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齊被王啟臨破格特招。

說是破格, 是因為他既沒有一級運員證書，也沒什麼像樣的比賽經歷。但王啟臨見過他的跳躍后, 大手一揮便欽定了。

他老人家一拍板, 剩下的任務就全給羅娜了。羅娜先讓茂齊回家準備一下，等弄完手續再去他家里接他。

茂齊的家在山區一個小村子里, 靠務農為生，經濟況跟李代榮形容的差不多。茂齊的媽媽接待了羅娜, 兩人坐在瓦房門口, 羅娜給說明學校的一些況。全程都是在說話, 說到嗓子冒煙也等不來一句回應。這對母子的氣質很像，大白天都像沒睡醒一樣。

臨別前，這人終于開了口, 先跟茂齊說：“你到學校要好好聽話, 什麼都聽老師的。”

茂齊點頭，小聲糾正了一下。

“不是老師，是教練……”

沒理會, 又跟羅娜說：“老師, 他表現不好你盡管打他！”

羅娜哭笑不得。

“您不要這麼說, 我們不會打他的。”

握住羅娜的手。

“老師, 我兒子就給你了！”

人的臉龐滄桑衰老，雙掌卻力大無窮。羅娜后知后覺反應過來, 剛剛的聊天一直單方向，大概是因為聽不懂那些復雜冗長的章程。但總歸知道，的兒子要跟這個城里來的人走了。

羅娜很輕易就會被這樣的場面激起的一面, 回握住茂齊母親的手掌，鄭重其事地說：“我跟您保證，我一定會照顧好他，您萬事放心。”

人似乎就是在等這句承諾，用力點頭。旁邊站著的茂齊看了羅娜一眼。

羅娜載著茂齊回學校，路上安安靜靜。茂齊跟他媽媽一樣，呆呆的，話很。羅娜與他閑聊，問他有沒有聽說過A大，茂齊先是搖頭，然后又點頭。

羅娜笑道：“到底聽沒聽過？”

“好像聽過……”

“去那邊玩過嗎？”

茂齊搖頭。

羅娜說：“我在開車，你得出聲回答我。”

茂齊悄悄看了眼羅娜，小聲說：“沒有……”頓了頓，又用更小的聲音說。“我沒去過那麼遠……”

“你格很向啊。”

“是嗎。”

他自己還不知道。

羅娜寬他道：“等了就好了，你文化課怎麼樣？”

這個問題讓茂齊紅了臉。

羅娜笑道：“不要，隊里的哥哥姐姐也都是頭腦簡單的人，對文化課不上心。”

除了一人以外，心里默默補充。

羅娜有些擔心茂齊格會不合群，影響他的生活訓練，一路上都在思考怎麼讓他融集。

剛去肯定不適應，得找個靠得住的隊員照顧他才行……

到校后，羅娜親自給茂齊送到宿舍，幫他整理品。茂齊的行李得可憐，連箱子都沒有，只有兩個雙肩包。

羅娜整理的時候，茂齊就直愣愣地站在一邊。

不一會，門口傳來說話的聲音，劉杉和段宇來了。茂齊的宿舍在育學院，隊里大部分男生都住在這棟樓，只有段宇住在經管學院那邊。這次他是被劉杉強行拉來看熱鬧的。

“羅教！”門沒關，劉杉直沖進來。“你回來了啊。”

“嗯，你們訓練結束了？”

“結束了。”

劉杉回答著羅娜，目停在茂齊上，好奇打量。

“就是他啊？”

羅娜正在糾結鋪床單，頭也不會地介紹道：“茂齊，這兩個是你師哥。高的那個劉杉，另外那個段宇。”好不容易把床鋪平整了，扭過子道：“你們兩個，這個是你們師弟，茂齊，是被王主任招進來的。他年紀小，到九月才滿十八歲，你們多照顧他點。”

劉杉著下琢磨。

“這小子怎麼像沒睡醒似的。”

“劉杉。”

