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趙駙馬冷聲說了沒空,便轉拂袖而去。
韓臨風臉上的笑意漸漸轉淡。他方才說的那些話也是半真半假。
最真的,就是挨罰的事。
當年他在兵營出了風頭,回去與父王炫耀,卻被父王用藤條狠狠了三十多鞭子。
猶記得當年父王一邊打一邊怒喝:“無知小兒,只一味逞強,卻不顧滿府上下百余口的命!我平日的話,你都當了耳旁風?記住!生在這梁州地界,吃喝玩樂沒人會管你,可你若生出龍之心,想要彰顯才干,那還是趁早尋條深河,跳進去再重新投胎去吧!”
那三十鞭子,全不留余力,若不是母親當時哭著撲在他上承了幾鞭子,父王很有可能當場就死他了。
從那以后,他再未在人前騎馬,練習刀劍……
等韓臨風回到王府書房時,慶再也忍不住,小聲道:“小主公,您一向跟郭世子好,為何今日卻……”
他一直隨侍在韓臨風的旁,眼看著小主公在角落,一顆石子快速擊中了郭世子的馬屁。
小主公雖然不與郭偃是同樣的人,但是畢竟在一起吃喝玩樂甚久,并無口角,為何今日突然翻臉?
韓臨風垂下眼眸,淡淡道:“忍他甚久了,若只吃喝玩樂,倒也無傷大雅,沒想到他竟然起了侮辱良家之心,這樣的禍害無法無天,摔斷了,也能老實幾日。”
慶眨了眨眼,疑心小主人是替那位蘇姑娘出頭。
不過主子與那韓世子的確沒有什麼真切的誼。畢竟沒見過猛與家犬為摯的。
那郭偃不過是小主公在京城里醉生夢死的障眼法子。
先帝忌憚魏宗帝一支。在先太子那一代開始,北鎮王府的兒孫都是韜晦,夾著尾做人。而小主公這麼聰慧之人,更是深諳其道。
別看先帝前些日子痛罵了韓臨風一頓,豈不知,于韓臨風這般質子地位的人,被罵酒囊飯袋,也好過被贊譽棟梁之才。
陛下痛罵了他一頓后,過了幾日又給了世子嘉賞,讓他更方便吃請便是明證。
想到這,慶又覺得小主公不一定是為那個盲蘇姑娘出頭,大約是他是偽裝久了,實在厭煩郭偃這個紈绔,這才小小懲戒了郭偃,舒展一下心吧?
韓臨風看了一會書,覺得眼睛疲累,便獨自信步走到了后花園。
被魏惠帝責罵了一通后,世子府里許久沒有舉辦宴會了。管事覺得場院有些發空,便買了些綠植,趁著春季回暖時,種植在院子里。
韓臨風閑來無事,喜歡一個人獨,在滿眼翠綠間行走靜思。
他自習武,吐納氣渾然天,所以走起路來比普通人也輕些。所以就算隔壁院子里有人,也不會察覺到他。
就在韓臨風走到北院墻時,便聽到隔著兩道院墻似乎有主仆二人在說話。
“大姑娘,您是沒看見今日那個郭世子瞇瞇的樣子,那眼睛似乎往里盯人。您下次再遇到他,可別再跟他說話了,我看他不像個正經人!”
接著韓臨風聽到了那子悉的清朗聲音:“不用看,也能知其人,聽說他曾經調戲過威遠侯的兒媳,被人堵在后廳打。若不是仗著他家老子,只怕他也不能活蹦跳到招搖……韓世子怎麼會跟這種人好……”
這最后一句,說得語調甚輕,倒像是自言自語。
邊的那個丫鬟不解,問道:“這些世子不都是一丘之貉?韓世子雖然模樣生得比郭世子那個矮子好多了,但是吃喝玩樂樣樣沾染,能玩在一起,不是很平常的嗎?”
