未來得及離開,影四已然提著長鞭墨玉踏進茗竹堂,并排跪在影七邊,頷首漠然道:“盡數死,并給陳元禮傳信。屬下來復命。”
老王爺闔眼嗯了一聲:“那便無事了,九月初六是苑兒生辰,沒幾天了,讓下人們準備準備,哄苑兒高興。”
影四道:“是。”
“影七告退。”影七倏地消失,落在茗竹堂外,閃離開,追著世子殿下去了。
影四看了一眼影七消失那,默不作聲。
老王爺目幽深,問影四:“你覺得影七如何?”
影四如實道:“出類拔萃,無可挑剔。為飛廉組鬼衛,兼饕餮組強攻之能,和九嬰組察之力,假以時日,必定材。”
老王爺笑了:“看來苑兒眼不錯。初來乍到,你盯著些。”
影四點頭:“屬下會試他三次。他通過了初次,還剩兩次。王爺放心,屬下必不會讓世子殿下安危有任何紕。”
老王爺輕聲嘆息,起走到影四邊,帶著兵戈舊傷的枯槁左手按在影四發頂,道:“嗯,好。”
隨后慢悠悠去逗弄籠中雀鳥。
“怎麼還不走?”老王爺瞥了影四一眼。
影四回過神,垂目漠聲道:“沒什麼。王爺保重,屬下告退。”
他退出茗竹堂,影五在外邊著看,見影四出來,把手里值名冊遞給影四:“哥,你不在的時候殿下吩咐了,說以后都要小七守夜。”
影四想了想,點了頭:“嗯。”
這時候,影七已經在世子殿下書房的房梁上守候多時了。
世子殿下埋頭趴在書案上一不,就趴在他畫的那幅子畫像上,畫紙上濺落了幾滴水珠,暈染開幾筆墨。
影七想去安,又不知能說什麼。只能在房梁上靜靜陪著殿下,一守便是兩個時辰,再向窗外時,夜幕已深了。
李苑從書案上爬起來,拿著那幅子畫像走出了書房,腳步有些蹣跚踉蹌。影七追了出去,一直追到了祠堂。
夜深沉,祠堂千燈搖曳,清池螢火徜徉。
影七悄悄走近祠堂,站在高高的門檻外,安靜著王妃靈位下,世子殿下失落地跪在團上,把手中畫像展開鋪平,雙手捧著出神,終于把畫像恭敬送進燈火中點燃,看著那副人像緩緩燒灰燼。
李苑垂下眼瞼,眼睫潤,喑啞道:“父王我,您怎麼不管管他啊。”
“第三千幅了,母妃何時回來啊。”
站在祠堂外的影七驀然睜大眼睛,怔然跪下行禮,心中驚詫愧悔,為自己曾經的贖罪。
這竟是……齊王妃的畫像。
李苑在祠堂千燈下跪了多久,影七就在門檻外的清冷石地上跪了多久,未曾多言一詞。
待到那畫像徹底化為一簇輕煙,李苑從祠堂靈臺上拿起一盞閃爍的油燈,跑了出來。
影七輕一躍,落在暗,看著世子殿下托著一盞油燈,跑出祠堂,穿過庭園的天香牡丹叢,翻墻出了王府。
影七剛追出幾步,忽然又跑回來,在祠堂外著齊王妃的靈位匆匆磕了個頭, 飛翻上鐫刻祥云的飛檐,連踏幾座青銅螭吻,追在世子殿下后,不發出一丁點聲響。
李苑一路朝著東方跑去,一手托著油燈,一手小心地擋著風,在深沉夜里仿佛一顆跳的螢火,影七藏于暗,從這座飛檐躍至下一座屋瓦,悄然無聲追隨。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便是一高聳斷崖,明月退,東方微明。
李苑把快燃盡了的油燈放在腳下,自己坐在懸崖邊,眺遠微明的云霞霧靄。
影七在幽暗遠,漸漸地,一巨大的紅日升起,將世子殿下整個人披上一層溫暖的。
他眼神癡迷地著世子殿下,紅日下的背影修長孤寂,長發隨風飄拂,這世間再無神來之筆,能描摹出這樣一幅孤獨磅礴又溫無奈的畫了。
恍若時間凝止。
剎那間,影七眼睜睜看著世子殿下子傾倒,從崖畔跳了下去。
“殿下!殿下不要!”影七臉瞬間白了,如一道疾電飛而去,追著世子殿下跳了下去。
落地時發覺似乎沒落多遠。
這懸崖下有一座寬敞平坦的天然石臺,距剛剛殿下跳下來的地方不過幾尺高。
一回頭,世子殿下正一臉愕然忍笑的表看著自己。
“……小七?”李苑訝然道。
影七松了一大口氣,又有些難堪,低頭看著自己腳尖。
李苑走過來,張開雙臂把影七摟進懷里,輕聲問:“我就是想下來坐一會,你該不會是以為我想不開就跳崖了?”