“哦哦，我是說我們會好好照顧他的，對吧，蠢貨？”

段宇從進門后就沒吭過聲，目一直落在羅娜整理床鋪的作上。聽見劉杉的問話，他轉眼，笑著看向茂齊，說：“你讓教練給你收拾東西啊？”

茂齊被問得不知所措。

劉杉一拍手，說：“對啊！我說看著有點不對勁呢！羅教，我們進隊時怎麼沒有這個待遇。”

床單理完，羅娜又開始折騰被罩，翻了半天里外都沒分清。煩躁道：“不要胡鬧了，你們晚點一起吃個飯，都是跳高隊的，相互悉悉。”

“公款嗎？”

“你又欠打了？”

劉杉苦著臉低頭。

羅娜說：“沒有公款，我請客吧，你們把江天也著，就在——”剛想選個飯店，忽然覺手里一輕，被罩被拿走了。

看向段宇，小聲問：“你干什麼？”

“我來吧。”他瞥一眼，著不經意的鄙視。“你會套麼你。”

“……”

可能是為了顧及羅娜的面子，他的聲音也放得很低，但羅娜還是略慚愧。

除了工作以外，羅娜的生活非常隨，甚至可以說是邋里邋遢。因為隨便噎口饅頭就能飽，所以不做飯。因為窩在大街上就能睡覺，所以也很打理房間。

對來說，“家務”兩字有些陌生，是個野生。

隊員們一定都將剛剛的翻來覆去的窘態看在眼里了。

在自己這正反面都分不清的被套到了段宇手里，三下五除二便弄完了。

羅娜鼻子以掩尷尬。

應該說點什麼……

剛才想的那家飯店是哪來著？

這時，對氣氛毫無知的劉杉救了場，“羅教，我想吃小龍蝦，好久沒吃了。”

羅娜問茂齊，“你喜歡小龍蝦嗎？”

茂齊搖頭。

劉杉震怒：“什麼？！”

茂齊被吼得一梗，又改點頭。

羅娜覺得的首要任務是糾正茂齊跟人通的習慣。

“不要搖頭或者點頭，把你的想法說出來。”

茂齊想了想，說：“不知道，我沒吃過。”

劉杉做了個夸張的鬼臉。

“這世上竟然有人沒吃過小龍蝦！”

羅娜瞪他一眼，“閉！”轉向茂齊，溫聲道：“你晚上跟他們去試試吧，還是好吃的，只要你能吃辣就行。”

茂齊問：“你不一起去嗎？”

站在床邊的段宇瞥他一眼。

羅娜說：“我這邊可能有點事，你跟他們去吧。”拍拍茂齊肩膀，又道：“跟哥哥們好好相。還有你們倆，多給他講講隊里的事，下周就開始一起訓練了。”說完指向段宇，最后囑咐道：“你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他，他會幫你的。來，聲師哥。”

茂齊乖乖道：“師哥。”

段宇：“……”

四字形容段宇現在的心——難以描述。

人品得到信任是值得高興的，但這種信任的延是去照顧茂齊，這是不值得高興的。

兩邊相互一抵消，段宇奇跡般地歸于平靜。

羅娜走后，茂齊又了他一聲師哥，段宇淡定點頭。

當晚，跳高隊奉羅娜之命前往大排檔吃小龍蝦。這位王主任的新寵在還沒展現實力的況下，先一步展現了食力。

那蝦吃的，就差把殼嚼了。

劉杉臉復雜地看著恨不得把臉埋在盆里的茂齊，小聲說：“真土啊，他怎麼能這麼土呢……跟鬼子進村似的。”

段宇淡淡看他一眼。

劉杉說：“要不再點一盆吧。”

“吃了多錢了你不知道？”

“那也得喂飽啊，不然讓這臭小子小瞧了怎麼辦？進隊第一天教練請客，都不給吃飽飯，說出去羅教多丟人。”

旁邊的江天冷笑一聲，道：“那有什麼，有多錢吃多錢，打腫臉充胖子才是笑話。”