蘇落云似乎也無法反駁,只悠悠長嘆了一聲,低低道:“只是覺得他……怪可惜的……”
雖然目不能視,可幾次的接下,蘇落云卻覺得韓臨風并非他表現出來的那般淺。
尤其是他幾次含而不的幫襯,分明是個心思通,做事有城府之人。
這樣的人,會跟個不看場合的急鬼為摯?蘇落云真是有些不得其解。
并不知,自己嘆的那一句“怪可惜的”,伴著一陣春風,散到了爬滿月季枝的院墻外,了垂立墻下之人的耳中。
韓臨風聽了面無表,只聽見隔墻主仆二人窸窣的腳步聲遠去。
他自京來,日夜做戲,差一點都忘了自己原本是怎樣的人。
而世人對他明里暗里的嘲諷,也時不時會傳他耳。
韓臨風自問能做到寵辱不驚,但沒想到有人不用眼,便覺得他并非腐爛頂的紈绔,渾然忘了,其實這才是那個該“可惜”的人……
他慢慢合上眼眸,伴著清風嗅聞,似乎聞到了那清靈子上淡淡的香味,低聲道:“竹影和詩瘦,梅花夢香……”
想來的店名“瘦香齋”,就是出自這一句清雅的古詩吧?那個清靈的子,不也正是一株寒院中,傲然孤長的寒梅嗎?
不知這樣一株與眾不同的香梅,將來會誰的夢中?
其實不用香草提醒,蘇落云那日見了郭偃,被他言語調戲后,也暗自警醒,隨后幾日都不再去新店里了。
不過郭世子并未如所想那樣前來糾纏,一切都是風平浪靜。
后來從前來探的徐巧芝和陸靈秀的里才知,郭家的那位世子居然從馬背上摔下,不折斷了,還傷了腰。
別說調風弄月了,郭世子現在吃喝拉撒都在床榻上,整日哀嚎不已。據聞子心切的永安王府王妃,氣得帶人上門找趙駙馬算賬。
可是卻被同樣夫心切的漁公主毫不客氣地懟了回來。于是兩廂拉扯,甚至一直鬧到了皇帝那里。
陛下不好偏私自家婿,但也沒法因為這意外而重責趙棟。畢竟是郭偃自己太弱了,全無他家先輩沖鋒陷陣的武風。
最后陛下和稀泥的結果就是,取消了今年春狩侯門貴子們騎馬演示的環節。于是那些上不去馬兒的貴公子們倒是大大松了一口氣,十分謝郭偃的斷。
同時也有人憾,若這次郭世子能一口氣摔死,說不定能免了以后數年的春狩折騰。
蘇落云聽聞郭偃癱在了床上不能出門,也大松一口氣。不然被這種肆無忌憚的紈绔纏上,想要擺就難了。
想到這,不由得深深念起趙駙馬來,給駙馬府備香時,也額外多添了幾份。
落云的新店雖然才開張,卻已經積攢了大單子的主顧。頭一個,便是這位漁公主。
如今公主府許多香品都直接繞過了老字號的守味齋,轉給了瘦香齋。
這類正得寵的貴客的生意最好做,不缺錢銀也不賒賬,當蘇落云一臉難地跟公主府的管事提及,新店開張,沒有錢銀周轉,須得先定金時,管事甚至毫不猶豫直接付了全數的銀兩。
“蘇大姑娘,公主現在看中你,別家的香連聞都不聞一下。你只管將香品調好,以后的銀子卻得由著你賺呢!”
蘇落云自是應下,趕讓香草包了份厚實的紅包,謝過管家在公主面前替言。
管事毫不客氣地收下,笑道:“我看大姑娘是個能事的,給貴人行差,靠的是三分本事,七分人世故。姑娘你參悟得倒是通……”
其實這些圓的手腕,蘇落云是跟繼母丁氏學來的。
當初丁氏門,靠著會與人好,沒幾日就將族中上下的親友收買殆盡。
小時候,落云覺得是親族薄,待后來漸大了,才明白經營人脈的重要。如今自己單過,了父親撐腰,更要學會圓小意,一點點地撐起自己的人脈場子。
這些高門貴宅子里的管事都是雁過拔的主兒,方才管事那麼痛快給了銀錢,自然是要見好的。
蘇落云不敢吝嗇,給那管事的錢很是厚重。管事覺得這小丫頭年歲不大,可出手竟然比那個繼母還闊綽,自然也是心滿意足。
賠笑著將總管送出去后,又緩緩舒了一口氣。
眼下,錢銀的窘境總算解除了。可接踵而來的卻是香料供應的問題。
蘇家不有守味齋這類香鋪子,更是掌握著大宗上好香料的供貨。
蘇鴻蒙能榷易院,也是因為有如此神通廣大的門路。
瘦香齋這樣新立的鋪子,進貨便是要解決的頭等大事。
若是尋常些的香料還好,馬上就要有大貨供應的集市了,蘇落云只要肯多花銀子,總能買來。
可是類似黃香、香這類都是舶來品,須得海外供應。這些都是被榷易院壟斷了,偶爾有些次等貨品下放,出現在市面,也是一貨難求。
換而言之,蘇落云就算有錢銀,也無法大手筆批來這些特供的貨。
先前配香,有借口從駙馬府的庫房周轉。可是現在自己立門做生意了,總不能繼續掏漁公主的庫房啊!