影七有些無措,雙手垂著不知該放在哪。
他如實回答:“嗯。”
李苑雙手攬著影七脊背,問他:“我跳崖,你為何跟著?”
影七道:“您是屬下的命。”
李苑咬了咬,吸了吸鼻子。心里責怪,這個小影衛,話說得這麼直白,還睜著一雙一眼就能看見底的眼睛,看起來何其無辜。
李苑坐在懸崖邊,垂下一條晃著,長發垂下懸崖,隨風揚起。
影七半跪在李苑邊,從懷里出白天王爺賞的兩個黃澄澄的枇杷,塞到李苑手里。
“殿下……枇杷,吃嗎。”
李苑拿著兩個金黃圓潤的枇杷果敲了敲,角微微翹起來:“小七,你怎麼總能變出點兒吃的來哄我高興,你兜里還有什麼我看看。”
李苑翻過抓住影七,手在他懷里掏來掏去,什麼也沒掏著,在人家脯腹上吃了好幾把豆腐。
李苑抓著影七手臂,了,說:“小七,你說,“嘰”。”
影七聽話地說:“嘰。”
心里不解為什麼自己要嘰嘰。
李苑笑起來,微紅的眼尾揚上去。
影七捂住自己襟,見世子殿下終于有心捉弄自己玩了,才放了心。殿下就該這樣,一直笑著。
李苑緩緩收了笑容,著愈發火紅的天邊霞云。
影七就在邊乖乖跪著,安靜地陪著他。
李苑忽然攬過影七的脖頸,把小影衛拉到面前,低頭親了親他眉心。
影七的眼睛立刻睜大了,細長蒼白的指尖下意識了那,耳朵尖噗的一下子就紅了,眼睫揚起來,怔怔著李苑。
“謝……謝……謝殿下……賞賜……?”
影七心里跳得厲害,急促地輕輕氣,不知道該謝什麼,他又確實覺得殿下的吻是賞賜。
李苑低頭問他:“你會一直在吧。”
影七懵懂地點點頭,其實還沉浸在剛剛那個親吻里。
李苑聲音囔囔的:“我……當今皇帝庸碌無作為,丞相虎視眈眈,文武員忌憚齊王府兵權,若……若是父王哪一天真的離開……我……我得保護你們。齊王府……不能倒了……”
影七心道,殿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錦玉食不苦累,能保護得了誰?殿下一輩子安逸清閑,是影七最大的心愿。一切苦難,影七愿意替殿下盡數著。
影七說:“好。”
“屬下……王爺今日屬下去說話,屬下回答了,王爺很高興。”影七說話時一直垂眸看著李苑的,瑩潤漂亮,出一點白白的齒尖。
李苑偏頭看著他,小影衛在小心翼翼邀功,還老是盯著自己看。
他就是想要獎勵,還想要自己親他。
李苑撈過影七后頸,偏頭親了親他微薄的。
影七徹底僵住,微抬起頭著李苑,眼神都在發抖,幾乎一瞬間就消失在李苑懷里,逃也似的躲進了樹林翳之中,再不見人影。
李苑起撣了撣上塵土,拂袖回府。
他沒再喚影七出來,他知道他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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