段宇無言，思索半晌，服務員又加了一盆。

結賬的時候他拿自己的卡刷了一半錢。

回學校的路上段宇遇見了班里的人，隔著一條馬路賈士立率先發現他，揮手高呼。

“我去打個招呼，你們先走。”段宇囑咐劉杉說，“你帶他回去，別讓他一個人。”

段宇的班級經常聚會，五天一小聚十天一大聚，有時候還會上經管別的專業的同學一起聯誼。段宇掃了一眼這次出來的十幾個人，好多他都不認識。

他太久沒有參加集活了。

賈士立調侃他說：“你小子不是說訓練嗎，來大排檔跳高啊？”

段宇說：“隊里新來個人，教練讓我們帶他出來吃頓飯。”

“你還兼職接待了。”

段宇苦笑。

有幾個人在催，賈士立先走了。段宇回神，看到施茵留了下來，對同伴說：“你們先去，我等會就來。”

段宇看著離去的大部隊，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啊？”

“吃飯，順便聊接下來要參加的實習活。”

段宇驚訝道：“才大一你們就要實習了？”

施茵說：“寒暑假期肯定要利用上啊，不刷托福雅思就去實習唄。”

“這樣啊……”

施茵打量段宇，半晌笑道：“你最近都跟班里節了，越來越傻了。”

段宇撓撓臉，“有嗎？”

“你總跟劉杉之流混在一起，不傻就怪了。”

“別這麼說……”

施茵哼了一聲，又道：“你最近訓練是不是太累了？”

“訓練哪有不累的。”

“不順利嗎？你這學期從開學到現在，狀態一直不好。”

段宇心里嘆氣，竟然連班里的同學都看出來了。

他搖頭道：“沒事。”

施茵說：“你總說沒事。”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車流穿梭不息，滴滴的喇叭聲好像在催促他快點結束這段對話。

“你——”

“你又不是職業運員。”

兩人同時開口，段宇反閉，讓生先把話說完。

施茵臉有點凝重，說：“你現在圖書館也不怎麼去了，這幾次的考試績也掉下來了。老師提醒你那麼多次，你自己都沒察覺嗎？”

段宇低下頭。

他的沉默讓施茵的心變得更加迫切，直視他道：“你進A大是來學金融的，結果現在好像跟那些育生沒區別了，你的大學生活就打算這麼過了？”

段宇沒想到施茵會說這樣的話，一時間無以應對。

“當然了，我說這些你可能覺得我多管閑事。我自己也這麼覺得，但我畢竟……”頓了頓，視線也移開了些。“我畢竟曾經……你懂的對吧？”再次看他，段宇小心點頭。施茵抱起手臂，接著說：“但你沒有那個意思，我也懂的。”

段宇張張吧，小聲說一句：“對不起……”

“不用你對不起。”施茵聳聳肩，“I don't care。”

施茵上有種大部分A大學生都有的學霸的氣質，自信理，雷厲風行。

施茵說：“我現在說這些，單純只是站在同學和朋友的角度。我們都知道你喜歡育，但說白了你再喜歡練育能練幾年？三年？五年？你有沒有想過這三五年覆蓋了你整個大學時。這是走向社會之前最重要的時間。你荒廢學業，拒絕社，也不參加集活，你覺得值得嗎？”

段宇依舊沉默，他好像忽然間被奪走了語言的能力。

他想不出詞匯，也無力發聲。

施茵最后說：“能考到我們班的都是聰明人，我相信你是會算賬的。”說完便走了。

車流聲依舊嘈雜，隔著一條馬路的小吃街傳來歡聲笑語。段宇獨自留在原地。大腦好似一片空白，又好似塞滿了東西。

過了好久，手機震了一下。劉杉讓他快點回去，說是茂齊的隊服領小了一號。

段宇看著信息，某刻忽渾無力，在路邊蹲了下來。他手掌在頭發里，無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