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之後，醫院太平間裡有兩，一直沒被送到火葬場燒掉，停放的時間久了，最初又沒及時凍起來，都生出了一片一片的黑斑，至於沒火化的原因，老劉頭一個看更守夜的，自然不了解況，但據以往的慣例來看，多半是沒主家認領，或是槍斃的死刑犯，留著給醫學院的實習生做培訓用，也可能是要摘取制作醫學標本，這些事不便多問，他哪想得到有天夜裡就詐了。

當年那場大地震，房屋倒塌比較嚴重，許多人無家可歸，蓋了好多臨建房，可很有人發愁，家家戶戶包餃子吃撈面，因為那時候都是大鍋飯，國營單位工資照發，房子塌了國家給蓋新的，思想上完全沒負擔，並不是今天不上班不做買賣，明天就得挨，所以得空就包餃子，那個年代餃子就是普通家庭最好的夥食了，尤其天津人特別吃餃子，逢年過節必包餃子，比如大年三十吃餃子，大年初一早上頭一頓飯，照樣還是餃子，但要吃素餡的，圖這一年素素淨淨平平安安的彩頭，初五又要包餃子小人，除卻年節，平時歇班也好這口，這算是跟餃子較上勁了，震後各個工廠單位全都停產了，大夥閑著沒事當然包餃子吃撈面。

那是震後半個多月的一天，老劉頭家裡也包餃子，韭菜羊餡的，老伴給他裝了滿滿一飯盒，懷裡揣上兩頭蒜一瓶酒，傍晚來到後樓值班，等醫院後樓的人下班走幹淨了，天也黑了，瞧天又要下雨，滿天雲，不見星鬥。

老劉頭和往常一樣，先挎上手電筒，拎著一大串鑰匙，在4號樓裡裡外外轉了一圈，該關的燈都關上，該鎖的窗戶都鎖上，他想起停房裡還有兩，特意過去看了一趟。

醫院裡避諱提及死，停房要說太平間，死用“大”來稱呼，這和消防局把著火說“走水”是一個意思，不管怎麼改朝換代，中國人曆來就相信忌諱的重要，老劉頭也不例外，他在4號樓值夜班許多年，從不踏進停房半步。

太平間位於樓道最深，白的大門上有窗戶，隔著窗口用手電筒照進去，太平間部的形一目了然，八個冷藏櫃分兩層集中在左側，大紅的數字編號突兀醒目，右側是幾張鐵床，以及底下裝有子可以推的車，大概是心理作用，不管多熱的天，走到太平間附近也讓人到森冰冷。

老劉頭不用進去，每次都是檢查一下門上的大鎖，習慣地拿手電筒往屋裡照一照，看到鐵櫃子都關著，證明什麼事都沒有，心中便覺得踏實了，當然這些年也沒出過事，最大的事無非是鬧耗子。

那天晚上天黑之後，他和平時一樣，巡視到太平間門口，順便看了一眼，大門上著鎖，裡面的冷藏櫃都關著，一切正常，於是溜達回自己的小屋，拿開水焐熱了飯盒裡的餃子，一邊聽著話匣子，一邊喝酒吃餃子，這工作多悠哉啊，正這時候，猛聽轟隆隆一聲巨響，雷聲震得玻璃窗都跟著發。

這場大雨憋了一整天，晚上九點多鐘下起來了，雷聲滾滾，大雨瓢潑，每次下雨，老劉頭就覺得張，畢竟是在停房守夜看更，按民間迷信的說法，打雷很容易引發變，頭些年值夜班遇上雷陣雨，出過這麼一件事，那天深夜炸雷一個接著一個，聽那靜就不善，老劉頭親眼瞅見有火球圍著醫院後樓打轉，他心驚跳地等到轉天天亮，發現樓頂瓦簷塌毀一角，裡面讓雷火擊中了一條兩尺多長的大蠍子。

當晚這場大雨，狂風呼嘯，雷鳴電閃，讓一個人在後樓值班的老劉頭提心吊膽，他年輕時雖然當過兵，但沒打過仗，兵種也是鐵道兵，專門修鐵路，連槍都沒過，加上老家在農村，迷信思想比較嚴重，不免疑神疑鬼，覺得要出什麼事，坐了一晚上沒睡，雷雨到後半夜才停，這時天已經快破曉了，以往湖邊牆角下蛤蟆蛐蛐的聲此起彼伏，此刻卻是萬籟俱寂，周圍一點靜沒有。

老劉頭坐不住了，平常到這個時間，趁天亮之前還要再巡視一遍，一看表，淩晨四點來鐘了，他急忙起穿上鞋，打開手電筒到後樓各察看，走到停房門口，樓道裡一片漆黑，用手電筒一照，看到門上的鎖沒問題，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又湊到窗口往太平間裡頭看，頓時是大吃一驚，失聲道：“哎喲！”

