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著,說不清世事有多奇妙。
深巷中的喪葬一條龍,年正在狹小的店里忙碌,他看了眼靠著無數花圈的白墻上掛著的電子表,抬手從案前扯過一沓雪宣紙,提筆蘸墨,一列行云流水的字似乎在落筆的瞬間活了過來。
“萬古長青。”
王悅寫完這四個字,筆微微頓了下,耳邊響起白事店老板的聲音。
“王悅,字不錯啊!”胖墩墩的中年老板靠著柜臺打量著這在店里打了一年工的勤快年,瞇眼笑道:“今天寫挽聯的老頭去醫院看白障了,我還說這麻煩了,沒想到你這深藏不啊!”
這字一筆一劃全是風骨啊,瞧著何止是賞心悅目。老板瞧見店里來客人,忙迎上去,路過王悅的時候拍了下他的肩,“一張八錢!比老頭貴兩,你別同他說啊,算我給你另加的,你好好寫!”說完他朝那客人迎上去,笑道:“這位先生,有啥需要的嗎?您看看!”
王悅頓了下,低頭看著“萬古長青”四個字,心中有些無奈。
能不好看嗎?
書法家輩出的魏晉豪族瑯玡王氏教出來的書法,與王羲之一脈相承的風骨,這寫出來的字能不好看嗎?
王悅心里頭瞎琢磨了一下,這要是教他那些先生們知道,他王長豫在一千八百年后的今天竟然靠給人寫挽聯勉強糊口,估計那群老夫子能氣到從墳墓里蹦出來罵他有傷風化。
王悅想著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著筆緩緩蘸墨。
這里的人瞧不出門道,也看不出這年洗筆蘸墨出一渾天天的清貴氣質,這年舉手投足間全是魏晉數百年逍遙養出來的風流味道。
人但凡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王悅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活。
他清晰地記得,在一千八百年前的東晉建康城,太子西池的宴會之上,觥籌錯間,有人輕輕哼著調子,偽裝舞姬的刺客上前敬酒,將匕首一點點送進他的心窩。
東晉初期第一門閥豪族瑯琊王氏世子,東晉丞相王導嫡長子,王悅,字長豫,年二十,死于一場謀殺。
再睜眼,云煙已逝近兩千年。
如今的王悅不再是什麼人人趕著結奉承的瑯琊世子,也不用每日琢磨著誰想要自己的命,一千八百年都過去了,就連建康的王城都化為了萬丈煙塵,所有的故人舊事恩恩怨怨都早已風流云散,只剩下史書汗青三兩行。
對于這荒誕的一切,王悅錯愕過,質疑過,最終在一年多的平淡生活過程中接了這一現實。
他瑯玡王家世子王長豫沒死,反倒在一千八百年后的陌生時代重生了,很巧的是,他借之重生的這名年也王悅,眉眼與他有幾分神似。
現代的王悅死了,自殺,自己淹死了自己。
因為父母雙亡帶來的家道中落讓年飽白眼與奚落,生活擔子越來越重,與此而來的還有追債者花樣百出的恐嚇手段,最終,年撐不下去了。被追債者剝服涂滿油漆綁在小區門口的第二天,他拋棄了上初中的妹,投水自盡。
一抹來自異世的孤魂附上了這。
除了一聲嘆息,王悅也不知道對這年該說什麼,人活一世難免都有些難與人道的苦楚,人死燈滅,萬事皆空。他自覺擔起了照顧這年妹妹的責任,算是回報這年全他重生。
王悅太想活著了,前世死的不明不白,什麼都沒留下,想起來種種憾難免飲恨。活著,便還有些什麼希,王悅說不上來這希到底是什麼,但就是這氣,撐著他走到了今天。
王悅重生后,為了避開追債的人,他帶著名王樂的小姑娘搬了家,自己輟學在這店里打工掙錢,一年多過去了,日子還算風平浪靜。從一開始看著滿街車水馬龍燈紅酒綠茫然不已到后來漸漸學著融其中,他悉現代的日子悉也還算可以,如今混在一群現代人中間,再也不會顯得格格不了。
也沒人教,王悅自己花了一年時間悉生活,磕磕絆絆到如今,從新鮮趨于最終的平淡,好像日子也就只能過這樣了。
可常常就在王悅覺自己已經麻木時,他卻又會在噩夢中驚醒,頭疼裂,迫他去回憶那段充滿著腥與權謀斗爭的人生。
背叛、反目、謀殺、細、王權、殺戮、戰爭……
這就是他前二十年的人生,瑯玡王氏世子的人生,腥風雨,氣回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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