了解這香料生意關卡的可不是蘇落云,蘇鴻蒙早就料到了兒開門做生意后,要遭遇的第一樁難事。
蘇鴻蒙生日這天,就算父先前鬧得不愉快,落云也得帶著弟弟給爹爹慶賀。
一家子人吃飯的飯桌上,蘇鴻蒙垂著眼皮,用筷子頭了一大塊肘子皮道:“落云最近出息了,撬了老店不的生意。可別眼大肚小,給自己吃撐了!”
死丫頭可真有本事,挖走了好幾個守味齋的老主道。也不掂量一下,在香料這類做的行當里,沒點基能站穩腳跟嗎?
再說了,挖走的那些富貴金主,什麼寶貝疙瘩沒見過?只不過起初被弄的那些花樣子迷住眼而已。待以后發現拿不出什麼金貴的香料,也就知道那個“瘦香齋”究竟是什麼下九流的貨了!
若圍攏不住那些貴人,立鋪子就是干燒銀子。
到最后,死丫頭怎麼吃下去的,就得怎麼囫圇個地給他給吐出來!
面對父親的冷嘲熱諷,蘇落云不眼瞎,耳朵似乎也聾了,只任著他奚落,不見那天登門吵鬧時的牙尖利。
最后還是歸雁心疼姐姐,假裝腹痛,借口著回去休息,這才拉了姐姐早點出了蘇家大宅的門。
等姐弟出了院門子時,后的大廳里傳來彩箋銀鈴般的笑聲,還有丁氏讓兄弟倆慢點吃的聲音。
似乎他們出來后,那廳堂里沒了“外人”,氣氛才終于活絡了。
“姐,我們不該來,爹爹也不喜歡我們來……”
聽著弟弟意志消沉的聲音,蘇落云知道他心里的難過究竟是什麼。
溫言寬道:“他對我們再不好,也是我們的生父親,若不來祝壽,便坐實了不孝的名頭。我無所謂,可你是要考功名的,不能落下不孝的污點。不過是聽幾句風涼話,權當他在發牢就是了。”
“父親說你的鋪子開不長……”蘇歸雁覺得讓雙目失明的姐姐如此勞累,持家用,是自己這個做弟弟的沒本事,“姐……要不,我不考學了,讓我幫著你做生意吧!”
聽了這話,蘇落云卻將失去焦距的眼瞪得圓圓的:“一派胡言!水往低流,人往高走。你將來要做,如何能經商?若目短淺,不思上進,才不懂得心疼我!別擔心鋪子上的事,我自有法子!”
雖然夸下海口安了弟弟,其實蘇落云對于香料進貨的事也覺得有些棘手。不過想著市集馬上就要來了,倒也希大在。
恰好小舅舅到京口護送上司坐船,又折返回京城公干,順便又來見了見落云姐弟。
這次落云自己有院子,便徑直將舅舅請到家中,溫了熱酒,切了白,舒服地暢飲一番。
胡雪松見外甥幾日的功夫,就從貔貅姐夫那撬了一間鋪子,只能佩服地連飲三大杯,同時又有些悵然道:“你一個孩家,也不必將錢銀看得太重,若是能找個老實本分的男人嫁了,我才放心。如今京城里倒是歌舞升平,可是北邊的邊關戰火從未停歇。等哪一日天下大變,烽火連天的時候,誰還在乎聞的是香還是臭?……你要找,就找個能護住妻兒的,那種手無縛之力的,可千萬不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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