前半夜過來看的時候，太平間的櫃都關得嚴嚴實實，此刻一看，其中兩個櫃竟然莫名其妙地打開了，屋裡面黑咕隆咚，站在門外看不到是否還在其中，老劉頭吃了一驚，還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看岔了，了眼定睛再看，沒錯，太平間的大門鎖，可屋裡存放的櫃子卻無緣無故打開了，總不能死人自己打開的？

老劉頭想到這，覺頭發子都豎起來了，他在太平間看更值夜好幾年，一直沒出過什麼大事，至多有幾只老鼠半夜在樓道裡搗，不過停房裡肯定沒老鼠，況且那得是多大的老鼠，才能打開櫃？那個年代的人責任強，遇上這種況，除了害怕心慌，第一時間卻先把鑰匙掏出來，打開門鎖，快步走進太平間看個究竟，結果往冷藏櫃裡一看就傻眼了。

一直停放在太平間的兩，都不見了蹤影，屜櫃把手上還掛著單子，按醫院規定，每次把從冷藏櫃裡拽出來，哪怕只看一眼，也要當班的人簽字，什麼時候把運走，這張紙卡片做的單子就歸檔封存。老劉頭在醫院幹了這麼多年，知道凡是掛著單子的冷藏櫃，裡面必定有，現在卻是單子還在，不見了。

老劉頭發現太平間冷藏櫃裡的沒了，心裡連連苦，這功夫腦子就不夠用了，想不出那兩能跑哪去，不管惹出什麼事，自己這看更值夜的都不開幹系，隨後才注意到冷藏櫃開了半宿，太平間裡跟冰窖似的，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尋思這麼大的事瞞也瞞不住，盡快通報醫院才是，冒出這個念頭，立刻轉往外走，挎在肩膀上的手電筒也跟著掉轉了方向，冷不丁看到那兩凍得梆的，就在他後無聲無息地站著。

老劉頭進屋時，顧著看打開的冷藏櫃，沒注意房門兩側的況，哪曾想到死了很多天凍得邦邦的，竟會站在後。黑暗中突然看到那滿是瘢的死人面孔，老劉頭嚇得“嗷嘮”一嗓子，一屁癱坐在地，當場就口吐白沫什麼也不知道了。

老劉頭當場被嚇得人事不省，幸好是在醫院，沒過多久天大亮，被上早班的人發現送去搶救，險些落了個半不遂的病，從那開始再也不敢到太平間看更巡夜，誰勸都不管用，他認定那天晚上遇上變了，要不是天將破曉，這條老命早就沒了。

醫院經曆過百年歲月，像這麼邪門的事還是第一次發生，深夜無人的太平間房門鎖，關在冷藏櫃裡的兩男，居然自己跑了出來，一時間謠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攪得人心惶惶，沒過幾天，那兩就被送到火葬場燒化了，太平間又恢複了往日的寂靜，那天深夜變的事，不久之後被公安部門查明了真相。

當時給出了一個解釋，說是經過公安局的偵破，發現醫院3號樓住院部裡，收治了一個病號，地震時被砸了腦震，一會兒明白一會兒糊塗，又不知道過什麼刺激，覺得停房裡的死人很可憐，就在夜裡溜出病房，撬開太平間後窗跳進去，把冷藏櫃裡的搬出來，跟那倆死人說了半宿的話，天快亮的時候，他侃夠了又跳出窗戶，悄悄返回了病房。風雨加之際，值班的老劉頭並未察覺有人進出太平間，反正這是個方的說法，主要以穩定人心平息謠言為目的，老劉頭本人本不信。

以上是我親耳聽老劉頭所言，那時他不在醫院看更已久，但因為有過那段經曆，總認為自己算半個郎中，比普通人多些醫療常識，其實說來說去全是農村的土方子，我記得他看到別人熬魚燉或吃桃子李子，便會勸告那些人盡量吃，俗傳“魚生火生痰，桃飽杏傷人，李子樹下埋死人，唯有餑餑保平安”。

魚生火生痰，這話很容易理解，桃飽杏傷人是說桃子對腸胃不好，肺熱的人也不適合吃桃，餑餑是土話，說白了就是玉米餅子，吃糧最安穩，這是老一輩兒人的觀點，唯有李子樹下埋死人這句話，我一直不解。

我那時常問老劉頭，為何說李子樹下埋死人？難道李子樹都長在墳地裡不？老劉頭告訴我，並不是李子樹下都有死人，李子這種東西氣最重，如果附近有墳地，李子樹就會生長得格外茂盛。